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去,苦頭肯定是吃了一點的,不過比起晖二莊主的家法,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三日後,馬車停在了藏劍山莊的門口。
之前早就傳了信,說什麽時候會到達。那天大概是中午到的,山莊裏的弟子都已經等在門口了。很明顯不是來迎接李承恩的——有個弟子替他們撩開了車門,李承恩感到一股刺骨殺意撲面而來。
本來想放人下去就走,免得夜長夢多。
但葉英卻沒下車。葉英淡淡道,“将軍舟車勞頓,還是屈尊到寒舍吃一頓便飯再走。”
金光閃閃的寒舍,濃墨重彩的殺意。
李承恩剛想拒絕,幾個弟子已上前為之引車,直接進了大門。後面的天策護衛看到了,以為是李承恩的意思,都沒有阻攔。
車裏,他們倆面對面坐着。此一時彼一時,此刻是在藏劍山莊的地盤,葉英氣定神閑。李承恩到底久經沙場,沒到坐如針氈的地步,可肯定不怎麽舒服。
遠處有很輕的管弦悠揚,還能聽見細細碎碎的女孩子說笑聲。吳地姑娘的聲音都軟軟綿綿的,聽着就讓人心曠神怡。
過了很久,葉英喝完了一盅茶,擡手放下了車簾。
“去鐵匠鋪的時候,聽說神策借看守鹽口的名義大肆搜刮,晉島住民每年都被逼上貢不少錢財,壯年男丁悉數強行去鹽灘做苦力,無人耕作,收入淺薄,民不聊生。”
“現在應該好了。鹽灘入籍,朝廷每年會派人看守,不會再有強征苛捐這種事情。”
“某之前聽過,說天策府是出了名的窮。”他将杯盞放下,日光細碎透過車簾映着面容,頗風姿秀美,“如今一看果然名副其實。”
李承恩幹笑幾聲,目光轉過葉英拉金勾銀的外套,“錢財乃身外之物。”
葉英說,“将軍放心罷。這件事情,畢竟是義事,某将守口如瓶。”
李承恩笑,“莊主倒不如給吾透一個數,神策大概會出到多少,莊主才會把那些死無對證的事情賣給他們?”
Advertisement
葉英也笑,搖了搖頭。
這時候,車已經停下了。有弟子迎他們下車,面前是一處金碧輝煌的樓閣,陽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他們倆走上劍階,依稀可以看到樓外樓前也等着人。葉英卻站住了腳,遣退兩邊弟子。正當李承恩不知發生何事的時候,他從袖中拿出了一樣事物。
是一個鑄成“天”字符號的紅銅甲片。
“神策軍的價錢,藏劍不感興趣。不過這個……這樣說吧——這東西,将軍願意出多少價錢?”
不過晃了晃,葉英就将甲片收入袖中。
“如果沒記錯,他們是發現了那些甲片的……可惜紅銅甲片太普遍,無法作為線索。只是,将軍的铠甲上有這種特殊甲片裝飾。那天某運氣不錯,剛好打下一片。”
——李承恩猛然想起那天自己打開他手裏甲片時,好像有什麽滑入葉英袖中。可是火中太混亂,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鑄造這種事情,某可以篤定地告訴将軍——甲片燒的再黑,裂口處是不會變的。”他擡起頭,半邊面容被李承恩的身影遮住,“如果将它交上去,裂口和裂口又對上了……想必可以逼将軍好好考慮一下後路。”
李承恩輕聲問,“葉莊主,不能談麽?”
“藏劍山莊說到底,是生意人。生意人都喜歡談。”
他轉身往前走去,留李承恩一個人在那怔着。回頭前半垂眸中最後的眼神,分明是雲淡風輕,卻怎麽看怎麽可惡。
“可惜天策府是朝廷軍隊,私下買賣,就是私擴軍備。”
“這個……沒問題,某和家弟已經替将軍想好了。”葉英道,“其他都算軍備,馬鞍除外。想必天策府也急需一批精鐵厚皮鞍,有晖二莊主把關,質量一定優良。”
他走上劍階,微微擺手——那片關系整個天策府的要命鐵片就被交到了一個弟子手裏,不知葉英吩咐了什麽,這人馬上退下,轉眼不見了。
葉英轉身,略颔首,做了個請的手勢。
“樓外樓已備下午膳——還請李将軍入內,我們慢慢細談。”
門外,一排金衣弟子負手而立;又有一位身材壯碩的男子站在葉英身旁,是藏劍山莊實際意義上的當家葉晖。
鴻門宴。
器宇軒昂的門庭前,李承恩感到了一種壓頂一般的殺意。
【屍孕?完】
之二【琉貍】
幕一
仲春時,能夠看到淡紫色的暮雲,合着絲絲縷縷潔白的水雲繞在碧色山頭。倏爾有雁群自山頂蕩來,留下長空中細碎鳴叫。新泉水上浮着的薄薄春冰時而乍碎,發出很清脆可愛的聲響。
天氣已經漸漸回暖。梅莊裏的梅花發出綠色的新芽,與南莊的桃花長在一起,肥瘦濃淡相宜。有時候見到幾個女孩子懷着花枝,穿着白青绉春衣,輕聲笑語着走過池水中的圓石階。雖然不是如何嬌豔的容顏,但正是最好的年歲,冰肌玉骨清無汗,飾帶便輕輕晃動了人心。
這光景,那人既看不到,也無心去看。對他來說,春是一種境地罷了,他處于四季流轉的自然境地中,便已十分的安心與從容。
白日裏淺眠,時而夢見以前的事情。人和人都音容模糊,說着些舊事。
葉英已不記得了,只有在夢中,心裏最深沉柔軟的那個地方才會被牽起漣漪。只是他半生都這樣浮花流水一般過去,亦不曾自己體驗過什麽徹骨的悲傷與悸動。
一輩子這樣過去,其實也說不準是好是壞。
如果那個下午,某個人沒有去找他,也許他這一輩子就真的一身清靜,獨自來去了。
————
葉英正在天澤樓午睡,披着平日穿的光明錦稻紋薄衫,白底褐紋,下擺漫長。兩只很小花貍貓仔就蜷在上面,毛茸茸的兩團。兩只貓是羅浮仙的,放養在樓裏,特別喜歡粘在葉英後面。
有人敲了門,不過他正熟睡着,沒有聽見。
那人等了一會,就自己推門進來了。
屋裏靜悄悄的,除了銅壺滴漏的聲響,就只能聽見美人棠的樹枝被風吹動的聲音了。
隔着屏風,只能看到底下露出的白褐下擺。他又走近一些,忽然一個毛團從旁邊滾出來。看見生人,花貍貓喵了一聲,弓起尾巴。
另一只貓相對而言好像柔順乖巧,只是往葉英背後躲。
湊近了看,在溫甜暖香之中,這人睡顏寧和,像在做着美夢。
李承恩将人抱起來,漫長銀發水一般淌下,素白的顏色微微蕩動,好像蛾翼扇動似的輕盈。
葉英動了動眼睛,消瘦的人裹着過分寬大的春衣,愈發顯得清隽。
“……将軍是來找那樣東西的?”
修長有力的手指搭上了李承恩的肩膀,就在這一剎那,他耳畔就像響起長劍出鞘的飒沓劍聲。
李承恩笑了笑,沒去冒這個險,将人放回榻上。兩只小貓都挂在外套的下擺,尖尖的小爪子拉花了繡片。
“吾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既然東西落在莊主手裏,自然是老老實實出到價碼,換個心安。”
“是麽……那剛才将軍這一下不請自入,又讓葉某想重新算個價錢了。”
“吾敲門了。”——繼續無謂的讨價還價。
“沒聽見。”
“是莊主睡得太熟了。”
“——看來天策府還需要兩百套鎏金馬飾。”
“是吾唐突,葉莊主見諒。”
奸商。
李承恩笑得客客氣氣,心裏兩個字眼磕碰一下竄出來。
“好說。”葉英坐起身,拉起外套。“不知将軍有何貴幹?”
“看到了信,說馬鞍完工了。貴莊不肯送貨上門,只好讓軍需官來接。吾剛好挨到一段年假,準備去七秀坊,順便來探望莊主。”
“現在某如果出聲讓人過來,恐怕就不止兩百套了。”
藏劍山莊姓葉不姓李,李承恩如何神通廣大,倘若真的正大光明從正面進來,不可能沒有人來天澤樓傳信。悄無聲息過來,估計是偷偷潛入的。
李承恩咳一聲,将葉英拉過屏風,怕被外面的侍女透過紙窗看到影子。
“莊主有空麽?”
“劍廬還有一批劍,近期要銜接劍柄。”
“天策府包了,讓工期延後吧。”
“工期另說——可私下買賣刀劍,算是私擴軍備。”
“這一次朝廷不打算為軍備破費太多,今年刀劍铠甲有一部分可以自由買賣。賬單送上,朝廷給七成補貼。”
“有人買單,難怪将軍出手闊綽。”
宮內開銷這幾年緊了,連帶着縮減了軍備開支。神策有那位罩着,仍舊風生水起。天策則隐一時風平浪靜,以免弄得很不好看。
世上的事情,總沒那麽多都是順人心意的,但自己肯換個角度看,未嘗不是好事。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