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之中,李承恩沒有什麽驚訝。
那氣息不過略動,又回歸了一如既往的沉靜。
緊接着,男人将他扶起,然後附在他耳邊,輕聲說話。
“——原來的七公主也是假的,天策府早就知道。”
他說完,聲音愈發輕下去,不過是耳語。
“很快,會有一個新的七公主完好無損的回宮……你不用擔心,然後守口如瓶。”
燭花再一次晃動,燈影驟暗,然後将兩人的影子混作一團。
————
一種力量正在嘗試滲透這個帝國最尊貴的家族。天策府隐約察覺,卻無可奈何。大明宮下的內務機關早已開始查探,但在沒有鐵證的情況下不敢輕舉妄動。
遲早有一天,當那些人發現這股力量已經入水一樣深入地底,就會有一場狂風暴雨。
“到了那時候,也許誰都身不由已。”
七公主是最早被發現替換的皇族之一。正因如此,蓮花羅剎的線索絕不能斷。
“有一個組織正在滲透皇族,蓮花羅剎也許與它有關。不知道這一次它為什麽綁架這個假公主……不過我想到了一點。”
“下嫁。”葉英将銀發攬到肩前,靠在榻上休息,“——如果嫁給你,也許她就會被監視。”
“當初說這樁婚事的時候,我接到指令,一年內如果找不到線索,就以病逝的名義讓這名假公主消失。”他道,“也許那個組織也想到了這一點,在這個寶貴棋子被控制前,索性用蓮花羅剎的借口讓她撤出棋盤。天策府調兵來此,真正的目的——”
他說到這裏話音戛然而止——營地驟然響起了刺耳的號角聲,烽火臺火光沖天。
Advertisement
外面人聲鼎沸,将士們都往營外集合。傳令員帶着他的槍沖入了藏劍山莊的帳篷,喊道毒人來襲。
幕七
七公主在年幼時被調換過一次,假公主又在下嫁天策府前夕被綁架。葉英通過雪琉天的消息,推測出楊貴妃也被人至少在一年半前調換過——李承恩大致明白他為什麽要問乳母的事情了。
——貴妃不可能有身孕,而乳母則自幼看她長大,也許從某些細節裏看出了端倪。
葉英對他說的很明白——這種宮闱之事與藏劍山莊無關,只因兩人之間有過生死之交,故而把能說的都說出來,算是仁至義盡。
這一點上,李承恩無從置喙——從葉英的立場,能夠做到這一步,他已經十分意外。
一開始總以為這人不會越雷池一步,帶着絕對冷靜,小心翼翼權衡兩人之間的恩怨關系。
關系的天平一旦傾斜,其實他與李承恩都會無所适從。
有點後悔啊……他上馬前看了一眼葉英,那人被藏劍弟子護住,正走向營內。
“——葉莊主。”
他忽然叫住了葉英。
兩個人之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用過敬語了,此刻突然聽見這個稱呼,葉英停住了腳步。
號角連營。李承恩什麽都沒有說下去,不過調轉馬頭,帶隊出發。
毒人突發襲擊,不過是聲東擊西。如今天一教紅衣教聯手追殺雪琉天,這人又在白天去找過葉英——為了以防某些秘密流出,這群人必定會想盡辦法将這裏圍剿。
——營外的毒人軍隊已經難以計數。李承恩登上血線後的塔樓,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散着濃烈的毒氣。
出動全部的力量,目标只有三個人。
李承恩,葉英,雪琉天。
他戴上面罩——能不能将洛道的毒斬草除根,就在此一戰了。
————
一匹雪色輕騎箭一般從血線前蕩過,飛快跑向遠方——僅僅一轉眼的時間,但也足夠讓人看清馬上的兩個人了。
葉英被他緊緊抱着——他雙目不便,用兩匹馬也許會出事情。而毒人行動緩慢,縱然兩人同乘也不成問題。
風從耳畔急速刮過,只能聽見呼呼聲。馬速愈發得快,不知哪裏才會是目的地。
他們沖出了戰區,馬入桉林,後面的毒人速度更加慢了。
“最後一次。”李承恩策馬往更加濃密的林中馳去,“最後一次,就當是出來騎個馬——之後再也不會一起犯險了。”
葉英靠在他胸前,就這樣安靜着。身後是千萬殺機,但他們卻離得如此之近,好像什麽都不用擔心一樣。
“蓮花羅剎與那股力量有關,而洛道是它的根源……”李承恩輕聲說着,語氣中似乎有淡淡的歉意,“這一次天策府傾盡全力,就是為了正本清源,将洛道所有的毒人力量引出。”
“雪琉天是個契機……對麽?”
“……是。”
他抱緊葉英。樹林愈密,幾乎看不清前路。
“我們都是誘餌。”葉英說,“為了釣出所有的毒人,投入的誘餌……只要能将魚釣出,你根本不在乎誘餌是不是能保住。”
“對不起。”
他笑了笑,提槍掃開前面的藤蔓。在密林中,減緩速度的不止是毒人,還有馬匹。
“我把自己也賭上——這一次不管買賣如何……”身後,已經能聽見逼近毒人的嘶吼與咆哮,“如果死,下輩子賠你。”
藤蔓大片掃落,眼前豁然開朗——前路已是如此明确。死路,斷崖。
馬蹄不過微頓,又向前跑去。無數毒人湧出身後密林,想抓住這份新鮮血肉的滋味。葉英睜開雙眼,只能感到風靜靜吹過眼前的黑暗,什麽都散不去。
雪琉天所知道的秘密太大——正因太大,只有少數幾個人敢承受這個秘密。一旦這股勢力試圖滲透皇族血脈的消息傳出,将會是一股狂風暴雨,朝廷頃刻就将與天一教紅衣教針鋒相對。
對方賭不起。縱然想過三人可能将這個秘密散布出去,卻依舊傾盡所有力量将他們吞噬。
“這些毒人如果廢了,他們将徹底失去在洛道的統治。”眼前,已經可以看到懸崖前方的黑水,“邪教,叛軍迅速散去,這股力量将會從重重遮掩下顯露出本性……下一位天策統領會繼續追查,直到将它扼死。”
“你不過是自己的棋子。”他笑了笑,雲淡風輕,白發在颠簸中已經散下,雲霧般飄散,如神如仙,“我也是。我自以為已經躲開了漩渦,卻還是輸了。”
“我們之間沒有輸贏。”
男人搖了搖頭,在最後還是小心地将散開的銀發理好。葉英感到有些粗糙的手指刮過面頰,像是無情的風沙掠過。
“我只在乎天策府的輸贏——而這一次我贏了。可以有下一個輔國将軍,下一個統領,然後繼承這份戰果。”
沒有個人的生死,只有榮耀才是真實。
每個人都是棋子罷了,哪怕最後只剩一子,都是無可辯駁的勝利。
——這是他的道,不在于一個人能不能走到最後,在于整個天策府能不能永遠走下去。
李承恩明白,這不是葉英應該有的結局。他應該在天澤樓,就這樣散漫一生,活在自己劍的世界裏。
——是自己闖進了那個世界,硬生生撕開了所有的界限,然後将這個人拉到了這條道上。
葉英,我欠你的。
白馬嘶鳴一聲,高高立起。毒人已經遍布滿了崖邊,堵死所有的活路。李承恩袖中一支竹筒滑出,正要拉開的時候,忽然停住了動作。
他只是低下頭,替葉英擦去了臉上的灰塵。
“你很好看,可惜太瘦了。”
他說。
“無所謂——倘若是個女當家,我就娶你。”
下一刻,耀眼的信號在半空中炸開——毒人有一瞬間的退縮。就在下一刻,地底的火雷機關同時齊齊引爆,将整座桉林炸成一片火海。李承恩抱緊了他——
這一世他抱過那麽多的人,走到了最後,身邊卻只有這個人。
漫天黃沙碎石,斷崖向萬丈之下的深淵沉去。他眼前是葉英漫漫的銀發,飛雪一般飄散。這個人很瘦,抱起來有點僵硬,但身上卻有十分幹淨柔軟的海棠暖香。
——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就算不解風情,不喜歡笑,太瘦,但李承恩其實不讨厭他。
你因我而死,我還不了你什麽。
如果還能再見面,還能記得的話,我就把命押給你。
——下墜,巨響,瞬間消失的光明。
伴着這縷海棠香,他陷入了黑暗之中。四周的紛擾,灼熱,生死,頓時煙消雲散,只留下一心的清靜。
幕八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你會選哪裏睡下?
劍冢吧。
那麽沒意思的地方。
是冷清了一點……但我很喜歡那。
這些劍都是還能用的,為什麽叫“劍冢”?
能夠用它們的人已經不在了。
那你呢?又為什麽來這?
……因為除了彼此擁有的方寸之地,外面的世界只是一個更大的冢。
“離開這裏的時候,生與死,對我來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