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盛歡從醫院搬回珑園這一日,天氣又是陰沉沉的,和他離去那次一模一樣。這重現一般的情景,總讓他有種十分不真切的況味。他在醫院睡得久了,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夢,仿佛一朝驚醒,就要回到他離開珑園的那一天似的。
許瀚成扶着盛歡坐進汽車裏,見他一路上都不怎樣說話,不禁道:“小少爺,怎麽要回家了,你還總是板着臉,是怪三爺沒有來接你嗎?”
盛歡搖了搖頭,往車窗外張望着,忽然又問:“他去哪裏了?”
許瀚成笑他:“他?哪個他?你說的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明白。”
盛歡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絲毫不為他的玩笑所動,反讓許瀚成無奈起來。他替盛歡合上車門,去前面坐了,嘆道:“到底是親生的,只有三爺來逗你,你才會搭理。”他回過頭來,望了盛歡一眼:“三爺今天有生意要談,否則也不會讓我來接你。”
那司機将車開得很慢,盛歡把去往珑園的路記得很清楚,當初他找到那裏去的時候,正下着一場大雨。路邊的梧桐都還是光禿禿的,天氣很冷,他跪在路邊上,衣服都幾乎結成了冰。在那個時候,盛歡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和溫鳴玉這樣親近,他總覺得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但他現在想的事情,都可稱得上膽大包天了。
若是他的理智尚在,盛歡會立刻像溫鳴玉辭別,再也不見那個人一面。可溫鳴玉暧昧不明的态度又給了盛歡一點奢望,從前他總以為對方讨厭自己,以致在溫鳴玉面前一直畏首畏尾,一言一行都十分緊張。如今溫鳴玉既然承認了并非不喜歡他,那盛歡便不再那樣害怕了。從小到大,他從未對一個人産生過如此深重的執念,如若試都不試就放棄,那是很讓他不甘的。
汽車拐入了廣德大道,去的卻不是珑園的正門。司機從一條巷子裏進去,直開到了一扇側門外,那裏大門敞開,兩列傭人等在外面,見到汽車來了,頓時一陣交頭接耳,不知在談論着什麽。許瀚成下了車,對盛歡解釋道:“三爺吩咐過,你腿腳不便,從正門去東苑路太長了,不如直接停在這裏。”
他打開車門,彎着腰道:“小少爺,委屈一段路,讓我背你過去吧。”
雖說盛歡很認可許瀚成這個長輩,但要對方背着,哪裏可以習慣。他立刻往後縮了幾寸,不字還沒有說出口,忽然聽見另一道熟悉的聲音插進來。
“你要背他,他寧可自己用一條腿走過去。”溫鳴玉從石階上慢慢走下來,許瀚成一看見他,叫了聲三爺,自覺讓到一邊。盛歡沒料到會在這裏見到這個人,嘴上雖然沒說話,可一雙眼睛已把疑問展露得清清楚楚了。
溫鳴玉扶着車門。微笑道:“他不可以碰,那我可以嗎?”
盛歡看着對方一雙含着春風的眼睛,一時不知道在想什麽,竟然點了幾下頭。等他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麽事情,溫鳴玉已攬着他的腰肢,另一手抄過他膝下,稍一使力,就将盛歡極輕松地從車中抱了出來。盛歡猝不及防,短促地驚叫了一聲,上半身往後仰了仰,兩手頓時自發地勾住對方的頸子,驚惶地瞪着溫鳴玉。
他原本就不胖,近來更是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的,顯得一雙杏眼更大了些,眼珠子瑩潤烏黑,瞪着人的樣子非但不兇,反而有幾分乖巧。溫鳴玉圈着懷裏那把纖瘦的腰身,氣定神閑地評價道:“你太瘦了,這段時間都沒有好好吃飯嗎?”
有些年輕的女傭見到這一幕,都撇過頭去,掩着嘴偷笑。盛歡想放開手,又怕自己會掉下去,因為姿勢的緣故,溫鳴玉的臉幾乎和他貼在一處了,對方身上的香氣隐隐約約地籠上來,逼得盛歡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他掙紮着,着急地開口:“我、我要下去!”
“你斷了一條腿,還想要自己亂跑?”溫鳴玉卻不管他,沉下聲音道:“別亂動,再動我要生氣了。”
他一端起長輩的架子,盛歡就不敢再抗争了,只好僵着身子任對方把自己抱進了門。一行人沿着青石板鋪成的小徑往裏面走去,穿過一座小院,再往前竟臨着一片荷塘。在眼下的時節,荷葉已亭亭地從水面伸展而出,在水面上綻了一層繁茂的碧蓬。塘邊栽着楊柳,滿樹的綠絲垂在水波裏,正伴着微風在漣漪中拂動。這水中岸上的綠意,都很有一番初夏的韻致,盛歡來到珑園數月,竟沒有發現還有這樣一個地方,一時間連自己的處境也忘了,按着溫鳴玉的肩探起身子。往四處打量。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聽見溫鳴玉用溫軟沙啞的嗓音道:“喜歡這裏嗎?”
溫鳴玉幾乎是貼着盛歡的耳朵說話,于是體貼地放低了音量,顯得那幾個字輕輕的,像是在說什麽悄悄話。盛歡轉過臉來看他,見溫鳴玉垂下眼睫,目光專注地落在自己身上。盛歡無端的有了一種預感,仿佛是自己有了肯定的回答,就一定會讓溫鳴玉更加高興。
盛歡與溫鳴玉對視了半晌,也悄悄地回答他:“喜歡。”
溫鳴玉果然笑了,眼波恰如柳葉浸入清涼的池水中,沉靜又柔軟地漾開了。盛歡說出那兩個字本沒有什麽不好意思,可對方一笑,又讓他有點難為情,宛如做了什麽唐突的舉動,只得再次把視線從溫鳴玉臉上移開,放在一池荷葉中。
他們來到一個極大的院子裏,這處是座走馬樓,樓窗都敞開着,似乎有些年頭了。盛歡見溫鳴玉抱着自己,徑自往樓上走去,又不解起來,道:“這裏不是北苑。”
管家跟在後面,替溫鳴玉解答道:“小少爺,是少主人說要親自照顧你,特意搬過來的。夏天快到了,樓裏涼快些,以往的這個時候,少主人也是住在這裏的呢。”
從前溫鳴玉也說過要親自照顧他的話,但盛歡全以為對方在開玩笑,便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聽見管家這番話,才發現溫鳴玉竟是認真的,不免吓一跳,低聲道:“鳴玉?”
管家聽到這兩個字,險些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摔落下去。他一顆心砰砰亂跳,直撫了好幾下,才擡頭錯愕地盯着前面那兩人,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溫鳴玉反來問他:“服侍你的人告訴我,你這段時間總是做噩夢,晚上總是不肯睡,有沒有這回事?”
盛歡沒想到張媽連這種小事都要報告給對方,一時不知要怎樣回複。他認為自己這樣大的一個人,仍會被噩夢困擾,這是件頗為丢臉的事,哪裏肯在溫鳴玉面前承認。然而他這段短暫的沉默,已經算是一種肯定的表态,溫鳴玉見了,便道:“這幾個晚上,我陪一陪你。”
此時此刻,盛歡還以為溫鳴玉所說的陪伴,就與兩人在醫院時一樣,不過是對方陪自己坐一陣子,很快就會離開,所以并不怎麽詫異。溫鳴玉将他帶到南邊一間廂房裏,房中裏間外間都鋪着極厚的地毯,外面是小客廳的擺設,在臨着雕花格扇窗的一邊,望出去就是一片荷塘。通往裏間的月門被藕色的幕布遮着,溫鳴玉過去時,管家連忙替他将簾幕撩起,裏面也很大,銅床被一盞描着花草的屏風半掩起來,只露出一角。
溫鳴玉将盛歡放在椅子上,才說:“為了來接你,我把一個酒席都推到了晚上,現在還趕着回去。十點後我要是沒有回來,你也不必等我,早點休息。”
聽他的話,似乎晚上還要過來一趟。盛歡是很樂意和對方做這個約定的,聞言便點了兩下頭。溫鳴玉見他眼中藏着些許不明顯的笑意,心中一動,不由伸出手來,摸了摸盛歡的頭,這才走開了。
當天晚上,盛歡等到十點鐘,依舊沒有聽到汽車的聲音。張媽已準備睡了,發現他房裏還亮着燈,連忙披着衣服起來,走到二樓,就見盛歡只穿着單薄的綢衣,一個人趴在欄杆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她吓了一跳,叫道:“哎喲,小少爺,你身體還沒有恢複,怎樣可以大半夜的在這裏吹冷風?”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盛歡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休息,也有些困了,便問她:“溫先生常常很晚回來嗎?”
聽到這個問題,張媽這才明白盛歡遲遲不睡的原因。她暗自想了想。對盛歡笑道:“當然,少主人是大忙人,遇到事情,就算是三四點鐘回珑園都是常有的事。可少主人回來的晚,那是因為公務,你一個閑人,犯着什麽要幹熬到那時候呢。”
盛歡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對方的話很有幾分誇張的程度。不過一直坐在外面枯等,的确沒有什麽意義,要是溫鳴玉回來看到自己這樣子,或許還要覺得他這番舉動太過刻意。盛歡不敢将端倪露得太明顯,被張媽勸了一番,便沒有再堅持,任她将自己扶回了床上。
這張新床比醫院的要柔軟許多,枕巾上熏着十分清淡的香,似乎和溫鳴玉的味道有些相似。盛歡趴在枕頭上嗅了許久,慢慢地生出了倦意。
在過往的十六年裏,他始終被巨大的陰影籠罩着,盛雲遏的厭惡,陌生人的惡意,都讓盛歡像只弓起背脊的貓,不敢有片刻的放松。直至遇見了溫鳴玉,在這個人身邊,盛歡不用再擔憂自己的安危,不需要時刻戒備着,保持着警惕,因為他知道,對于溫鳴玉來說,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值得圖謀的事物。
懷抱着這種只有溫鳴玉才可以給予的安全感,盛歡舒适地翻了一個身,舉起兩只手在眼前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痊愈了,這種起居走動都要依靠他人的生活實在難熬,盛歡并不喜歡時刻充當着一個被垂憐的角色,只能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仰着頭等待他想要的那束光。
假若可以,盛歡更想要親自将那束光抓在手裏。
他胡思亂想了一陣,很快就睡去了,或許是因着新環境的緣故,盛歡斷斷續續地做了許多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等他驟然從一個噩夢中驚醒過來,一睜開眼,才發現室內依然漆黑一片,四下靜寂,只有稀稀落落的蟲聲,被月色遙遙地送進窗來。
借着一縷朦胧的月光,盛歡望向壁上的挂鐘,剛過兩點,怪不得是那樣安靜,
他發了一身的冷汗,喉嚨幹渴無比,但茶壺擺在屏風後的小桌上,在床上是無法夠到的。到了這個時間,珑園的傭人應都已熟睡了,盛歡不願吵醒她們,料想就這幾步路,也不至于難倒自己,幹脆拖着一條傷腿下了床,往那裏走去。
這次他卻是有些高估自己了,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雙腿都不免要受到影響。盛歡剛一下地,只覺左腿酸澀難當,竟似撐不起身子似的,讓他摔了床裏。盛歡像是被摔懵了,怔怔地坐起身,擡起左腿打量着。他從沒有意料到,自己的身體會有這樣不中用的一天,這陌生的體驗讓他産生了一絲恐慌,當即不管不顧地再次站起身。
所幸這一次他站穩了,盛歡扶着屏風,左腿一陣一陣地發着抖。似乎被抽去了骨頭,稍一使力,那條腿就酸得要跪下去。盛歡緊緊咬住牙關,強撐着往前行去,等到他終于走到那裏,他的全身已如同被大雨淋過,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盛歡靠着桌沿,用裹着紗布的雙手捧起茶壺。笨拙地倒了一杯茶。只是這樣短的一段距離,居然讓他微微地喘了起來,幾顆汗珠從臉側滑下,被灌進房內的夜風一吹,背脊涼浸浸的,冷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實在渴得很了,此刻也顧不了那麽多,捧着那杯冷茶就往嘴裏倒去。可今夜的一切都像是在與盛歡作對一般,他的力道拿捏得不穩,那光滑無比的茶杯一下子從他兩手中跌落,骨碌碌地滾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盛歡低頭掃了一眼被茶水徹底澆透的前襟,禁不住生起氣來,又拿過一只杯子,要往裏面注水。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輕輕一響,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來人随手摁亮了壁燈,一片柔和的橘色燈光投落下來,照亮了那人的面龐,竟然是溫鳴玉。
一看到對方的樣子,盛歡的心砰地一跳,也顧不上生氣了。溫鳴玉像是從水中走出來的一般,只披着一件浴袍,黑發濕淋淋地滴着水,将底下光潔的面龐都打濕了。他的一雙眼睛也如掬着清泉般盈盈生輝,臉上的血色比以往重了些,宛如水墨忽然染了濃重的顏色,竟平添了一點活色生香的意味。
溫鳴玉走到盛歡身旁,從地上拾起了那只杯子,又對着他打量了一番,嘆道:“胡鬧。”
盛歡飛快地瞟了他一眼,把臉轉到一邊去。他是自覺現在的樣子太過狼狽,不好意思讓溫鳴玉看見,對方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是在賭氣,便直接伸出手,把盛歡抓了過來。
兩人乍一相觸,溫鳴玉才發現盛歡的衣衫透着一層濕意,又看這少年臉色蒼白,汗淋淋的模樣,立刻明白了是怎樣一回事。他倒了一杯茶,湊到盛歡嘴邊,待對方仰起頸子,急切地喝下去了,才道:“全身都是汗,去洗一個澡,把衣服換了。”
他說完,就要去摁鈴。盛歡聽到洗澡兩個字,心裏一急,想也不想地把溫鳴玉拉住了。他的手不能使力,只好用兩只手掌夾住對方一片衣擺,喚道:“不要叫別人!”他停頓一下,又放低聲音:“我自己洗。”
溫鳴玉聞言便笑了一聲,看着他的手道:“你的傷口是不許碰水的,你沒有手,還可以替自己洗澡嗎?”
盛歡低着頭,不肯退讓地回應:“我總可以找到辦法。”
他不肯讓人觸碰,這一點溫鳴玉很早就發現了。起先溫鳴玉尚有一點不理解,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少見有這樣害羞的。等到查清楚盛歡的出身後,溫鳴玉才想明白,盛歡的抵觸和怕羞并沒有什麽關系。他的母親是名私娼,交往的對象想必不會幹淨到哪裏去,而盛歡又是難得一見的漂亮,從小到大一定因此吃了許多苦頭。他會對其他人的親近如此抵觸,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但盛歡抗拒任何一個人,唯獨不抗拒自己,溫鳴玉也是知道的。但兩人有血緣關系,他會受到這孩子的“特殊對待”,倒沒有可什麽奇怪的。
眼下盛歡這樣堅持,溫鳴玉也不會強迫對方,他想了想,幹脆彎下腰,一把将盛歡抱了起來。盡管盛歡白天剛被他抱過,可這一回溫鳴玉衣衫單薄,兩人一貼近,溫鳴玉的體溫立即從相觸的地方滾燙地熨了上來。直至這時,盛歡才嗅到溫鳴玉吐息間極淡的酒氣,霎時身軀一顫,驚道:“溫先生?”
他吓得把原本的稱呼都叫出了口,溫鳴玉不理會他,徑自抱着人進了浴室,這才道:“事先聲明,這時我第一次伺候人,若是有哪裏不周到,你要提醒我。”
溫鳴玉說話時,一邊對着盛歡懶洋洋地笑,他是真的有些醉了。盛歡被放在一邊的凳子上,看對方往浴缸裏注水,發了好一陣呆。他本是想拒絕的,就算再喜歡溫鳴玉,但洗澡這一件事,已然大大超過了他可以接受的範疇。但溫鳴玉“伺候人”的那句話,又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盛歡只要念及這三個字,心中就要鼓起一陣不知來由的期待,回絕的話自然就說不出口了。
等到溫鳴玉放好熱水,站在浴缸旁卷袖口了,盛歡忽然又反悔起來。他正籌劃着要怎樣開口,對方卻走到他身前,屈指刮了一下盛歡的鼻梁:“乖一點,我可不想和一個髒兮兮的人睡在床上。”
盛歡還以為他在說醉話,便提醒道:“我沒有和你睡在一起。”
“不是我在的時候,你才不會做噩夢嗎。”溫鳴玉挑起眉掃了他一眼,将手伸至盛歡胸前,将綢衣的紐扣一顆顆解了開來。盛歡被說的十分心虛,一時忘了反抗,等他反應過來,上衣已被溫鳴玉褪去了。不等對方把手放到自己的褲腰上,盛歡被一陣熱氣從胸腔直沖到頭頂,慌忙道:“我自己來!”
溫鳴玉居然真的停了手,抱起雙臂打量着他,看見盛歡臉頰通紅,兩排長睫毛顫動着,終于擡起眼睛,無措又帶着一點惱怒地望過來,這才低低笑了一聲,側過身道:“你也算是一個男人了,何至于害怕成這樣?”
這個問題,盛歡自然不能回答。他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将長褲脫下來,從小到大,這是盛歡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裸露身體,就連盛雲遏都不曾這樣看過他。溫鳴玉似是清楚他的窘迫一般,就這樣不出一聲地等待着,直到聽到盛歡低低的一句“好了”,他才轉過身,向盛歡望去。
浴室的燈光被熱氣隔着,變得很是朦胧了。盛歡就垂着頭,不着一物地坐在凳子上。他的膚色原本就要比常人白`皙,此刻被燈光一照,更是變得雪一樣剔透。比起初見的時候,盛歡瘦了許多,胸膛顯得很單薄,腰肢只有窄窄的一把,沒打石膏的那條腿修長筆直,不過由于多日沒有走動,有些異常的細了。
這本是一副很绮麗的情景,可惜唯一的旁觀者是溫鳴玉,其間的绮麗便失去了意義。他的目光在盛歡腳踝上停留了片刻,只道:“再過一周,多讓人扶着你下地走一走。”
盛歡悄悄觀察着對方的神情,見和平日并沒有差別,才輕輕松了口氣,點了幾下頭。
溫鳴玉再度抱起了他,這次沒有衣衫的阻隔,兩人肌膚摩擦時的觸感頓時比往常鮮明了數倍。盛歡氣息一頓,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好在下一刻,溫鳴玉就把他放進了水裏,又抓住盛歡打着石膏的腿擱在浴缸外,命令道:“手不要碰水。”
這個怪異的姿勢讓盛歡無比羞窘,全身都熱得微微泛紅,所幸他正躺在一缸熱水中,多少給了他一點掩飾。溫鳴玉同樣沒有發現他的異狀,對方仿佛是一心一意要做好洗澡這件事一般,只專注地替盛歡沖洗頭發,舉止絲毫不像一個醉酒的人。但每當盛歡的視線和他對上,溫鳴玉很快就會回以一個微笑。也不是平日矜貴的、淺淡的笑容,反倒是眼波如水,勾着一邊的嘴角,那樣子簡直有點像是在撒嬌,的确是醉得不輕了。
正因為如此,盛歡總要忍不住去看他,溫鳴玉便總是對他露出笑容。這一來二去,盛歡的膽子總算大了些,忍不住問:“你今晚喝了很多酒?”
溫鳴玉微微仰起頭,認真地思索了許久,才答道:“是比往常多一些。”
以他的酒量來看,這大概是個含蓄的說法,盛歡聽得有些不滿,說道:“你的私人醫生不是不許你喝酒嗎?”
溫鳴玉怔了一怔,沒料到自己許久以前随口說的話,盛歡仍然記得。他将一片粘在盛歡肩頭的泡沫抹去,笑着反問:“你是在關心我嗎?”
不等盛歡出聲,他又慢悠悠地續了一句:“我雖容易生病,可也沒有到喝幾杯就會倒下的地步。”
溫鳴玉動作時,手掌不免會偶爾觸到盛歡的身體。盛歡原本就極為緊張,他正屏住呼吸,努力地忍耐着。腰側敏感的肌膚忽然被對方的掌心擦過。溫鳴玉的指尖和虎口都覆着薄薄的繭。被這樣觸碰一下,盛歡的半個身子都麻了,架在浴缸外的那條腿一松,登時失去平衡,往水裏栽去。
這意外來得太過突然,盛歡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擡起手,想要抓住什麽來維持平衡。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使力,背脊已被一條橫過來的手臂圈住了,盛歡尚沒有從驚吓中回過神來,一得到解救,立即吓得将雙手雙腿都纏繞上去,整個人都挂在了他的救命稻草上。
溫鳴玉的另一手原本撐着浴缸邊緣,承受了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居然也滑了一下,帶着盛歡雙雙摔落下去。
嘩啦一聲巨響,浴缸裏晃出大片水花,盛歡兩眼茫然地瞪着,一顆心劇烈地在胸膛裏沖撞,過了許久才逐漸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他眼前是一張放大的、美麗的面孔,在這個距離之下,盛歡甚至能察覺到對方眨眼時,睫毛從自己臉上拂過的柔軟觸感。他的身體浸在水中,溫鳴玉的眼中也映着晃動的水光,将他的靈魂也浸了進去。溫鳴玉的一只手墊在盛歡腦後,兩人此刻臉貼着臉,身軀緊靠,體溫都融在了一起,姿勢是前所未有的親密。
盛歡這才發現自己雙手都環着身上人的脖頸,受傷的腿被對方托了起來,架在腰側。溫鳴玉的浴袍已經濕透了,盛歡靠着他時,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衣料底下緊實溫暖的身軀。這一下的驚吓更甚于方才,他立即松開手,推着溫鳴玉的胸膛,喊道:“鳴、鳴玉……”
溫鳴玉低低地應了一聲,腔調裏透着醉意,閉起眼道:“別動,讓我緩一緩。”
他溫熱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掃在盛歡的耳側,盛歡癢得一縮身子,卻忘了自己什麽都沒穿。他這一動,腿間不慎在溫鳴玉的小腹上蹭過,霎時激起了一道尖銳而陌生的熱意。盛歡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腰已先一步軟塌下去,同時哼出一聲帶着鼻音的驚呼。
這一聲軟綿綿的,完全不似他平常發出的聲音。溫鳴玉也被驚動了,很快睜開雙眼,問道:“怎麽了?”
對方剛撐起身軀,想從浴缸裏離開。盛歡發現身體起了變化,害怕溫鳴玉起身後會發現,心中一慌,想也不想地再次把對方纏緊了。
“嗯?”溫鳴玉沒得到回應,反見盛歡死死摟着自己,把整張臉都埋在自己頸側,從發間露出的半只耳朵,已經是朱砂一樣的顏色了。他以為這少年是在為方才的親近不好意思,不禁笑道:“你既然這樣怕羞,還抱着我做什麽呢?”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摟着懷裏的人就要站起來。不料剛動了一下,溫鳴玉便覺有東西抵着自己的下腹,他根本不需思索,就已知道了那是什麽。動作當即一滞,難得地怔住了。
不過溫鳴玉畢竟不是未經人事的青澀少年,他很快就恢複了冷靜,皺着眉道:“盛歡,放開我。”
這是溫鳴玉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盛歡聽見對方的聲音裏隐隐透出一點冷意,更加害怕了。待到那雙箍着自己的手臂一松,溫鳴玉立刻去推他,這次盛歡沒有反抗,很輕易地就被推開了。他應是十分羞恥,蜷着身子,擡起手臂遮在臉上,連看都不敢看溫鳴玉一眼。
盛歡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地等待着,可過了許久,他沒有等來責問,卻聽見了溫鳴玉的腳步聲。他着實被吓到了,還以為溫鳴玉要抛下自己直接離開,急忙喚道:“溫先生!”
他放下擋着臉的手臂,慌亂地坐起身,卻見自己喊的人仍站在浴室裏,正從架子上取下一條雪白的浴巾,轉頭望着他。
溫鳴玉拿着浴巾走到盛歡身前,只道:“水涼了,出來吧。”
盛歡這一晚受了數次驚吓,反應比平時慢了許多。乖乖地任由溫鳴玉抱了起來。這次他不敢主動去碰對方了,兩手擺在身前,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只低頭盯着自己的雙手。溫鳴玉本想教訓他幾句,可看到盛歡這副樣子,又生不起氣來了。盛歡年紀尚輕,受到方才那樣的刺激,會起反應也很正常,他又何必去計較這一點無傷大雅的冒犯呢。
他用浴巾裹住懷裏的少年,抱着走出了浴室。在這時候,溫鳴玉終于有了一點身為長輩的體會,忍不住道:“我上一次這樣抱人,還是在詠棠六七歲的時候。”
說完這句,溫鳴玉将盛歡輕輕放在床上,見對方躲在浴巾底下,只露出一張精致的臉,模樣怯怯的。他終于又有了笑容:“你倒是比他聽話多了。”
他想要去替盛歡找幾件更換的衣物,剛轉過身,衣擺卻再度被輕輕地牽住了。盛歡用幾根指頭捉着溫鳴玉的衣衫,咬了幾下嘴唇,還是沒有出聲,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溫鳴玉道:“拉着我又不說話,我可沒有讀心術,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麽。”
盛歡做出此舉,其實花了很大一番勇氣。但他好不容易抓着了這一個機會,不想就這樣白白的放過,聞言便極小聲地開口:“我……我要怎麽辦?”
這問題問得無頭無尾,溫鳴玉卻聽懂了,一時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這種事情,你怎麽有膽子問我?”
他雖是這麽說,語氣倒很平和。盛歡聽得膽子大了一些,于是低着頭答道:“我很難受。”
溫鳴玉剛要讓他自己解決,但一轉眼,看到盛歡被紗布牢牢纏住的雙手,頓時無話可說了。盛歡等待半晌,都沒有得到回複,本來已經不抱期望了。不料下一刻,他身側的床墊突然微微陷了下去,溫鳴玉端坐着,用力擰了一下盛歡的臉頰:“下不為例。”
語罷,他抓着盛歡的肩,沒費多少力氣,就将對方按倒在床上。盛歡猝不及防,披在身上的浴巾立時散了開來,露出底下雪白赤裸的身軀。
盛歡大概被吓了一跳,出于本能地擡手擋了一下。溫鳴玉輕笑一聲,直接抓着那兩只腕子,固定在身下人的頭頂,一手直接探了下去,捉住了盛歡腿間的東西。
那裏果然精神十足地挺立着,被他一握,再度漲大了幾分,從頂端滲出不少溫熱的液體。盛歡雖自己用手撫慰過那裏一次,但被溫鳴玉修長有力的五指攥住時,那番刺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他失聲叫了出來,身軀劇烈地顫抖着,小腹燙得發麻,禁不住主動挺起腰身,往對方掌心裏磨蹭。
溫鳴玉壓低聲音斥道:“不許亂動。”
盛歡忽然變得不聽話了,用力掙着被按住的那兩只手,溫鳴玉怕弄痛了他,很快就松開了。盛歡抓住這個時機,立即重新摟了上來,将臉埋在溫鳴玉的頸窩裏磨蹭。
他的身體熱得燙手,雖然纖痩,但并不硌人,抱在懷裏十分的溫軟柔韌。溫鳴玉被蹭得沒有辦法,幹脆握着手裏滾燙硬`挺的東西,用指尖重重揉了一下頂端滲水的小眼,他在這種事上,是很有一番經驗的。這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卻讓盛歡的上半身都彈了起來,又無力地摔落下去,随着他的動作顫動不止。
盛歡側着臉,眼睛半睜着,無措地望着溫鳴玉。他的目光已不似平日那樣冰冷沉靜,像是被烈日曬化的雪一樣融開了,兩顆烏黑的眼仁一動,就有顫顫的水光要溢出來。他原本就有張極為漂亮的面孔,被這樣動人的眼波一灼,霎時燃起了奪目的豔色,就連溫鳴玉看見了,竟然一時都沒能移開目光。
“鳴玉……”盛歡眼下也顧不得什麽冒犯不冒犯了,他叫這名字本身已是一種極大的冒犯。他執拗地勾着對方的頸子,手掌探入溫鳴玉濕透的浴袍裏。那袍子經過一番折騰,早已松開了,現在被他一撥,很快就無聲地從溫鳴玉的肩側滑脫下去,袒露出大片白`皙結實的胸膛。盛歡先前一直想不通,溫鳴玉看起來清瘦,為什麽力氣會這樣大。如今他終于看到了對方的身體,這才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在哪裏。
溫鳴玉身軀的每一寸線條都飽含力道,胸膛寬闊,緊致的肌肉沿着他的腰身收攏下去,俨然是成年男子所有的、十分完美的體魄了。他又看了自己的胸`脯一眼,暗想自己身手也不差,為什麽會與對方差的這樣遠。
被盛歡纏着鬧了一通,溫鳴玉的酒意有些上頭,沒有計較這少年的逾越之舉。他見盛歡一直盯着自己看,也明白了些,笑着調侃道:“你現在還小。”
他捏了一下手裏滾燙的莖身,意味深長地補充:“這裏也是。”
盛歡沒料到他居然會說這種話,臉皮燒得發脹,剛要反駁一句,忽被溫鳴玉攏住根部,自下而上地套弄起來。
這一下盛歡什麽都說不出來了,他被太過強烈的快感沖擊得意識散亂,腰身酸得擡也擡不起來,腿間的東西一跳一跳地鼓脹着。他舒服得有些承受不住了,縮起身子直往後躲,溫鳴玉一把将身下的少年撈了回來,手下動得一次比一次更重。盛歡起先還保留着一點意識,只是咬着嘴唇喘息,但沒過多久,就夾着甜膩的鼻音啜泣一般叫了起來。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從臉頰到雪白的胸`脯都被汗水打濕,泛起了豔麗的紅暈,軟綿綿地癱在溫鳴玉懷裏,張着腿任由對方動作。
瀕臨頂峰的時候,盛歡反複地叫着溫鳴玉的名字,尾音拖着哭腔。溫鳴玉本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但被他這樣疊聲叫着,不禁也覺得眼下的情景暧昧得有些過頭了。他沒有料到先前答應盛歡的一句話,如今倒給自己挖了一個坑。要是對方老老實實地叫他“父親”或是“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