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此情遙遙與誰寄
楊阿柒開始寫信。
江懷去了多少天,她便寫了多少封。
閣老夫人不忍告訴她,我的兒啊,歷水嚴寒,恐這信寄出去也是到不了的。
可見阿柒她娘多慮了,阿柒并沒有把信寄出去。
她寫,他們都知道我喜歡你,卻不知我有多麽喜歡你。
她寫,芸兒問我,明明只是寥寥幾面,緣何就如此放不下呢。我想,也許是前世欠下的吧,可笑的是我并不記得前世。如果有,那我定然是虧欠你太多,所以今生來還了。
她寫,懷郎你呀,從未對我說過一句溫柔的話。你一直是那樣溫和有禮的模樣,不遠不近,卻讓我覺得,想要靠近你一些,都得花光小女子我一生的運氣。
她寫着自己的心事,寫着自己心中的懷郎。
第三年開春時,江懷回來了。
歷水一戰,大淵大獲全勝。陛下大喜,賞賜如流水一般進入江侍郎府中,江懷也從那個四進的宅院裏搬了出去。
江大人搬走的那一天,楊阿柒就坐在那個院子裏燒信。燒一封,抽噎一下,末了,一股腦地将剩下的百來封倒進火中,看着沖天的濃煙,眼圈忍不住地泛紅。
再說江懷,侍郎大人還沒在京城待夠一月,便被派到了鹿洲治水。陛下允諾,待江卿治水有功歸來,便擢升戶部尚書。
江懷不過弱冠之年,卻已有如此成就。此事一時為百姓津津樂道,一時又令朝堂嘩然。林丞相某日散朝以後,指着天邊兩顆星鬥對門下高徒道:
“此星光芒太盛,恐掩他方星光。”隐含的意思就是,朝中那小子升得太快,不得不讓老夫心生警惕呀。
高徒自然明了,只陰恻恻地笑笑,拍拍丞相的馬屁,回府自去想一些陰招不提。
阿柒小姑娘抱着貓兒,又坐在了熟悉的臺階上,她愁呀,這日子像是沒了結局,她喜歡那人的時間,怎麽就這麽漫長呀。
京兆尹府的公子來提親了,閣老夫人面上笑眯眯,心底也犯愁,女兒這都快十八了,再不嫁出去,可不就成老姑娘了麽。京兆尹府的公子雖比不上江侍郎,但也一表人才文武雙全,正要就這麽應了,那邊楊阿柒卻風風火火地闖進了門。
沒有趁手的刀劍,随手從進門的侍女手中抄過一把油紙傘,如同往常一般把京兆尹府家的小公子罵出了門。
小公子氣得直哆嗦,看也不看被扔出府外的聘禮,拂袖而去。
楊阿柒抱着那傘,麻木地跪着,閣老手裏的竹條子像雨點般砸在身上,她縮了縮,發覺其實怎麽也躲不過去,索性就那麽直挺挺跪着,任由隐隐血跡從單薄的春衫中透出。
她的侍婢們跪了一地,她的娘親在一邊抱着她爹的老腰、拼命攔着如瘋魔般揮舞的竹條,嘶聲痛哭。
她擡起眼睛,又無奈地垂了下去。
偶爾,她會絕望地想。
楊阿柒怎麽就活成了這樣呢。
這樣令人痛恨的模樣。
……
輕柔的春雨潤濕了街上的青石磚,酒肆店鋪隐在一片淡薄的霧氣中,紅衣的女子踽踽獨行,執一把油紙傘,胭脂紅的傘面映得人面如桃花,她走到京城的主街,在盡頭處停下了。
這段路早不知在心底走過多少遍,她從前一向只遠遠地望着,尋一家開張最早的茶鋪,與她的小婢女扮成纨绔少年,巴巴地從樓上望過去,嘆一口氣,喝一口茶。
如今,她想起那些時光,竟覺得久遠得如同上一輩子的事了。
待那人終于經過,看見她,便慢慢地向她走來。
即便是刻板的侍郎朝服,穿在他身上,也是極好看的。
她微微擡起傘來,一勾唇,卻道:
“大人,我今日前來,是來跟你道別的。”
“小女子不才,不知大人早已心有所屬。”
“經此一別,自是不必再相見了。”
春雨寒涼,飄落在她濕潤的眼睫。
她頭一回這麽硬氣地站在他面前,說着這麽決然的話,卻是為了道別。
……
今年春末,楊閣老上書陛下,稱年邁多病,請辭帝都,還鄉鹿洲。
陛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