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燕城的天氣逐漸暖了起來,盛歡靠在床頭,盯着窗外的一株槐樹。那樹上已抽出了滿枝的嫩葉,有一只麻雀立在枝頭上,被陽光曬膨了滿身的絨毛,時不時蹦跳幾下。在眼下這個時刻,盛歡忍不住短暫地對這只麻雀抱有了羨慕之情,它看起來快樂又自在,就算再怎樣動,都不用怕會有任何不适。

一名年輕的女看護正在替他換藥,盡管她的動作很輕,藥水碰到傷口時,盛歡仍舊打了個顫。那看護吓得立即停了手,柔聲問他:“痛嗎?需不需要我再輕一點?”

盛歡痛得沒有說話的力氣,只能搖搖頭,眼睛繼續望着窗外。初見這病人的時候,女看護曾以為盛歡是位嬌貴的小少爺,對待他格外的小心翼翼。不過數日的相處後,她發現盛歡話雖不多,卻從不端少爺的架子,打針換藥時也很聽話,再痛都只是一言不發地忍受着,倒忍不住真心同情起他來。她一邊往那處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塗藥,一邊引着盛歡說話,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一直盯着外面,在看什麽呢?”

“鳥。”盛歡答道,似乎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他往後挪了挪,露出窗外一叢翠綠的枝葉。

女看護笑了起來,大概覺得他這舉動很孩子氣,又問:“小盛喜歡鳥嗎?”

盛歡知道對方誤會了,但他要是說出真正的原因,肯定會惹人笑話,便模糊地應了一聲。他手上一緊,被纏上了一圈紗布,那女看護低着頭,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該讓你的叔叔給你送幾本書來,不然整日悶在這房間裏,我也要覺得無聊。”

聽見這句話,盛歡不由一怔,想了很久才明白對方話裏的叔叔是說溫鳴玉,立即否認道:“他不是我的叔叔。”

那女看護時常出入病房,溫鳴玉數次來探望盛歡,她都是在場的。她見溫鳴玉對待盛歡,分明是親人之間才有的态度,所以才會這樣猜測。現在聽到盛歡否認,不禁十分詫異,笑道:“不是叔叔?那是兄長嗎?溫先生很緊張你呢,上次他來照顧你,一晚上都沒有合眼,把我們都吓了一跳。”

說到這裏,她又記起溫鳴玉的身份,只覺自己這樣打聽這位大人物的家務事很不妥當,趕緊做完了手上的事情,囑咐一番就走開了。沒有多久,姜岚悄悄地推開門,從外面探入半個身子,恰好與盛歡打了一個照面。她近來剪短了頭發,穿着竹青色的布衫,打扮得像個女學生。發現盛歡看着自己,她笑着吐了吐舌頭,閃身進來,小聲道:“我真怕你父親在這裏呢。”

盛歡知道她害怕見到溫鳴玉,便安慰道:“他要在的話,張媽會告訴你的。”姜岚站在床邊打量他,見這短短幾天,盛歡兩頰瘦得都不見一點肉了,眼睛裏布滿血絲,不由擰起了眉頭。她從肋下抽出一條淡黃色的手絹,給盛歡擦着額角的細汗,輕輕地問:“小盛哥哥,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嗎?你從前不是這樣瘦的。”

這些天盛歡确實沒有睡過幾個好覺,夜裏他的傷口總是疼,把睡意都驅得幹幹淨淨。就算後半夜好不容易入眠了,他又會因為身體的疼痛開始做噩夢,夢見那些釘子再一次從手掌裏釘進去,而他被幾個人牢牢摁住,根本無法動彈。盛歡總以為自己的膽子很大,可夢裏的他卻總是軟弱的,即便有時候知道那是一場夢,也會吓得滿身冷汗,很快就驚醒過來。

盛歡自然不願把這個緣由告訴其他人,只好對姜岚笑了笑,姜岚把頭一低,說道:“你怎麽還笑呀,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疼的睡不着覺吧。那些欺負你的壞人太可恨了,他們總要遭報應的!”

她眼眶紅紅的,說完就緊咬住嘴唇,往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在外面,就壓低聲音抱怨:“我和哥哥原以為你和父親相認,他多少會照料你一點。可現在不管你就罷了,還讓你惹上了這樣的禍事,那還不如不認他呢。”

盛歡聽見這句話,反應卻很奇怪。他又望了一眼樹梢上的那只麻雀,陽光映入他的眼底,像是一粒火星落進了枯草裏,霎時有炙熱的火焰跳起來,燒得盛歡兩眼晶亮,他道:“我從未把他當做是父親,以後也不必當他是父親了。”

姜岚不解其意,還以為盛歡在說氣話,倒反過來勸他:“小盛哥哥,你千萬別在你父親面前發脾氣,他那種身份的人——”她的話沒有說完,忽然有一陣沉沉的腳步聲臨近,張媽提着一只籃子,笑盈盈地進來了。她走到床前,先對盛歡點了點頭,又向姜岚道:“大姑娘真是關心我們小少爺,這樣一大早就來探望了。您要吃些什麽嗎,我可以差人去街上買來。”

珑園的這些下人都受過許瀚成的叮囑,對待盛歡的朋友,都是很恭敬的。姜岚卻受不起這小姐的待遇,忙擺手道:“不勞你這樣麻煩,我剛吃過早飯,肚子裏填不下東西呢。”兩個人客氣了幾句,張媽沒有再勉強,只從籃子裏端出一碗稀飯,還有三碟小菜。她将湯匙放進稀飯裏攪了攪,坐在床邊問:“小公子,今天還是讓我喂您吧?”

自從盛歡受傷後,他宛如變成了一個失去雙手和一條腿的殘疾人,做什麽都很不方便。他勉強接受了張媽在用餐時的照顧,可清潔擦身這一類的瑣事,他怎麽都不肯讓她代勞了,最後還是姜黎解決了這個問題。

張媽舀起一勺稀飯,等它放涼了一點,才笑道:“這是我早上吩咐廚房,特意熬給你的。醫生說你不能吃油腥重的東西,我就只讓他們在粥裏加了一點火腿和筍丁,你嘗一嘗。”

盛歡剛吃了一口,門外忽然一陣喧嘩,像是許多人在打招呼。盛歡尚沒有什麽反應,姜岚已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背着手退開幾步。片刻後,有人從外面慢慢地走進裏間,張媽看見來人,連忙把碗放在一邊,站起身道:“少主人。”

溫鳴玉今日穿了一件銀灰紡綢長衫,頭發散了下來,樣子竟有些書卷氣。他把保镖留在外面,對張媽道:“他的東西還沒有吃完,你就不必多行這一個禮了。”

姜岚并沒有真正見過溫鳴玉,只聽哥哥提起幾次,說是一個十分年輕的人。現在乍然撞見了,發現這人年輕是極年輕的,但沒有料到會這樣漂亮。姜岚畢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又沒有接受過新式教育,面對一個陌生的青年,當即局促地捏着手絹,對盛歡道:“我。我家中還有事要忙,下次再來看你。”

她又對溫鳴玉行了個舊禮,小心翼翼地開口:“大爺,我要走了。”

溫鳴玉聽到這個稱呼,頓時忍俊不禁,笑道:“你既是盛歡的朋友,叫我一聲叔叔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姜岚哪裏敢攀這門關系,紅着臉不肯答話。好在溫鳴玉沒有為難她的意思,說過這一句,就把她放走了,自己則在盛歡床邊坐了下來,不說一句話,僅是看張媽喂盛歡喝稀飯。

盛歡被人伺候着吃飯,已感到十二分的難為情,現在還被溫鳴玉盯着,更加是吃不下去。張媽只喂了一點,他便把頭扭到一邊,悶聲道:“我吃飽了。”

張媽端着還剩一大半的粥,詫異道:“小公子,你才吃了多少!”

溫鳴玉瞥了盛歡一眼,轉頭命令她:“你把碗放下,出去吧。”

聽他這樣說,盛歡還以為溫鳴玉有話要和自己談。然而等到張媽離開後,溫鳴玉竟親自端起了那只碗,劃了一勺粥,遞到盛歡唇邊,道:“不願麻煩別人,就要讓自己挨餓嗎?你未免太替別人着想了。”

盛歡一下子被對方戳穿,頓時尴尬得臉都紅了。溫鳴玉用湯匙在他嘴角上碰了碰,他只好老實張開嘴,将它含進去一些。誰知稀飯的溫度依舊很高,剛觸到盛歡的舌尖,立時燙得他變了臉色。

溫鳴玉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狀況,連忙拿帕子墊在盛歡唇下,示意他吐出來,又嘆着氣道:“燙到了嗎?抱歉,我沒做過這種事,倒忘了吹涼一些再給你。”

盛歡是不好意思和他計較的,可一直這麽讓溫鳴玉喂下去,又覺得很不像話。他正暗自思索着要怎樣勸溫鳴玉停手,卻見對方再次拿起湯匙——這次溫鳴玉沒有直接喂給他,而是輕輕吹了吹,又放到自己的唇邊碰了一下,大概覺得可以入口了,才遞給盛歡,道:“這次應該不燙了。”

因為這個動作,盛歡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溫鳴玉唇上,那裏薄薄的,像一瓣淺紅的花,那種柔軟幾乎是可見的。他多看了幾眼,莫名覺得自己在冒犯對方,頓時做賊心虛地垂下眼睛,慢慢地接了這口粥。

有了第一次和第二次,溫鳴玉接下來再要喂他,仿佛就是件順理成章的事了。在伺候他人這一方面,溫鳴玉的确如他所言,表現得笨拙又生疏。即便那碗粥逐漸冷了下來,他仍舊沒有察覺,還是照例吹過了再遞給盛歡。盛歡偷偷打量着對方,心知溫鳴玉是把他當做一個小孩子來對待了。

在盛歡還小的時候,他從未享有過任何專屬于這個年紀的特權。他的童年與少年沒有任何分別,盛雲遏逼迫他過早地學會了照顧自己,或是照顧他人,而被長輩照顧——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盛歡覺得新鮮又奇異,即使送到嘴裏的粥已經變涼了,他依然不露痕跡、小心翼翼地探身過去接,生怕溫鳴玉看出一點端倪。

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溫鳴玉剛把它放到一邊,卻見盛歡倏然擡眼看向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中含着一縷掩藏不住的失落。他不由怔了怔,問道:“還不夠嗎?”

盛歡默默地坐着,也不知自己到底飽了還是沒有,在此時此刻,溫飽似乎不是那樣重要了。他努力克制住說“不夠”的欲`望,小聲答道:“沒有,謝謝您。”

他的順從似乎取悅了對方,溫鳴玉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卻不答他的話,只是坐着端詳他。盛歡被對方看得全身發熱,不禁又把臉轉向窗外,那只麻雀已經不在了。他盯着一叢被曬成金黃色的葉片,忽然聽見溫鳴玉道:“再過一段時間,你就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他不說珑園,卻說是“家”,盛歡像是聽聞了什麽難以辨認的生僻字一般,一下子居然沒有反應過來。許久後,他回頭望了一眼溫鳴玉,對方的模樣與平常沒有任何區別,不見為難,自然也看不出任何期待。盛歡猛地将頭扭了回去,語調僵硬地說道:“不好。”

方才盛歡還像一只袒露着肚腹的小動物,任由溫鳴玉揉`捏,現在忽然豎起了背脊上的毛,戒備地、警惕地又重複了一遍:“我不回去。”

溫鳴玉像是料到了他會拒絕,很平靜地在他身旁坐下,輕聲問:“為什麽不好?是怕我又不理會你嗎?”

盛歡竭力往後挪了幾寸,想要躲避對方的氣息和體溫。可一張床的空間十分有限,他又能躲到什麽地方去呢?他作了一陣徒勞的抗争,溫鳴玉起先沒有任何動作,直至盛歡要拖動自己的傷腿往後退,他才一把扣住盛歡的手臂,沉聲道:“亂動什麽?”

溫鳴玉看起來削痩,力氣卻半點都不小。盛歡掙了幾次,發現毫無成效,終于無法忍耐下去,大聲道:“我知道,您現在僅是因為我替溫詠棠受了傷,所以才願意擔負照顧我的責任。”

說到這裏,他禁不住顫抖着吸了口氣,才能說出那句讓自己無比難堪的話:“可是,您真的想要天天看見我這張臉嗎?”

身後的人沒有出聲,不知是不是已經默認了他的說法。盛歡再度掙動一下,這次成功地擺脫了溫鳴玉的掌控。他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那個人,幹脆藉着這個機會,把那些藏在心底的想法全部傾倒出來:“你不喜歡我,不想理會我,這些我都無所謂。但我不願明知你不喜歡,還要天天出現在你面前,這實在是……”他咬着嘴唇,眼眶發燙,許久才能擠出四個字:“自取其辱。”

他的話音剛落,溫鳴玉突然伸出手,用力抓住盛歡的肩膀,将他扳轉過來。溫鳴玉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蹙着眉,兩道目光幾乎有了重量,沉沉地壓向他,同時問道:“你已經知道我和盛雲遏發生過什麽事了?”

盛歡從未見過溫鳴玉這種近乎嚴厲的神情,他被看得甚至有些害怕了,猜想是方才自己說的那些話冒犯到了對方。可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他已經退無可退了,只能鼓起勇氣,強迫自己迎上溫鳴玉冰冷的視線,啞着嗓子回答:“我想要知道。”

說出這句話後,盛歡眼前已不受控制地浮起了一層水光。他自覺現在這個樣子無比狼狽,急忙要側過身去,不讓溫鳴玉看到自己的臉。可他只輕微地動了一下,溫鳴玉立即加大力道摁住他,不允許他逃避。盛歡拗不過對方,越是急,情緒越是失控,兩人只僵持了片刻,他的眼淚霎時從眼眶裏撲落下來,将整張臉都浸濕了。

情急之下,盛歡唯有緊緊地閉起眼睛,不敢去看溫鳴玉此時的臉色。下一刻,他卻聽見對方輕輕的嘆了一聲,有只溫熱的手掌觸了觸他的臉頰,溫鳴玉的聲音道:“怎麽哭起來了,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啊。”

盛歡原先還能勉強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不料一聽見對方溫柔低沉的嗓音,倒把他壓在心底的那些委屈和驚吓全部勾了出來。溫鳴玉柔聲哄了幾句,誰知起了反作用。盛歡原先只是無聲地啜泣,被他一勸,反而斷斷續續地嗚咽起來,

他顯然是覺得丢臉了,死命地想要把聲音壓下去,但偶爾還是會洩露幾縷沙啞的哭腔。那樣子實在過于可憐,即便是溫鳴玉這樣鐵石心腸的人,看見這幅情形,都無法坐視下去。

自從兩人相識之後,盛歡一直表現得沉穩又冷靜,倒讓溫鳴玉忘記了他只有十六歲,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都不為過。詠棠在這個年紀,偶爾也會在他面前哭泣撒嬌,但他眼淚的分量是遠遠不及盛歡的。溫鳴玉自然不能拿出打法詠棠的那一套來對付眼前的人,盛歡這一哭,竟讓他變得像個一籌莫展的長輩了。

溫鳴玉無可奈何地把盛歡攬進懷裏,自己靠在床頭上,輕輕地撫摸懷裏人的後頸,嘆道:“想哭就哭吧,今天我是由你處置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等到盛歡慢慢平靜下來,才發覺自己靠在溫鳴玉胸前,臉下所觸的衣料,已經完全浸濕了,冷冰冰地緊貼着他的面頰。方才他一味顧着發洩,自然是感覺不到什麽難為情的,可一旦變得清醒,羞恥心也一并複蘇了。盛歡想起自己剛剛在溫鳴玉面前的那一番作為,登時恨不得一頭紮進床底下。他想要推開對方,又不敢動,正不知所措地猶豫着,喉嚨忽然一緊,人已短促地倒了口氣——他剛剛哭得實在是太厲害了。

溫鳴玉顯然聽見了這個動靜,他身體微微一動,似是把自己撐起了些許,随即問道:“小朋友,現在好受了一點嗎?”

他的聲音裏隐隐透着笑意,盛歡聽得更加不好意思,匆忙掙紮幾下,從他懷裏逃了出去。

溫鳴玉輕笑了一聲,盛歡聽見他下床的聲音,還以為對方是不耐煩了,要離開這裏。他連忙轉過身來,叫道:“溫先生!”

“做什麽?”溫鳴玉的聲音從外間傳過來,很快,他拿着一條滴着水的手巾跨進門內。他的神情倒是從容的,看不出喜怒,走到盛歡身前,只把那塊濕淋淋的手巾擰了一下,用它覆上了盛歡的臉。

盛歡要躲,便聽見溫鳴玉說道:“我還有話要和你說,難道你想要頂着一張花臉和我談話?”

這句話是極有威懾力的,盛歡頓時不敢再動,任由對方将自己的臉擦了一遍。溫鳴玉的手勁極大,擦得盛歡臉頰都發起燙來,他一言不發地忍受着,所幸溫鳴玉很快就松了手,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

盛歡兩只眼睛紅得很厲害,濃長的睫毛下,兩顆烏黑的眼仁亮盈盈的,一張雪白的臉被他捏在手心裏,愈發顯得窄小精致。溫鳴玉被他小狗一樣地望着,禁不住又微笑起來,坐在盛歡身邊。

“我接你回珑園,并不是想要負一個暫時的責任。”靜靜地看了他片刻,溫鳴玉才道:“我與盛雲遏的往事,你聽過了,也不需要記在心上。”

盛歡哭過一次之後,膽子也大了許多,聽見對方這樣說,立即想要反駁。可他還沒有說出一個字,溫鳴玉已淡淡地掃來一個眼風,這是要他閉嘴的意思。

溫鳴玉不笑的時候,那份久居上位的威儀便格外凸顯出來,是很能震懾住人的。盛歡只好把話咽了回去,又聽對方道:“無論盛雲遏對我做過了什麽,那都是她犯下的錯,與你無關,更不需要你來承擔。從前我一直放不下這件事,讓你受了許多委屈,這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

他低着頭,雙手扶在盛歡肩頭,微微俯下`身,再一次勸道:“跟我回去吧。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沒有人膽敢欺負你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溫鳴玉的神情是溫和的、鄭重的,完全是個沉穩可靠的長輩了。可盛歡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只想到那個夜晚——溫鳴玉的唇被他咬出了鮮潤的顏色,領口淩亂地敞開着,神情冷漠,像是完全游離在欲`望之外,卻任由他騎在身上,做着荒唐無比的事情。

盡管盛歡渴望與溫鳴玉親近,可他的渴望與血緣毫無關聯,血緣反而是橫亘期間的一道阻礙。

“我欠你的一條命,已經還給你了。”這一次,盛歡毫不退避地看向對方,他遲疑了短短幾秒,還是無比認真地說道:“我不想要你做我的父親。”

他說出這句話,等同截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盛歡表面裝得十分鎮定,心跳卻越來越快,只與溫鳴玉對視了一眼,他立即低下頭去,全身緊繃,打算迎接對方的怒氣與質問。

對方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是嗎?那你想要我做你的什麽?”

他的語調平和,聲音也很輕柔,不帶半點愠怒的痕跡。盛歡震驚地擡起頭,看見溫鳴玉仍舊低着頭,臉上似乎帶着笑,又似乎沒有,滿懷耐心地注視着他,又問了一遍:“做你的什麽,說吧。”

他的話裏竟有一點意味深長的縱容,并沒有加以掩飾,讓盛歡很輕易就分辨了出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顆心跳得快要撞破胸膛。在這個當口,盛歡反而膽怯了,怎麽都無法把想說的那句話說出口。

溫鳴玉等待了許久,見盛歡紅着臉,依然沒有吐出半個字。他也不再催促了,只笑着捏了一下盛歡的下巴,輕聲道:“你既沒有想好,那就先與我回去,等你想好的那一天,再告訴我。”他停頓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不要怕,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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