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灰黑炭痕,卻愈發襯出容顏如玉。

第一次,李承恩看到他這樣明顯的笑意,在灼熱火焰中,卻沉澱出冷泉春冰一般的寧和清冽。

火勢愈發劇烈——他已經不可能來得及将剛才葉英打碎的甲片全部收拾掉。從頭到尾,這個人就是唯一的意外。

“葉莊主這一局自以為贏了。可惜只憑甲片,也許他們也無從斷定是誰的铠甲。”

“鑄造的事宜,某自然是知道的。”像是感覺不到火舌,葉英雲淡風輕站在那,“既然這樣,将軍何不爽快地全盤托出?”

他是真的不怕——

李承恩盯着葉英的臉,沒有在上面找到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膽怯。

這裏是火海,他雖然算計了李承恩,李承恩也可以動手滅口。事後,只能說水火無情,沒有任何的人證物證。可他不僅敢進來,還敢打碎铠甲——火中,李承恩不得不留下那些甲片。

“好吧。”

他嘆了一口氣,将槍收起。

“——吾佩服莊主的膽識。”

李承恩苦笑,打開一塊從上面落下的火木,拉起葉英往事先堵好的出口走去。身後,木料不斷被火燒斷落下,徹底淹沒了屍體。

一聲巨響,房梁終于承受不住火烤,轟然碎裂。他們走出了火宅,後面的整座宅邸随着砥柱的斷裂,正緩緩下沉。

他好像聽見旁邊的人笑了。

李承恩拈起額前幾根被燒焦的發,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自己才是贏家,卻要被這人故弄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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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終于出現了熹光。

天策府已經趕來了馬車,先将李承恩和葉英送走,另一些人負責善後。

因為情況太混亂,文書送出,也許要到中午才會得到回音,明确天策統領能不能先行離開。在等候出發的時間裏,他們就坐在車裏,喝一杯茶,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

話題從為什麽會着火開始,跳到了各式各樣的燈臺,最後轉到了鑄劍的爐火。

李承恩将目光轉向葉英手中的那把劍——就是這把劍,在火場裏留下了最令人擔憂的證據。

“莊主是自己回屋去拿劍的?”

“算是吧。”

葉英将劍重新裹起,放在手邊。

長發已經放下,這人又回到了以前那種有些散漫的感覺。

李承恩笑,“你應該發現了不少事情,但吾自認,這些事情應該不足以讓莊主有那麽大的自信,可以沖進火宅裏。”

“确實沒有。”他說,“葉某也是孤注一擲。”

“這一擲,确實扔對了。”他擦去臉上的灰,舒了一口氣,“幸好只是甲片,又被火煅燒,幾乎看不出原型。否則真的是麻煩。”

“将軍給某添了這些麻煩,某禮尚往來,難道不好?”

“好。吾對好容姿的人物一向網開一面。”

“這些話,留到七秀坊說更加合适。”

葉英也有手巾,可惜看不見鏡子,也不知臉上哪裏弄髒了,只能一路擦過去。

“那麽——”他轉頭看向窗外,狼籍一片的驿站內,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你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有鬼。”

“鑄劍之人,多對神鬼頗敬畏。說不信是不敢的,只是機緣巧合,某發現将軍果然膽大,敢将鬼帶在身邊。”

“你怎麽發現的?”

“在天策府,第一天出現哭聲的時候……某就動了手。”

葉英擡起手,寬大的袖子裏散出淺淡香氣,是梅花香。

“有時候侍女怕衣袖熏不到,會特意将一些香料放在袖子裏。那天我确定了哭聲的方向後,就用劍氣夾帶一些香料,打向那個地方——肯定是打到了什麽的,所以我至少能确定弄出哭聲的是人。”

“好方法——這樣一來,誰是‘鬼’一聞便知。”

“他是将軍的一個侍衛,不過不是随時随地跟着的。為了确定他是誰,我那天特意去驿站練兵的地方待了很久。”車廂裏彌漫着淡淡冷笑,可惜兩人身上都有一股煙熏味道,否則确實心曠神怡,“緊接着,将軍就派人帶我回去了,再然後房梁上就落下了屍體。”

“蝙蝠,男屍……說實話我當時也沒有想到。”

“某一部分,确實想不到。”葉英點頭,“那男屍被放在房梁上,屍體的味道引來蝙蝠,蝙蝠越聚越多讓屍體變熱——也許他是被毒殺的,所以屍體內毒氣升騰,反而殺了蝙蝠。”

“可惜屍體面目已毀,成了無頭冤案。”

“某原來也這樣想,不過救火的時候,我旁邊就站着驿站主人。他那時候讓下人去打水,聲音和第一天的時候不一樣。”

“你覺得有人殺了他,又貍貓換太子?”

“這就不知道了。畢竟有了那具屍體,好像驿站才能變成某些勢力自己的地方,将軍才能找到借口,去見那位神策校尉。”

某些話點到即止,李承恩略笑,明白硬要逼的話,也許真相就很難聽了。

“這裏以前一直是神策軍的地方,天曉得驿站主人是哪一邊的人。要讓屋子燒成這樣,估計各個地方都要事先設下不少火油才行。驿站主人如果被偷梁換柱,這件事情就變得很容易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吾也只能喊停了。”李承恩拿過他手裏的手巾,輕輕點在葉英嘴角。“這樣吧,莊主就此封口,吾便當什麽都沒聽見,如何?”

“将軍已經步步為營,順理成章弄了一出鬼戲。‘恰好’和神策軍同時到達晉島——那校尉被殺,神策軍也只好認栽,畢竟他不應該現在在這裏。”葉英也很輕地擋住他的手,雖然力道不大,李承恩卻也只能放手。

“莊主也沒奇怪過?光天化日,我們不過去鐵匠鋪半天,屍體又是怎麽運進去的?”

“屍體根本沒運進去才對。”

“如何說?”

“将軍苦心積慮想要營造的,不過是鬼盯上了這把劍的樣子——所以某想看看,鬼盯上的到底是不是這把劍。”葉英将劍拿起——它一直被裹在布中。李承恩看到了,突然明白過來。“去鐵匠鋪的時候,我順手拿了一根他們的燒火棍。”

“你就……把它裹在布裏?”

葉英點頭。“出現屍體的那屋子裏,裹在布中的不是劍,只是那根棍子。真正的劍,我把它放在了原來的屋子裏。驿站的房間本來就大同小異,我們也沒入住多久,要在半日內僞裝成一間讓我感覺不出差異的屋子,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可以的——怎麽感覺出不對的?是路線?”

“不,從門口進屋,和從花園裏回去,路線不同,我自認沒有察覺到。真正的理由,其實将軍已經聽過了。”

外面的人聲漸漸平靜下去,看情況,似乎善後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葉英的那件外套——是很精細的做工,彌漫着淡淡冷香。

葉英把香料留了一些在原先的屋子裏。這香氣很淡,驿站裏的梅花也沒有謝完,尋常人根本聞不出差異。

自己從一個平常人的角度在算計這件事情,但葉英卻是盲人。

盲人是看不到他們給予的那些假象的。

“最後一個問題。”

他拿起手巾,替這人把臉上的灰擦去。葉英雖然想避開,可肩膀被他一把拽住,按在車壁上。

“莊主還記不記得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

“禮尚往來,某也只有一個問題。”

“吾看現在的情況,莊主最好不要亂問什麽了。”他的笑意像是苦笑,可透過去看,卻好像是凝着冰。柔軟的殺意正蔓延在狹小車廂裏——葉英察覺到了,殺意如繩索,正萦繞在自己的喉頭。

“——那具女屍,到底是誰?”

他掙開這絲殺氣,抓住了李承恩的手。

“……什麽?”

“她不是尋常身份。”

“不過是一段時間前牧場土坑裏發現的無名屍首,什麽都追查不到。”李承恩緩緩松開手,掌下能夠感到這個人血脈的搏動,像小獸的掙紮,“怎麽了?莊主真的被鬼托夢?”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準備再讓葉英挖掘出更多,無論是自己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

只是葉英沒有再說話。

李承恩松開他後,他便緘口不言,好像多日前去天策府的時候那樣沉默。

幕九

後續的事情,因為種種不可言說的緣由,神策軍無法追究下去。晉島的鹽灘本是由那位校尉負責,校尉死後,天策府藉此機會暫時接管鹽灘交易。盡管是暫時,卻迅速将文書奏上,使晉島鹽口得以入籍。

一路上,不斷有後續文書送至。馬車裏時不時就堆滿文書,有時候葉英睡了,李承恩塞過去一打東西,讓他當枕頭,一摸,全是硬邦邦的冊子。

天策府請人請得很幹脆,送人也送得很利落。早在三日前葉凡已經被放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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