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賭
季書言沒想到段執要說的是這個。
他皺起了眉,又問了一句,“為什麽?”
段執反而不明白季書言為什麽要這樣問。
他離開的原因分明顯而易見。
他低聲道,“我再留在這裏已經不合适了,只會讓我們兩個人都覺得困擾,” 他看着季書言,猶豫幾秒,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吧,我以後也不會再來打攪你,你也不會再看見我,你不用覺得害怕,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麽了。”
他不後悔對季書言的告白,可他雖然性格散漫,骨子裏卻留着一點紳士,昨晚未得季書言允許就吻了他,算是他二十年來感情上唯一一點出格。
他又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季書言卻很難再生起氣來。
段執雖然把自己說得十惡不赦,看向他的眼神卻澄澈如水,收斂了平時的嚣張和浪蕩,眉眼英俊莊重,反而突出了本身的少年氣。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段執,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當他還在思索怎麽處理這件事,最好是能讓兩個人還和以前一樣相處的時候,段執已經先他一步找到了解決方法,遠比他幹淨利落。
幹脆不要再見面了,對誰都好,不需要苦苦裝作無事發生,也不用擔心坐在一張桌上卻冷場得沒有半句話。
就當他們從未認識。
這确實是個好方法,但季書言望着段執,心裏卻莫名地湧上了一點不情願。
他想起下午看段執射箭。
燈光明亮的場館裏,段執站在臺上,搭箭挽弓,對周遭漠不關心,周圍明明站了一圈人,卻都入不了段執的眼。
如果他真的讓段執滾出去,就此分別,他對段執大概也會逐漸變成那周圍的看客,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季書言更沉默了,心裏那點微妙的不舒服,像水上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
這沒必要,事情還不至于如此嚴重。
他一只手撐着下巴,心思經了幾轉,問道,“你就這麽回去了,季圓怎麽辦呢?你之前隔三差五就跟季圓來我們家,還跟我們一起出來度假,突然間你就再也不跟他回家了,他肯定以為自己得罪你了。”
這确實是個問題。
段執沉思了幾秒,“我會找到辦法的,季圓不是喜歡刨根究底的人,我除了學校的課程還有別的工作,總能找到理由。”
“可我覺得沒必要。” 季書言打斷了他。
段執不明白,微微蹙眉看着季書言。
季書言沉默了一會兒,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昨晚确實被吓到了,但經過這一天,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年少慕艾,人皆有之,算不得什麽大事。
哪怕他并不想當那個 “艾”。
他對段執說,“昨晚的事情我确實很驚訝,但還不至于覺得天都塌了,我一個三十幾歲的人,這點承受力還是有的。”
他看着段執,又稍微放低了語氣,“所以我并不想因為我,影響到你跟季圓的關系,季圓雖然朋友多,但你是最重要的幾個之一,我不希望他失去你。以後你想跟季圓來我家,我也還是會敞開門歡迎,你不用覺得尴尬。你現在只是被荷爾蒙影響才喜歡上了我,這終究會退去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們以前怎樣相處,以後也可以怎樣相處。”
季書言說得漫不經心,卻又發自內心,他這些年也不是沒有遇見過年輕的追逐者,愛得時候驚天動地,像是至死不渝,散得時候又如昨日雲煙,不留一絲痕跡。
總之是長久不了,他想段執也一樣。
段執愣住了。
他低頭看着季書言,沒想到季書言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抿了抿唇,看着季書言的眼神複雜得叫人猜不透,像藏着一池星海,星海下卻是波濤洶湧,沉船殘骸。
季書言歪了歪頭,也不明白段執為什麽會是這個表情。
他自認為已經拿出了最大的善意,說真的,要不是這半年的相處,讓他對段執多少有點感情,他确實會拿上行李箱讓段執滾出去。
可是剛才段執若無其事地對他笑,說讓他不用為難,不用害怕,自己不會再做什麽了,他又感覺到了一點心痛。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他竟不忍心段執露出這樣的神情。
因為他并不害怕,也不覺得段執從此變得面目可憎。
在他眼裏,段執還是段執,是那個下雨天坐在他家地板上喝着咖啡和季圓一起寫編程的年輕人。
他跟段執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聊過天,看過電影,安慰過段執的傷心失意。
他不想讓段執的二十歲變得這麽慘淡,就因為一個可笑的,無關緊要的告白。
見段執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個剛闖了禍又不敢輕舉妄動的大金毛,他無奈地笑了笑。
“別這副樣子,” 他說道,“我并沒有因為這件事讨厭你。你不需要提前離開,也不用以後都故意回避我。這次既然是我邀請你出來玩,就要有始有終。明天,不是還說好了要一起去看煙火大會嗎?”
季圓一直心心念念想看煙花,要是段執臨時退場,他一定會悵然若失。
季書言不希望這次旅行留下遺憾,無論是對誰。
段執站着沒動。
他維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勢,直勾勾地看着季書言,心裏卻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季書言真是太好懂了,想什麽都寫在了臉上,要不是平時總冷着臉,像是不好接近,怕是早就要給人騙走了。
明明現在是他想要的結果,季書言給出的也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卻覺得五味雜陳。
“我不讨厭你。”
一個月前,他留宿在季書言家的時候,季書言就說了這句話,一個月後,他吻了季書言,破釜沉舟地告白,季書言卻還說不讨厭他。
那到底怎樣,季書言才可能讨厭他?
還是說不管他做什麽,季書言都對會他寬容。
段執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他其實已經退了一步,如果季書言真的到了憎惡他的地步,他是會自覺消失的。
騷擾心愛的人沒有意思,只會讓對方痛苦。
他不希望季書言以後想起他,回憶裏都是難堪。
可是季書言卻說不讨厭他,連看着他的眼神都沒有一絲厭惡。
這讓段執情不自禁想去碰碰季書言。
其實他不過是在賭,賭季書言對他有些許在意,賭季書言會許他得寸進尺。
他對最終的結果并沒有把握,機票和酒店是真定了的,行李也是已經收好了的。
只等季書言的判決書。
還好,季書言讓他賭贏了。
段執一直不說話,季書言不樂意了。
“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季書言皺起眉,不太高興,“你不願意,還想走?”
段執輕笑了一聲,“沒有,我只是太驚訝了。我沒想到你還願意讓我留在身邊。”
季書言總覺得這句話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是哪裏怪,但再一擡頭,段執的看着他的眼神溫柔又有點依賴,他又把這個想法抛在了腦後。
算算時間,季圓估計也要回來了,他從沙發上站起身,“那就好。我們也算是說開了,對吧?”
段執點了點頭。
季書言長舒了口氣,這一天真是把他累的夠嗆,如今陡然卸了一塊心裏的石頭,他覺得舒服多了。
他站了起來,往書房外走,又順便安慰段執,“你還這麽年輕,總有一天遇到合适的人,那個人不是我,但一定會對你很好。”
段執聽得笑了一下,卻也沒有反駁。
反正他現在說什麽季書言也不會信的。
但沒關系,做會比說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