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天夜裏,老媽子準備好晚飯,不住用憐憫的目光打量盛歡。

她白日歸家去探望自己的親戚,回來沒多久便聽說了北苑發生的意外。老媽子顯然把此事當做是盛歡妒忌溫少爺奪走父親的關注與寵愛,因而引發的争執。她沒有責怪盛歡的意思,反倒愈發覺得他悲慘起來,畢竟任何一個失去雙親關愛的半大少年都是稀罕而可憐的。

看見盛歡臉色凝重,久久不動筷子,老媽子勸慰道:“少主人雖然嚴厲,但也是個明事理的人。若他追究起來,你便認個錯,好好求一求他,相信少主人不會太過難為你。”

盛歡沉默許久,終于低聲問了一句:“溫先生回來了嗎?”

老媽子已經不再糾正他對溫鳴玉的稱呼,只道:“少爺受傷,伺候他的人早就打了電話報訊,少主人一定趕回來了”說到這裏,她稍頓了頓,像是怕自己的話引發盛歡的傷心事,連忙補充:“你才剛到少主人身邊沒有幾天,與他有些生疏也不要緊。等過些時日,你們熟悉了,少主人一定也會關心你的。”

這番說辭連她自己都覺得勉強,說得磕磕絆絆,盛歡沒有多做解釋,他點點頭,裝作聽進去了的模樣,夾起一根青菜塞進嘴慢慢咀嚼。他猜不到對方會怎樣處罰自己,也相信溫鳴玉并不會因為兩人之間的親緣關系而手下留情,盛歡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父親,這個男人在過去的十六年裏,僅在出現在盛雲遏的詛咒與街頭巷尾虛無缥缈的傳聞中。假若這些流言沒有作僞,那他的下場将會十分凄慘,足以成為流傳在酒樓飯館的又一則駭人聳聞。

從前盛歡不懼怕危險,因為他可以選擇在危機出現之前逃走。盛雲遏厭惡他,卻也需要他,即便她發了很大的脾氣,只要盛歡遠遠地躲避幾天,她便不再追究。盛雲遏的客人們往往也不會在他身上投放太多的注意力,這些人鎮日忙碌于生計或享樂,哪裏顧得上與一位露水情緣的孩子糾纏。

不過現在不同了,珑園不是一個能讓他自由來去的地方,一旦盛歡選擇逃走,那大概就永遠失去了回來的機會。

盛歡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他仍需要珑園的庇護。

第二天上午,盛歡終于收到了溫鳴玉的傳喚,前來通知他的人是個不曾見過的大漢。大漢西裝革履,蓄着濃密整齊的胡須,雙眼冷厲深沉,很像一頭文明又知禮的黑熊。兩人會面的時候,大漢仔細打量了盛歡很久,顯然清楚他的身份。盛歡不與他對視,也不退避,僵持一陣後,盛歡察覺對方移開了視線,幹脆利落地抛下兩個字:“走吧。”

這是盛歡首度有機會見識珑園東邊的風景,雖然溫鳴玉曾在外國生活過一段時間,但對方似乎并不像那些新派人士一般熱愛西洋文化。東苑內翠竹白雪、碎石流泉,亭廊景致都十足清幽。盛歡原本平複許多的忐忑在接近溫鳴玉的途中又被挑起,他低下頭,一步一步地數自己的腳印,雙手攥在一起,掌心浸滿濕涼的冷汗。

大漢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盛歡頭一擡,茫然地看向對方的背影,這才發覺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他清了清嗓子,盡量讓因緊張而幹澀的喉嚨能正常發聲:“盛歡。”

大漢似乎有些疑惑,再度回頭打量他一眼,道:“你姓盛?”

盛歡點點頭,猜想這大概又是一個為溫鳴玉沒有替他改名而不解的人。

對方好像突然對他産生了興趣,繼續查問:“今年多大?”

接二連三的問題讓盛歡習慣性地戒備起來,他不喜歡別人對自己産生無端的關注,根據他為數不多的經驗,這些關注往往都不懷好意。盛歡冷冷地望了大漢一眼,低聲答道:“十六。”

仿佛察覺到盛歡的敵意一般,大漢撓了撓嘴角邊的胡須,忽然停下腳步,朝盛歡伸出一只手。

盛歡來不及躲避,被對方一巴掌拍在頭頂上。大漢掌心幹燥滾熱,虎口有粗糙的厚繭,随意又粗魯地揉了一把盛歡的頭發後,他轉過身,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做什麽那樣緊張,十六歲也快是個男人了,待會橫豎是挨一頓打,咬咬牙扛過去就好,有什麽可怕的?”

這是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卻意外地起到了一些作用。跟在盛雲遏身邊許多年,盛歡早已被鍛煉的皮糙肉厚,并不怕挨打。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慢慢放開僵硬的手指,沉默地跟在對方身後。

大漢領他穿過一條臨湖而立的長廊,偏離了正廳的方向,最後來到一座庭院外。幾名打扮利落,身材高大的男人守在院門口,見到大漢立即站直身軀,朝他點頭致意,随即目光落在盛歡身上,好奇且警惕地審視他。

大漢與幾人打了個招呼,兩人進入庭院,南邊一間廂房開着門,似乎正在靜候他們的來臨。

大漢沒有進去,他敲了敲門框,喚道:“三爺,人已經到了。”

房間裏有人答道:“讓他進來。”

溫鳴玉的聲音很特別,按照常理,一個人的嗓音要是變得嘶啞,那聽起來必定是很粗糙的。然而溫鳴玉不同,他聲音裏的那點沙啞無比溫軟,在拖長聲調的時候尾音會泛出一點柔和的甜意,像是細膩的砂糖,粒粒圓潤光滑,不見一點棱角。讓人很難想象這道嗓音的主人,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黑幫頭領。

大漢在盛歡背後輕輕推了一把,盛歡跄踉一步,踏入廂房裏。門扉悄無聲息地在他身後合上,盛歡在空無一人的會客室發了會愣,主動朝溫鳴玉所在的裏間走去。

裏間似乎是書房,地面鋪着絨軟的羊毛地毯,窗簾沒有拉起,層層疊疊的簾幕将光線嚴密地遮擋在外。兩座書架各自倚牆而立,架上有幾處頗為淩亂,大概剛被主人翻檢過,沒有來得及整理。在靠近窗戶的那邊,擺放了一張沙發椅,想必溫鳴玉方才就是在這裏等待他的到來。

房間裏被炭火熏得幹燥溫暖,溫鳴玉僅穿着雪白的長衫,背對盛歡立在書架前。長衫似乎有些寬松,襯得溫鳴玉身形修長而削瘦,聽見腳步聲後,他側過頭,很是随意地掃了盛歡一眼,側臉依舊俊美得看不出年紀,說道:“見到了我,就只會站在這裏發呆?”

盛歡仍是忌憚他的,聞言猶豫片刻,躬身朝對方行禮,喚道:“溫先生。”

溫鳴玉對這個稱呼沒有異議,他收回視線,仰頭盯着書架,像是在尋找什麽。少頃,頭也不回地問:“知道我今天讓你過來,是什麽原因嗎?”

對方的态度并不尖銳,甚至有些懶洋洋的,但盛歡絲毫不敢放松。他可以自如應對脾氣暴躁的惡人,卻從無與溫鳴玉這樣的上位者打交道的經驗,盛歡不擅長察言觀色,也學不會如何谄媚讨好,面對自己陌生的父親,他難得的頗為緊張,回答:“我做了錯事。”

“既然知道自己有錯,怎麽沒有一點認錯的态度?”溫鳴玉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從書架上拿起一物,放在手裏把玩幾下,轉身朝盛歡走來。

藉着室內微弱的光線,盛歡看見對方手裏拿的竟是一把寒光爍爍的匕首。溫鳴玉走到盛歡跟前,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匕首,雪亮的刀鋒流水般在他的指縫間纏繞一圈,最後他将尖刃朝下,把匕首噌的一聲紮進身旁的小方桌裏,自己則靠着桌沿,玩味地看向盛歡。

盛歡的心髒伴随那聲悶響劇烈地向前一撞,冷汗逐漸打濕他貼身的衣衫,浸得背後一片冰涼。他不知溫鳴玉這番舉動是刻意威脅,或是一場無聊的戲弄,但無論是哪一種,盛歡都只能順從。他咬了咬自己發幹的嘴唇,深吸一口氣,直挺挺地朝對方跪了下去。

房間裏極為安靜,即便隔着厚重的絨毯,盛歡雙膝砸在地板上的聲響依然清晰可聞。溫鳴玉抱起手臂,目光悄然地變得專注,仔細審視這個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從管家和下人的諸般評價來看,盛歡應是個老實又古怪的孩子,他安靜寡言,從不哭鬧,即使被雙親抛棄也漠然處之,對自己這個素未謀面的父親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身上找不到半點少年人的活潑天真。

盛歡長得并不似自己,這一點讓溫鳴玉感到安慰,但他的面容又與盛雲遏有七分相像,這也是溫鳴玉不願看見對方的原因之一。他厭惡盛雲遏,盛歡的存在更是讓他感到惡心,溫鳴玉本以為自己與那個女人不會再有分毫牽連,誰知她不僅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還帶着一個糅合了兩人血脈的盛歡。盛歡仿佛是一個鮮活的、刺眼的物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溫鳴玉,讓他記起自己遭受過的那場侮辱。

長久的靜默讓盛歡感到了不安,他僵硬地跪着,視線固定在溫鳴玉陷在地毯裏的雙足上。溫鳴玉沒有穿鞋襪,赤裸的足踝潔白晶瑩,宛如玉石。這樣一雙腳本可稱做是賞心悅目的,但他的足後跟卻各自橫貫着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疤,顏色暗紅,給這雙完美的足踝平添了一點扭曲的瑕疵。

“詠棠的下人告訴我,是你主動出手傷人,此言屬實?”溫鳴玉終于發話了,他的聲音散去了先前那點玩笑似的慵懶,聽起來十分冷淡。

盛歡點點頭,沒有為自己辯解,他知道溫鳴玉也沒有興趣聽。

溫鳴玉提了提衣擺,竟然屈了一條腿,蹲在他面前。

冰涼堅硬的物體觸上盛歡的肌膚,讓他呼吸一頓,意識到那是被對方把玩過的匕首。溫鳴玉用匕首挑起他的下巴,湊近了打量他。乍然與那雙深黑清澈的眼睛相對,竟然讓緊張得近乎麻木的盛歡一陣心悸。溫鳴玉的相貌實在太好,就算盛歡知道現在不是自己分心的時刻,仍是無可抗拒的受到幹擾,慌忙向後退去。

下颌驀地一痛,是刀尖紮破了皮膚,溫鳴玉反應比盛歡還要快,搶先掐住他的兩腮,垂下眼簾道:“要畏罪自盡?這就太過了。”

一滴血珠悄無聲息地摔進地毯裏,盛歡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動作有多危險,再也不敢亂動。溫鳴玉适時松開手,又道:“用哪只手推的詠棠?”

盛歡微微睜大了眼睛,茫然地望向對方,不知這道莫須有的罪名從何而來。很快的,盛歡猜到自己是被誣陷了,他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如何替自己澄清。難道他要在溫鳴玉面前指控對方的侄兒在撒謊嗎,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恐怕溫鳴玉不但不信,反會認為自己是在損壞溫詠棠的名譽,對他施以更加嚴厲的懲罰。

短暫的沉默後,盛歡低不可聞地開口:“不記得了。”

“是嗎?”溫鳴玉輕笑一聲,竟然撤離了手中的利刃。不等盛歡緩一口氣,對方忽然捉起他一只手臂,死死按在地毯上。匕首在溫鳴玉掌中打了個輕巧的轉,随即對方擡起手,刀刃在空中閃過一點寒光,狠狠朝他的手背紮去。

以為手掌要被紮穿,毫無防備的盛歡吓得叫出了聲,猛地把腦袋撇向另一邊,不敢去看自己即将變得血肉模糊的左手。

一聲悶響,盛歡的身軀随之劇烈地顫抖一下,喉間擠出微弱的嗚咽。

良久後,他又僵又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動了動,這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受傷。盛歡睜開眼,慢慢地回轉視線,發覺溫鳴玉僅是把匕首立在了他的指縫之間,正在似笑非笑地欣賞他的窘态。接觸到盛歡的目光,溫鳴玉慢慢拔出刀鋒,又強行把他因恐懼而緊握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盛歡意識到事情還沒有結束,他開始推拒對方,想要把自己的左手收回去。他從小在拳腳下長大,打過的架絕不算少,力氣也要比同齡人大許多。出人意料的是,溫鳴玉看似病弱,扣在盛歡手腕上的五指卻宛如冰冷的鋼鐵,無論盛歡怎樣掙紮,都不能撼動分毫。對方用刀刃抵住他亂動的手指,很平靜,也很認真地陳述:“既然你不記得,那兩只手都可以不要了。”

說罷,刀鋒向下一壓,銳利又沉重地觸上了盛歡的皮膚。

“我沒有!”惶恐之下,盛歡終于說出了實情。他不敢再動被制住的左手,又害怕對方的刀刃會落下,驚得聲音都帶了一絲哭腔。他用另一只手揪住溫鳴玉的衣袖,語無倫次地哀求:“溫先生,我沒有推他,求求你,我不能沒有手……”

溫鳴玉執刀的手被盛歡扯住,倒也沒有立刻将他推開。他端詳盛歡慌亂的神情,眼睛微微眯起來,大概覺得這一幕很有趣,嘴角随之勾起了一縷鮮明的笑意。

他用溫軟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怎樣知道你不是在撒謊呢?”

盛歡抓緊溫鳴玉的衣袖,說不出任何替自己分辨的話,僅是睜大眼睛瞪着對方。他的眼睛與盛雲遏最為相似,有線條分明的雙層眼皮,睫毛濃密卷翹,是漂亮又明媚的杏眼。這雙眼睛生在盛雲遏面上,一颦一笑都十分的風流妩媚。盛歡當然不會有他母親顧盼生情的風姿,他總是垂着眼睛,嘴角緊繃,一副陰沉沉的模樣,教人很難提起搭理的興趣。但現在盛歡漆黑的眼睛裏含着一點淚意,表情絕望又懇切,倒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生動。溫鳴玉興致盎然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正在欺負一個小孩子。

溫鳴玉一怔,很難得的慚愧了。他放開盛歡,把匕首收進小方桌的抽屜裏,無奈道:“好了好了,不要哭,我也不想把地毯弄髒。”

盛歡把重獲自由的左手護在懷裏,像是害怕又被搶去一般。他仍在不受控制地發抖,仰起頭,視線牢牢黏在溫鳴玉身上,眼睛裏藏着提防,他已經被對方捉弄怕了。

“不過該罰的還是要罰。”溫鳴玉又朝書架走去,從下端的夾層裏取出一樣東西。

這次溫鳴玉拿的是一條牛皮馬鞭,那物通體烏黑,纖細而堅硬。盛歡無暇思考對方為什麽會在書房放置這種東西,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四肢,挨上幾鞭他也甘願承受。想到這裏,他終于遲鈍的發現,溫鳴玉大概從未有過砍掉自己手指的打算,方才的一切舉動僅是為了吓唬他而已。

至于對方為什麽要這樣做,盛歡便無從猜測了。

正當盛歡胡思亂想的時候,溫鳴玉已經在他身側站定,用鞭子指了指方桌,道:“扶着。”

盛歡老實地照做,又像記起什麽一般,轉身看着對方,欲言又止,似有什麽難言之隐。

“溫先生。”他很艱難地啓齒:“我的衣服不多……”

他是怕衣服被鞭子抽破,無法再穿了。溫鳴玉聽出盛歡的話外之音,頓感好氣又好笑。他的确不太關心這個少年,自從把盛歡接進珑園,他從未過問半句,也沒有給過對方任何特殊的待遇,如果不是溫詠棠與盛歡發生了争執,溫鳴玉恐怕都快要忘記了這個孩子的存在。這點發現雖不至于讓溫鳴玉感到愧疚,卻也記住了盛歡眼下的窘态。

見溫鳴玉半晌沒有言語,盛歡以為對方不打算理會自己的這點煩惱,幹脆一咬牙,主動把上衣扯了下來。換做從前,他向來不情願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身體,但溫鳴玉又與他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或許因為他們之間有血緣關系,又或許是先前的冷遇給了盛歡一些特殊的安全感,他相信溫鳴玉不會對自己産生任何不該有的欲念。

盛歡的皮膚很白,又和溫鳴玉那樣病态的蒼白有些區別。他的身軀挺拔而勁瘦,胸膛與小腹都有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仿佛是一頭矯健修長的幼獅。目光落在盛歡後背時,溫鳴玉微微蹙起眉頭,少年瘦而結實的背脊上有不少縱橫淩亂的傷痕,傷痕的顏色有的已被歲月洗去,有的依然鮮豔刺眼,看來他在盛雲遏身邊同樣不受優待。

溫鳴玉大概可以猜想到原因,當年盛家臨危,盛雲遏派遣家仆送來自己懷孕的消息,以這名後代的性命作為要挾,想讓他設法解救自己身陷囹圄的大哥。可惜那時候溫鳴玉脾氣尚未收斂,對盛雲遏的厭惡也沒有減退,當夜便将盛雲遏兄長的頭顱送回了盛家,作為自己的表态。盛雲遏對他的愛戀大概便在那一天被徹底掐滅,溫鳴玉一直都以為她殺死了這個孩子,結果盛雲遏竟然悄無聲息地将他養大了。

“放松。”溫鳴玉用鞭稍點了點盛歡的肩:“痛就叫出來。”

等到盛歡點頭,溫鳴玉毫不停頓,落下了第一鞭。

灼熱的鈍痛瞬間在皮膚表層炸開,盛歡疼得打了個顫,十指緊緊攥住桌沿,手背青筋凸浮。他向來不願在旁人面前顯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何況今日他面對的人是自己的父親,更加不願讓對方看輕自己。

第二鞭接踵而至,盛歡甚至聽見了皮鞭劃開空氣發出的悶響。這次溫鳴玉抽在他的後腰上,盛歡發出一道短促的抽氣聲,尖銳的痛楚抽去了他大半的力氣,他咬緊牙關,很艱難地站直了身體,靜待下一鞭的來臨。

溫鳴玉卻在此時咳嗽起來,許久都未能平複。盛歡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見溫鳴玉一面咳喘,一面把馬鞭随意一扔,坐在了書架旁的藤椅上。

他手肘撐住扶手,掩住了口,聲音一次比一次沙啞,直把面上咳出了薄薄的血色,神情卻很平靜,似乎早已習慣承受這種痛苦。盛歡遲疑地用目光在房內搜尋一圈,最後倒出一杯冷去的茶水,走到溫鳴玉身邊,小心地遞給他。

溫鳴玉接過茶盞,勉強喝下一口後,向後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盛歡不知懲罰會不會繼續,溫鳴玉沒有開口,他便不能離開,只有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候。

“我這樣處罰你,不生我的氣嗎?”良久過去,溫鳴玉淺淺呼出一口氣,像是恢複了一些,撐着腦袋用沙啞的嗓音提問。

盛歡又換上了他慣用的冷漠神情,答道:“我不敢生您的氣。”

這句話并不好笑,卻讓溫鳴玉失聲笑了出來,他一邊笑,一邊輕輕咳嗽,說道:“你這樣誠實,當心我再打你一頓。”

此言一出,盛歡知道對方已經沒有繼續懲罰自己的意思。他擡眼看了看溫鳴玉,又把腦袋埋下去,沒有說話。

溫鳴玉又道:“知道我為什麽要罰你麽?”

盛歡慢慢說出了答案:“我不該和少爺動手。”

誰知溫鳴玉搖搖頭,無聲地注視了盛歡一陣子,才說:“我罰你,是要你知道,假若你沒有全身而退的本事,就不要去招惹麻煩。我是詠棠的叔父,你讓他吃了苦頭,我必定會替他出氣,沒有道理可講。”他再度閉上雙眼,神情裏浮出淺薄的疲态,朝盛歡驅趕似的揮了揮手:“出去吧,以後不要再拿這些事來煩我了。”

盛歡朝他鞠了一躬,拾起地上的衣衫,輕手輕腳地從書房裏退了出去。在會客室整理衣裝的時候,他忍不住往書房的方向又望了一眼,裏面靜悄悄的,溫鳴玉像是睡着了。方才那兩道鞭痕依然滾熱沉重地壓在他的背脊上,盛歡經常挨打,知道這樣的鞭傷雖然會讓自己很疼,但沒過幾天就會恢複,溫鳴玉大概手下留情了。

對方又一次颠覆了盛歡的想象,溫鳴玉看似溫和,實際卻很嚴厲。盛歡本以為對方就如同他本人所說的那樣,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可臨走時溫鳴玉對他的囑咐,分明又是講道理的人。想到方才溫鳴玉的兩次戲弄,盛歡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看待自己這位陌生的父親。

對溫鳴玉的好奇剛從心中冒出了一點尖芽,立即被盛歡冷靜地掐滅了。他沒有将這份好奇探究到底的資格,既然溫鳴玉讨厭他,那他就想會辦法從對方的視線裏消失,不實際的奢望不會有任何好處。

畢竟等那件事風頭一過,他與溫鳴玉的緣分大概便要走到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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