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鐵證在手,葉英仿佛想象出面前人笑得如何勝券在握。

——船到橋頭自然直。

他雖然這樣對自己說,不過無法否認,內心有一點悔意。

長兄如父。子不教父之過,現在惡報來了——這一次等一切安定下來,他要重新考慮一下,是不是該幹涉一下小弟的事情。

不過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蒙将軍盛情,”他說,“某自然願意同行,将此事速速解決。”

幕六

馬車上,這個人的臉色沒想象中冷若冰霜。李承恩知道,按照葉英的一貫作風,很快就會和他攤牌。

果然,沒過多久,這人喝完一盅茶,将杯盞放下,氣定神閑。

“——有些話,還是放開講如何?”

“莊主指什麽事?”

他剛說完,葉英端着杯盤,将杯子舉在身前,毫無征兆松開手。杯子在地上落得粉碎,碎片随車子的颠簸震着。

葉英不動如山,面色古井水一樣沉靜。

“沒什麽,某多說了。”

天青薄胎瓷碎了一地。

李承恩一瞬間想過,也許葉英發現了什麽——但就算發現了什麽,也是沒有物證的。他自認,把葉英卷進這件事情裏,縱然沒十成十的誠意,該防的還是都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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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回想了幾次,都想不出葉英能夠發現什麽——這個人也許敏銳,可畢竟是個瞎子。既然他想不到,也就當做不可能,繼續安安心心地端詳這人面容。事情已經夠煩心了,好像眼下唯一能令人歡喜一點的,就是面前坐着個風姿秀美的人物。

被他這樣盯着,葉英不是沒感覺,卻只是轉過頭。這人現在擺明了想和自己打太極——既然他不急,自己更沒必要急。

有的時候,不在于誰占優勢,在于誰更加明白自己的優勢。

葉英抱着外套,定心入睡。李承恩吃了個冷釘子,依舊笑得毫無破綻,心滿意足地端起杯盞,飲一口新茶。

————

神策軍幾位高位者巡軍,同樣也會經過晉島。本來這樣的小島應該是沒必要駐軍的,幾年前有一次鹽場采辦,就設下了一處軍地,到現在還沒有撤下。此地雖小,可鹽錢買賣是官方吃死的生意,晉島本無設鹽灘,神策設下後只是将其歸為備案,沒有歸于原省,所以每年能從這個缺口撈到不少油水。

天策府查“鬼”,順藤摸瓜到了晉島。算算日子,神策軍先頭應該會在五日後到達。李承恩軍階比他們都高,就算占了驿站對方也不能說什麽;只是他們到達後仍然留了一半的驿站,讓之後來巡的神策将領入住。

這種做法,顯然和葉英知道的“勢如水火”的關系有點出入。可他畢竟是局外人,也沒多說。一隊人到了之後,他直接給李承恩帶到了入榻之處,被告知因為房間不夠,又不能讓自己和士兵住一起,所以委屈一下,他和李承恩住在一起。

七歲之後他就沒再和其他人住過一個房間。

七歲前,唯一記得的就是曾和葉晖一起住過,更小的時候是乳母陪着。但那全都是小孩子的時候了,到了現在,要讓他只隔一道屏風和一個不算太熟的人住一起,根本不能習慣。

但打開房門,聽見幾個侍候人的對話,葉英才知道自己把情況想得太美了。

島上的人主要以漁民和小生意人為主,換句話說,大多數人家裏沒有屏風這種東西。驿站也沒想到會有兩人住一間房的情況,李承恩的房裏沒備下屏風。葉英睡的床榻已經事先搬進來了,他就聽見驿站主人不停在催促手下到各個地方找屏風。

侍候把房間打掃完,示意可以入住了。李承恩先走進去,見葉英站着一動不動,便拉他一下。

“——怎麽了?”

“沒有屏風。”

“待會會送來吧。就算沒有,讓人搭個簾子也行。”軍人沒那麽多講究,讓侍從想辦法拉根繩子搭簾子;葉英坐在榻上,就一直背對他。

“到底怎麽了?——屏風和帷簾不都是一樣的麽。”

李承恩覺得這樣的執着好像小孩子一樣好笑,走向他的榻邊。葉英偏了偏頭,問,将軍能否把那把劍給我?

劍從上路時候就是一名近侍拿着,此時葉英忽然想要,李承恩就讓人取來。

和鬼沾上邊,總讓人覺得陰氣森森。劍也出奇的冷,葉英只是握了一會,就将它放到床頭。

“将軍見笑了——某身邊如果沒有劍就不習慣。”

“無事,別弄丢就行。”

人難免會有些奇奇怪怪的習慣,他見怪不怪,随葉英的意。

很快,簾子也搭了起來,把屋子一分為二。隔着簾子看這人的側影,頗有些味道。他坐在案旁點起燈,一邊看着文書,時而擡頭,去看那個人的身影。

葉英大多是坐着,有時躺下小憩片刻。他也不打擾,自顧自看文書。

不知什麽時候,李承恩卻聽見了奇怪的聲響。仔細聽是從葉英那邊傳來的,仿佛自言自語。

他開始以為是葉英在叫他,很快聽出對方沒在和他說話,話語很輕,羽毛一樣飄着,擦着心頭過去。

不管怎麽用心聽,他都聽不懂葉英在說什麽。

天色已暗,現在這種鬼氣森森的時局,房間裏又有一個胡言亂語,就算是李承恩都會覺得不舒服,忍不住咳了一聲。

——細語聲一下子停止了。

燈下,簾後的身影動了——葉英站起身,撩開了簾子走向他。李承恩還想問些什麽,卻在這個時候,頂上驟然響起凄厲的孩童嚎哭。

幕七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外面,四處茫然尋找哭聲的源頭。他們坐在屋裏,能夠清楚聽見外面的喧嘩聲,士兵跑動聲。

葉英手中握着那把劍。

“将軍覺得,小鬼是為了尋回母體上的這把劍麽?”

他問得很鎮定,一絲困惑也無。

李承恩的眼神落在那把劍上——不知道為什麽,這把劍仿佛在發光。

“鬼自然和人是不同的。”

“這麽想,它們确實可憐了些。”

他話音方落,有士兵在門外禀告,說沒有找到什麽蹤跡。

李承恩尚沉吟,葉英不急不緩道,“巡軍時,最早到的是誰?”

——不知為何他會突然問這種問題,李承恩也怔了怔。但士兵都等在門外,他沒有回答葉英的問題,轉身走出門。

身後,那人的聲音如影随形地傳來,和哭聲糾纏在一起,分不清人或鬼。

“将軍,我說過,鬼是可憐的東西。”

李承恩轉過頭——燈下,那個人的身影隐約,看不真切。只是半垂雙眼含着說不清的什麽,令他心頭一動。

“人心之鬼更難提防——莊主之意,吾心領了。”

葉英似乎是笑了,只是笑意淺淡,看着很模糊。

“既然這樣,某也放心了。”

說完,他退一步回到屋中,合上了房門。

哭聲仍然沒有停止,但越來越輕,散着夜空之中。不久就消失了,再也尋覓不到。

李承恩看向歸來的士兵,搖了搖頭,雙眉緊鎖。

“還是什麽都沒有?”

“驿站四周全部找到,什麽都沒有發現。”

“吾知道了。這一次聲音依然出現在這裏,也許是因為那把劍。現在它在葉莊主手中,如果白天他外出走動,務必跟随,不得大意。”他增派了幾個人手,讓他們随行護衛葉英;就在李承恩準備回去房間的時候,一名侍衛從門外跑入,行過禮後湊到他身邊,輕聲說了什麽。

“是麽……”

他點頭,問,“大概什麽時候?”

“儀仗已經在碼頭,估計很快就會到驿站。”

士兵說完,便被示意退下。李承恩走上回廊——屋裏很靜,一點聲響也無。

————

鬧鬼的事情沒有影響進度,天策府很快就查訪了島上僅有的幾個鐵匠鋪。只有一個鋪子裏面有學徒習慣用左手,李承恩便帶着葉英過去,不過問了幾句,那個學徒便想起了這把劍。

可惜的是光憑這人的口述,很難描繪出買劍人的相貌。只記得是個魁梧男子,相貌平常,穿着尋常服飾。

今天早上,葉英發現驿站裏多了一方人馬。李承恩說,是神策軍的那位校尉。

葉英問,為什麽是校尉先來。

李承恩笑了笑,說,就算這裏小,但卻是大單子。如果派使者或者先頭部隊先來,自己再來,豈不是可能先被刮掉了一層油水?

每年,晉島的鹽灘要給神策軍相當數目的回報。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本人直接來談。所以這位校尉才會離開護衛部隊,先行到達。

葉英聽了,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這句話聽似無心,可李承恩好像覺察了什麽,深深看他一眼。

葉英坐在他對面,氣定神閑。手指勾着袖邊鎏金拉花,格外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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