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毫無意義的。
我已經分不清人與劍……我甚至忘了劍的實體。它是我的道,無形無實,和光同塵。”
但你還存于人間的實體。
……我割舍不下。道在橋的那一頭,我無法走過去。有什麽纏住了我的腳步,讓我留在有形的世界之中。
回頭看看那是什麽吧。
那個人擁住自己,似乎很難過的樣子。只是細細看去,面上又什麽都沒有。
葉英,你想回頭看的——你只是在擔心回頭看了之後,便會更加割舍不下。
遲疑了很久,他還是睜開了眼睛——黑暗之中,背後的一個角落卻散着光芒。
他能看到薄紅花雨紛紛飛落,雕欄玉砌,夏陽正盛。
那是記憶中的天澤樓。
“過去吧。你想過去的。”
那人推了推他,催促他往那光芒走去。
葉英回頭,熟悉的容顏正在漸漸暗淡。多年前他閉關時最後看見的自己的臉,已經模糊了。
“別再回頭看我了——如果這是你割舍不下的塵緣,那就不要抛下它。”
我陷入了道的混沌……他想。
只有生與死的交際,塵世與道境的劍界才會如此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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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辯。一個聲音輕輕說道,随後用力把他從那個黑暗的世界拽出。
那是你的心魔,什麽都不要聽,跟着我走。
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卻像隔着深深的水,變得不真切。
你身上有古越族最古老的血脈,所以比世人更容易碰觸到道的境界……但也因此更容易陷入魔障。如果你想随它走,我也無所謂。
一只素白的手拉住了他——葉英聽見有陌生而熟悉的歌謠,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身後的白發少年一直低着頭,血從他的雙眼一滴一滴落下,變成了火焰。葉英感到那只手用力的将他拉遠,自己的身體卻越來越沉,執意留在原地。
你走火入魔了麽……
手的主人似乎無可奈何,輕嘆一聲;原本緊握的手也松開了,他輕輕推了葉英一下——
後面就是萬丈深淵。
驟然,一聲狐嘯。絲線那樣細的狐影劃過眼前,融入黑暗。緊接着這根線牽着他所有的靈識,沉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
“死不了。”
雪琉天拍拍他的臉,口氣散散的。
“——這人修的是心劍,越過了‘器’直接進入道劍境界,這麽多年沒有走火入魔已經是奇跡了。”
“……他沒……事……?”
旁邊一個人咳出一口血,聲音很沙啞。
“碎成幾百塊都能拼起來。”
雪琉天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
“情況比你好——不過也好不到哪去。”男人身上滿是慘不忍睹的傷口,時不時卻有東西游走在血肉之下。雪琉天手上的匕首挑了挑血肉,“……這樣都沒叫?你确實能忍。”
他只是動了動,伸出手去,朝向葉英的方向;但被鮮血浸透的手臂伸到了一半,又無力垂下了。
“別讓我說第二次——該碎的地方全碎了,就算用了連心蠱,估計也要五天才能走動。”添了些薄荷煙葉,水煙管點了起來,他閉上眼睛開始吞雲吐霧。
“葉……英……”
“我不想浪費時間——另一個蠱就下在他身上了。”一只白狐從洞口竄過,雪琉天起身,留下了兩袋水,“就到此為止。分道揚镳,必要的時候我會再來找你們。”
身後沒有了動靜。
李承恩倒在地上,再一次陷入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岩石上滴下的冰水弄醒。
身上的劇透好像都随夢散了,只有肩部偶爾的抽痛提醒他之前的生不如死。
眼前還有些模糊,看不清四周的情況。他能感到每一次喘息時肺裏火辣辣的疼,像是吞下了細小的刀子。
幾次昏迷又轉醒,他終于可以分辨出這裏是一處潮濕岩洞,應該就在洛水旁。他們可能是落水後被沖下了地下水道,又被雪琉天撿了過來。
艱難的翻過身,李承恩想找到葉英的位置。黑暗的岩洞中,他并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金色,找了很久,才見到那人躺在不遠處的一處石凹中,金色的華服已經慘不忍睹,結滿紅黑色的血污。
——人還沒醒,依舊熟睡着。面色雖然蒼白,但呼吸勻稱。
表面上看去,他确實比李承恩的情況要好一些。從那麽高的地方落水,就和落在石地上沒差別。李承恩那時候抱着他,但落水後兩人失去了意識,都被石頭撞得很慘。
很長時間過去,葉英才咳了一聲,吐出一口血。李承恩叫了他的名字,聲音回蕩在洞中,又被水聲淹沒了。
之後,他又昏迷了很多次——耳畔只有流水聲,根本分不出晝夜,忘了在這裏過了多久……有的時候,他幾乎覺得也許自己已經死了——身體裏驟然竄起的劇痛又将他催醒,周而複始。
再一次醒來,他的腿已經有了知覺。李承恩盡力往葉英那裏挪,平日裏不過一步的距離,現在卻好像遙不可及。
“葉英……”
他感到喉頭像是給火燙過,沙啞得吓人。
“你聽得見麽……”
兩個人的手都是冰冷的,如果不是底下血脈的搏動,幾乎就形同死人。李承恩褪下外衣,把他包起來;他們身上全是血,好像從地獄爬回來一樣。
岩洞裏,除了水滴的聲音,就是無邊無際的寂靜。他和葉英蜷在一起,漸漸回暖。
過了很久,李承恩忽然聽見聲音——緊接着懷裏的葉英動了動,咳出一些血,然後就睜開了眼睛。
“這是……哪裏……”
“你醒了?”
“……很黑。”葉英努力睜了睜眼睛,表情有些茫然,“是晚上麽……”
李承恩一時之間說不出話——葉英聽他靜默了,伸出手來,摸索到了他的臉,面上神色愈發迷惑。
“……我看不到你……”他皺着眉,手有些顫抖。“有其他人在嗎……有燈嗎?”
又是一滴水聲,稀薄天光從上面的縫隙中透入。李承恩只覺得指端冰冷,心亂如麻。
“你是誰……”
染滿血污的素白十指從他的面容上無力滑下。
“——我又是誰?”
幕九
夏季暴雨傾盆而下,從岩石縫隙中滴落。李承恩抱着他躲到旁邊。
葉英很緊張,緊緊抓着他的袖子——我看不見麽?這是哪,你是誰,我又是誰,為什麽會有血的味道……諸如此類的問題,讓他不知從何說起。
雨聲愈大,間或一聲驚雷。葉英顫了一下,又抓緊了他的手。
“葉英是誰……”
“就是你。”他攏了些雨水,替葉英把頭面上的血污擦去,“我們從山上落下,你受了傷,所以忘了以前的事情。”
——葉英的失憶,不知道單純是因為傷的緣故,還是雪琉天用的蠱……李承恩又覺得,失憶的真假還确定不了。這個人素來會留一手,決不能放松警惕。
——要怎麽确認……
他看着葉英蒼白的臉,來硬的肯定不行。
“……你是住在洛陽的,還記得麽?”
“洛陽?”
“對,過幾天還要一起回去。”湊那麽久看這人毫無防備的臉還是第一次,“你之前在杭州親戚家待了一段時間,西湖藏劍山莊的人很客氣,不過不管他們怎麽說,我們還是要回洛陽,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我記不得了……”
“以後會慢慢想起來的。”——反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事到如今,絕不可以讓葉英回去,否則這件事情就收不了場,“到了天策府,大夫會給你看病,你不要怕。”
葉英身上還是很冷,人尚虛弱,好像還想說什麽,但聲音愈輕,不久便睡着了。這樣靠在一起,能感到這人簡直就像死去一般蒼白。李承恩不敢再把他叫醒,在一片雨聲裏,将人又抱得緊了些。
——如果這是真的,怎麽辦?
心裏有一個聲音問出了這個令人不安的問題。
——他不能一輩子就這樣抱着葉英。硬将人帶往洛陽可以瞞一時,如果這人真的恢複不了,也不可能瞞一世。
要真就此失憶……
靜默中,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上——李承恩只是怔怔看那天光,許久都沒有動作。他內心有一個很瘋狂的念頭,就連自己都難以相信——
如果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懷中,葉英睡得很沉,眉目間微微有一絲隐憂。對于他來說,忘卻了過去,李承恩就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你好好休息罷……”他拉起外衣,從衣帶中解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粉末,然後将葉英口鼻掩住;那人感到呼吸不暢,微微掙了掙。李承恩摁住他,手下用力。“什麽都不用管——”
原本便無力的掙紮很快輕了下去。
他看到對方的手臂垂下,再也沒有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