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世璋來到珑園的時候,先與門房打了個招呼。他的母親與溫詠棠的生母是表姐妹,兩家從前的關系,倒也不算壞。他和詠棠從小玩在一起,門房是很熟悉他的,一相見就拱手笑道:“杜大少爺好,是來找我家少爺的嗎?”世璋點點頭,問那門房:“溫叔叔在不在家?”

門房答道:“少主人一早就出去了。”

得到這個答案,世璋才安下心來,往裏面去了。溫詠棠的一幫同學朋友,都十分畏懼他的叔叔。尤其是世璋,光是讓他與溫鳴玉說幾句話,都要吓出幾層汗水,不到不得已的時候,他根本不會來珑園拜訪。

他穿過重重庭院,來到好朋友的住處。今日天氣晴朗,詠棠就躺在走廊下的吊床裏,兩眼望着從屋檐垂落的柳條,胸前扣着一本書,正是百無聊賴的模樣。聽到腳步聲後,他只把頭扭向這邊,瞥了世璋一眼,恹恹地問:“你怎麽來了?”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盧安都說你最近正忙,我只好親自登門了。”世璋走到他身邊,一臉疑惑:“不過看你的樣子,倒好像清閑的很。”

詠棠把書往地上一扔,不耐煩地回答:“別提啦,叔叔這幾天不許我出門,只讓我待在家裏看書,他又不來陪我。”

世璋也是不解,他們這樣大年紀的少年,正是最讨厭長輩管束的時候。而詠棠反倒像離不開溫鳴玉一般,三句話不離叔叔,恨不得把自己黏在溫鳴玉身上。不過他并不敢把這疑惑轉達給詠棠,只道:“書有什麽好看的。”

他記起了自己登門拜訪的目的,連忙抓着吊床的邊緣,推了詠棠幾下,小聲道:“我可能知道溫叔叔近幾天都在忙些什麽。”

話題一涉及到溫鳴玉,詠棠頓時來了精神,坐起身道:“這幾天他沒有應酬,要忙的事情,想必都是些公務,哪裏值得你這樣神神秘秘的來說。”

“幾天前,我在芳瓊樓遇到過溫叔叔。”世璋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抛出了兩句話。

詠棠輕笑一聲,不以為意地回應:“我還以為是什麽事情,叔叔是去那裏赴過晚宴的,他和我說過這件事。”

世璋道:“晚宴?我是在下午看見溫叔叔的呢。他一個人坐汽車來的,沒有帶旁人。我回過頭來一想,覺得有些奇怪,就在芳瓊樓裏轉了轉,果然有了大發現。”他見詠棠抱着雙臂,似乎依舊對自己的消息不感興趣,不免有些着急,聲音也大了許多:“他是找那個姓盛的小子去了,我打聽過了,那小子就在芳瓊樓裏做事,芳瓊樓裏的夥計說,最近常有人來找他聊天,這個人,除了溫叔叔還會有誰?”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詠棠聽着,臉色便一點一點地變得慘白,目光飄忽不定,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世璋被他吓了一跳,連喚了幾聲對方的名字,詠棠倏然扭過頭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世璋,大聲道:“我不相信!叔叔最讨厭姓盛的那一家人,我比誰都清楚!叔叔連看都不想看那小子一眼,又怎麽會天天去找他,你肯定是弄錯了!”

世璋原先打聽這些消息,是想拿來讨好詠棠,卻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不禁委屈又害怕,辯解道:“我怎麽敢在這件事上糊弄你。”

他曾模糊地聽詠棠講過一些溫鳴玉和盛歡的事情,現在想起來,不免也替詠棠憂心:“那個人雖然姓盛,可要從血緣上算,他也有半個人屬于溫家呀。溫叔叔又沒有其他子女,難保不會……”

“你閉嘴!”不待世璋說完,詠棠已厲聲喝止了對方。他從吊床上躍了下去,大步沖進屋子裏,從衣架上拿起外套穿在身上,鐵青着臉往外走。盧安原本在隔壁院子裏打盹,聽見動靜後忙趕到這裏,跟在詠棠身邊問:“少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少主人不是說過,讓您今天在家裏溫習功課嗎?”

詠棠一把推開他,怒道:“我去哪裏輪不到你來管!快叫一個司機過來,我要出門!”

他一向性情乖戾,翻起臉來除了叔叔誰都不認,盧安哪敢阻攔,只好出去叫司機了。世璋也不想詠棠如此莽撞地離開,他要出了什麽事情,自己顯然擔負不起這個責任,于是也跟了過去,勸道:“詠棠,你何不等溫叔叔回來,與他問清楚再說,或許中間有什麽誤會呢?”

詠棠冷笑一聲,說道:“你當我氣昏了頭,一個人就出去找他嗎?放心吧,那個姓盛的身手比一般人厲害,我不多帶幾個打手,也不想去找他問罪。”

聽他這樣說,世璋也放下心來,附和道:“那就好,那小子想在暗地裏破壞你和溫叔叔的關系,我們就狠狠給他一個教訓,教他看清自己的身份!”

盡管詠棠此刻是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就沖到盛歡面前教訓他一頓,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大張旗鼓地跑出去,一定會驚動管家。那管家是個歷經兩代的老人了,不但不會畏懼他的怒火,而且說什麽都要把他攔在家裏。經此一想,詠棠只叫上了幾個身手出衆的保镖,帶着世璋悄悄從側門走了,

坐在車上的時候,詠棠忽視了世璋數次偷眼打量自己的目光,徑自望着窗外。他不敢讓世璋發現,他除了生氣外,還有一點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慌亂。前些時候他收到盛歡搬出珑園的消息,還以為自己打了一場勝仗,心裏無比痛快。可等到冷靜之後仔細一想,詠棠又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他設計捉弄盛歡的那一天,看似是他的姑姑給那小子解了圍,但溫佩玲向來不是一個熱心的人。她做事很有分寸,即便知道盛歡的真實身份,她也不會貿然地袒護盛歡,除非是……她得到過溫鳴玉的授意。

因為盛歡已經離開珑園,詠棠就認定了對方再不能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沒有把這些瑣事放在心上。現在它們再一次從他的記憶裏翻騰出來,像是餘燼中尚未熄滅的炭火,反複炙烤着詠棠,讓他無法保持鎮定。

他迫切地想做點什麽,藉此來确認盛歡在溫鳴玉心中的地位,詠棠無法忍受有任何人在叔叔心中留下痕跡,就算有一分、一點,他都要想辦法抹去。

汽車開到了芳瓊樓,他們卻沒有找到盛歡,那裏的主事被詠棠一頓恐吓,很快就想辦法問出了盛歡的去向。他告了半天假期,去一間飯館探望朋友了,碰巧的是,酒樓裏恰好有人知道那個飯館在哪裏,免去了詠棠一番功夫。

那飯館開在一條十分熱鬧的街市中,好在時間尚早,裏面不見幾個客人。詠棠帶着保镖們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店中的夥計見到他,看詠棠神情高傲,身後又簇擁着許多護衛,就知道他的身份非同尋常,忙笑着迎了上去,問道:“這位少爺,您是來……”

他還沒有說完,詠棠腦袋一轉,就看見兩名少年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了下來。前面那位個子高挑,穿着淺灰色的粗布衣衫,有張玉一般精致美麗的面孔,一雙眼睛卻冷得像冰,不是盛歡又是誰?

在詠棠發現他的同時,盛歡也發現了詠棠,兩人的視線遙遙相接,盛歡略有些意外,擡手攔住身後的姜黎,回頭對他道:“你先上樓去。”

盛歡的聲音不大,但此刻飯店裏十分安靜,讓詠棠也聽得清清楚楚。他勾起嘴角,假惺惺地笑了笑,慢慢朝盛歡走過去,問道:“這是你的朋友?”

知道這并非是一場巧遇,盛歡盯着詠棠身後那幾名面無表情的高大保镖,戒備地後退幾步,反問道:“你來找我幹什麽?”

詠棠環顧了身周一圈,發現不少人正好奇地盯着這裏,雖沒有說話,但已然把這一幕當做好戲來看了。詠棠的心情原本就十分糟糕,被這些人一看,更加是火上澆油,咬着牙道:“你下來,我們換個地方談一談。”

被他連番戲弄了數次,盛歡對詠棠也是極為的不耐煩,聞言便道:“我和你沒有什麽好談的。”

語罷,他轉身就走,詠棠連叫了幾聲站住,都不見盛歡搭理。他又急又氣,轉過頭對保镖們喝道:“你們站着幹什麽,還不去抓住他!”

姜黎原先躲在盛歡背後,一聽到他們要動手,立即拉着盛歡往後躲,叫道:“你們這樣,我可是要叫警察來的!”

“警察?”世璋噗嗤一笑:“你要叫警察來幫我們抓人嗎?”

他們談話間,那些保镖已經欺了上來,一人伸出手,要抓盛歡的肩膀。盛歡側身一躲,讓他抓了個空,卻另有兩人堵在他身側,一人劈向他的頸後,一人踹他的膝彎。盛歡架住其中一人的手,趁勢扯過對方的手腕,往那人肋下最脆弱的部位狠狠擊去,趁那人大叫一聲,痛得弓下`身去的同時,盛歡擡手在他背上一撐,整個人從他身上翻了過去,将他身後的人踢得一路滾下了樓梯。

盡管這些保镖個個悍勇無比,然而樓梯過道十分狹窄,使他們無法發揮出全力,盛歡和他們纏鬥許久,竟然不分勝負。就在盛歡想要尋找空隙逃脫的當口,世璋的聲音忽然從上面傳來,喊道:“你的朋友已經被我們抓住了,你還要再打嗎?”

盛歡動作一滞,立刻回頭望去,看見世璋身後跟着兩個打手,他們抓着不住掙紮的姜黎,冷冷地望着他。

他們人多勢衆,盛歡知道自己再掙紮也讨不了什麽好處,便直接停了手,任兩個保镖一左一右地扣住自己。詠棠觀戰至今,臉色仍然沒有好轉,看見自己獲勝,也只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走向外面。

這飯店旁正挨着一條小巷,盛歡被保镖們帶了進去,押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裏。詠棠沉着臉打量了盛歡半晌,神情因憤怒而微微地扭曲着,随即竟然擡起一只手,朝盛歡臉上扇來。

盛歡受制于人,根本無法躲避,只能生生受了這一下。溫詠棠用了十成的力道,他被打得側過臉去,右頰霎時失去了知覺,耳朵嗡嗡作響。盛歡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咽下齒縫間的血腥味,溫詠棠總是對他抱有莫名其妙的恨意,他已懶得管對方的火氣是因何而起的了,與其繼續頂撞對方,招來更多的打罵,他幹脆垂下頭,不作任何回應。

他望着地面,暗自計算着,假若溫詠棠還要動手,他可以踹對方一腳,借力把身後那兩人頂在牆上,自己則可以踩着他們的肩膀爬上牆去。

然而盛歡還沒有等到對方的下一個動作,前方忽然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這響聲陌生而驚悚,像是鞭炮,又比鞭炮更加沉悶。盛歡倏然擡起了頭,即見一名站在外側望風的保镖身軀搖晃幾下,臉向着地面倒了下去,背後慢慢洇開大片暗色的液體。

世璋的尖叫和保镖的大喝同時在盛歡耳邊炸響,保镖們迅速從腰間拔出了槍,吼道:“快帶少爺離開!”

押着盛歡的人早已松手,護着溫詠棠往外跑。盛歡記起幾天前許瀚成說的話,一時無法分辨這些人的目标到底是自己還是溫詠棠,只好跟着他們一起逃跑。槍聲已經變得密集起來,世璋跑在盛歡身側,被一槍射穿了頭顱,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軟綿綿地撲倒在他腳邊。

這少年先前還站在溫詠棠身旁對他指手畫腳,僅是一轉眼的功夫,已變作了一團難辨面目的死肉。盛歡被濺了滿面鮮血,被腥氣熏得喉頭緊縮,險些吐了出來。他從未遇到這樣可怕的場面,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只覺下一顆子彈就要射進自己身體裏。

這小巷沒有岔路,他們還未跑到巷口,早已有人等在前面,他們足有十幾人,與後面的追兵包夾過來,牢牢将他們堵在中間。

一聲槍響後,最後一名保镖倒了下去,盛歡身邊頓時只剩下了溫詠棠一人。襲擊他們的匪徒中,有個面上橫着一道刀疤的站了出來,詫異道:“怎麽還有一個?”

見他将槍口對準自己,盛歡重重地打了一個冷顫,咬緊了牙關,往後退去。

“別殺他。”另一人忽道,他望着盛歡,又看向詠棠:“他們兩個好像有點關系,一起帶走吧。”

見他們來抓自己,溫詠棠匆忙打開對方的手,尖叫道:“別碰我!你們、你們要是敢碰我,我叔叔不會放過你們!”

面上有刀疤的人嗤笑一聲,直接将溫詠棠拽了過去,往他口中塞了一大團棉布,把他扛在肩頭。那人又掃了盛歡一眼,見他不逃跑也不叫,便道:“不想死就乖乖跟我們走。”

盛歡盡力放緩自己的呼吸,沒有違背對方的話。他反複安慰自己,不管這群人有什麽目的,要對他做什麽,只要他們留下他的性命,他總會找到辦法逃跑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