第10章 ☆、誰的一場獨角戲
楊阿柒喜歡江懷的第五年,江懷锒铛入獄了。彼時阿柒正在千裏之外的一條小江邊釣魚,裝餌時魚鈎一劃,鮮紅的血珠就從指尖滲了出來。
她的爹娘已經不大管她,阿柒回了家中,一聲不響地開始收拾包袱。
芸兒默然地看着這一切,卻在阿柒臨出門時,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攔我麽?”阿柒淡淡地問。
芸兒含淚:
“小姐,”她抹抹眼睛,咧着嘴笑了,“請務必平安歸來。”
閣老府早已不比從前,她的爹娘也在真真切切地老去,再也禁不起一點風波了。楊阿柒痛苦地閉了閉眼,彎身抱住芸兒,只道多謝。
一路跋涉,楊阿柒終于來到京城,直奔大理寺,敲響禦鐘。
一時之間,楊氏阿柒孤身一人千裏入京告禦狀的消息傳遍京城。
要告禦狀,需得腳踏火毯,身經針氈,以示誠心。當血淋淋黑乎乎的那一坨滾到大理寺卿審案的堂下時,吓得剛剛起來辦公的大理寺卿驚慌失措,直大叫着叉出去。
哪知那坨血淋淋黑乎乎還有那麽一絲說話的氣力:
“民女楊氏,狀告當今戶部尚書,昔日明持将軍,陛下親封一品鹿洲治水大臣,江懷!”
一輛推去處斬的囚車半道裏停下了。
楊閣老曾為帝師,朝中卻也有不少門生。當今大理寺卿,正是其中之一。
他當即連夜入宮奏禀陛下。
阿柒一身白衣,自殿中款款行來:
“江懷罪一,罪在出身。他生于貧苦之家,卻寒窗苦讀,十年不綴,一朝金榜題名,跻身朝堂之上,得陛下賞識,封戶部侍郎,受萬人欽羨而不自知,該罪!”
“江懷罪二,罪在為官。自任職以來,江懷多用寒門子弟,不肯巴結附庸林相一派,竟欲以白衣之身與世家門閥分庭抗禮,膽大妄為至此,該罪!”
“江懷罪三,罪在拜将。以文官之身任歷水之将,親至前線巧設戰術,破敵大小防禦共計二十七處,整整三年,收複先帝年間所失城池一十八座,曾為小人所誤陷入敵軍圈套,為救馮老将軍突出重圍,殺滅敵軍無數,卻為流矢所傷,至今手不能擡拾重物,如此不自量力,該罪!”
“江懷罪四,罪在勤勉。陛下委之以鹿洲治水重任,江懷受任以來,日夜不眠,督官吏訪老生,親修治水良方,親涉河道疏通,散盡陛下賞賜以設粥篷安災民,審查災情懲治貪官,甚至遭遇刺殺險些喪命,然無一怨言,該罪!”
“江懷罪五,罪在直谏。治水歸來,升戶部尚書,然不肯貪讒,終日只靠所受俸祿度日,為小人所忌憚,卻不自省仍直言上谏,終觸怒天顏,恩寵一朝盡,抄家流放之際仍為人踩上一腳,直将他推入死門!人人鑽營他卻獨善其身,該罪!”
“江懷罪六,罪在,罪在抗旨。”楊阿柒啞着嗓子,“當年陛下賜婚閣老府楊氏與侍郎江懷,聖旨入府江懷不跪不拜,公然違抗聖意,只因不願娶不喜之人,如此不識擡舉不肯将就,該罪。”
“如此看來,江懷之罪,罪當萬死!”
高坐金殿之上的皇帝沉着臉,緊緊抓着寶座的龍頭扶手,手上青筋冒起。
良久,他大笑出聲,笑聲在金銮殿回蕩不息。
他說,楊氏阿柒,勇氣可嘉。
他說,江尚書貪污之案,疑點頗多,着大理寺撤案重審。
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光所有的力氣,楊阿柒跪坐在地。所有的感官這一刻才漸漸清晰起來。
滿眼都是金碧輝煌,在渾身難以忍受的劇痛之中,她腦子有些不清楚地想。
懷郎,楊阿柒總算是為你做了一件,讓你此生都無法忘卻阿柒的事了。
楊阿柒,她。
是這樣自私的女子啊。
……
許多年以後,楊阿柒走在鹿洲的巷落裏,聽着無知的孩童拍手唱着有關江丞相的歌謠,竟十分訝異當年的自己居然有那樣的勇氣,那樣的一腔孤勇,全數給了那并沒有多少緣分的那人。
年少總是輕狂呀。
嘆一聲,她拖着酸痛的病腳往回走去。
多少舊事都淹沒在時光的浪潮之中。
耳邊卻留有清雅古典的那聲低語。
“一盞孤燈空杯坐,春秋兩茫茫。”阿柒走進一家茶鋪,坐到靠窗的位置,執起落滿灰塵的茶盞。
“煙光看風塵。”她望着窗外模糊的夕陽,一聲低笑。
“聊敬此生颠沛。”拿過小二遞來的茶壺,斟滿了。
“人語遲等誰,風雪夜歸人。”
誰坐在了她的對面,迎着殘涼的日光,宛若身披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