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節
坐下。
“——還是直接和将軍談吧。”身後,侍衛重新将布蓋上——只能看到壇底散着的白發,和偶爾還會掙紮一下的手指。“不過只剩下一炷香的時間了——倘若談不出什麽,恐怕葉莊主天人顏色,也只能和雪長老一個下場。”
有侍候人往香座上立了一支檀香。青煙細軟,伴随庭外的管弦雅樂,就如同尋常的一場夜宴。
幕十三
“你喜歡他?”
“我喜歡過很多人。”
“但他不一樣。你為了他,甚至改變了所有原來的計劃。”
“只有一炷香時間,你想知道什麽?”
“你這樣問,吾也都猜到了。”李倓道,“以前的你,這種程度的威脅根本不可能有讓步。”
“就算看出來了又怎麽樣?你我都明白,個人的感情不必看得太重。”
——葉英的手指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人沉在底下,看不清情況。
“軒轅社已經控制住南诏的軍事重點,你的身份也在望鄉坪暴露,這種情況下你卻只用一個葉英來當籌碼,未免太看輕這個天下。”
“天下的輕重與你我無關,吾倒寧願相信今天能夠決定大局的是他的性命。”他看着李承恩,眼神寧靜幽冷,仿佛深不見底的古井,“——葉英的命。南诏之亂後,帶着天策府站到它該站的那一邊。”
有人呈上木匣,裏面是一封朱砂信。李承恩看了一眼,不過搖頭。
“你不會讓他死。把人放出來吧——天策府站在哪邊對你沒有意義,你想要的是葉英手裏的東西。”
他推開那封信,放在了燭火上。信很快燒成灰燼,風一吹便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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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李倓用人命要挾他,而是李承恩在賭葉英對李倓的價值。
李承恩告訴自己,自己賭的只是一個人,而李倓卻要賭一整盤棋。不論輸贏,軒轅社都不算輸。
那葉英死了呢?——對大局來說,一個人的性命,本就不該在他的預計之中。
那天古寺中,兩個人已經将利害全部說清——葉英不能成為他的弱點。
那麽李倓能做到什麽地步?……
他想了某些事情,想過所有的可能,李倓不可能真的殺了葉英。既然從謀略上來說不可能……他的眼角看見将盡的熏香,那一點紅光,竟讓自己再也轉不開眼。
“你想讓天策府支持以後的兵變……不,你只是想要我的那份手書。”
“是。”
——這不是一個好的決定啊,李承恩。
他忽然笑了笑,起身走到琉璃酒壇邊,用力将整個壇子推倒在地。
但沒有辦法了。
“重新讓人寫一份吧……我會蓋印。”
他将葉英抱起來,只是很緊的抱着。人已經昏迷了,虛弱地靠在他身前,四肢冰涼,拍了很久的背才咳出血與濁水。
“這一局你贏了。”
“下一局就是和莊主仔仔細細地談——其實他如果能夠放開一些事情,本不用這樣劍拔弩張。”
“我需要你保證他平安。”
“葉莊主現為天下鑄劍第一人,是一品堂上賓。”門外忽然傳來一女子聲音,随後霓霞牽着燈影,緩步走上玉階,“倘若客随主便,懂得時務,日後自然尊貴無極。”
九重帷簾後,李倓已經轉身離去。有侍衛将他們帶往“住所”,而女子擁着一把血箜篌,笑意盈如明珠。
“後天有人會來和葉莊主‘細談’,屆時還請将軍去別處喝茶。”
李承恩面上還有些笑意,看了她一眼。目中似乎有什麽,令女子剎那沒有了聲音。
他轉開眼,那笑意一如既往。葉英在他懷裏,像是轉醒了,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繃緊了的冰冷身軀才逐漸放松下來。
李承恩說,沒事了,你剛才做了噩夢。而葉英一個字也不說,緊緊抓住他,像是十分難過。李承恩拍着他的背,無所謂身上的穢物,就在房中精致的竹席地上将人放下,然後用熱毛巾替他擦淨面龐和長發。
葉英抓住他的手,臉色蒼白,不知是因為藥水還是傷;葉英問,剛才是不是答應他什麽了,還是說了其他事情……李承恩只能抱住他,說沒事,什麽都沒有說。先喝些藥,我幫你洗一下,你不能這樣睡。
葉英還是搖頭——有些事情瞞不過他,李承恩卻不準備說。在那種信上蓋印意味着什麽,也許沒人比他更清楚。李倓需要的不是能控制李承恩的東西,而是控制天策府。
但你不要擔心的。他拍着葉英的背,想讓人安心下來。都會過去,沐浴後好好休息一晚,就什麽都會忘記。
侍從調好熱水,準備好了幹淨的衣物。李承恩說不需要其他人,他自己會弄。葉英靠在他身上,時不時仍會咳血。蒼白的面色在水汽氤氲下終于有了些血色,只是那神情依舊難過而不安。
他褪下了黏在身上的衣物,扔在一旁。水中的這個人皮膚白得離奇,甚至有時在光下看,五官有些微微模糊。這一點經常讓人把他與雪琉天搞混,可不論什麽情況下,李承恩都已經不會認錯。
人很清瘦,身型瘦削,白發這些天長了不少又疏于打理,愈發将面容襯得消瘦。李承恩替他整理鬓發,這人正是盛年,鬓發豐密,細致美好。将留海梳好後,整個人精神一些,他從略略安心下來。
換過一桶水,重新将身上沖洗幹淨,他發現其實葉英身上傷痕不少——沒自己身上的那麽猙獰錯布,可也能夠看出劍中寒暑。
現在這樣依偎在一起,好像回到當年葉英失憶時的樣子。那時這個人的世界裏沒有劍,也沒有任何尖銳可怖的事物。但那卻不是葉英,真正的葉英從來都沒有打開過自己的世界。
他把頭靠在這人的肩中,閉上眼睛。
“很快就會過去的……”他說,“這樣一步步走下去……你所失去的那些,我會代你失去。”
“有些事本就不該發生……”
“我沒有後悔過。不管到什麽地步,我都沒有後悔過。”
我可以承擔下一切,到死為止。
“這是最後的一步。”李承恩很輕地在他耳畔說,“我們已經越過其他的棋子,直接到了将的面前。”
卒是沒有退路的。除了将死,就是它自己被犧牲掉。
葉英點頭,過了很久,他告訴了李承恩一句話。
“古羅珈。”
——兩卒之中,只要有一者沖到将的面前被吃掉,另一者就有機會将死。
灰色的眼裏,分明是少有的笑。而李承恩明白,葉英已經作出了選擇。
幕十四
藏東西有很多種方式——葉英用了一種最冒險,卻最能拖延時間的方式。
所有人都知道東西在他手中。這樣的情況下,不告訴任何人才是安全的。東方宇軒是第一次的掩護,李倓越過這層掩護的時間也足夠他設下第二層掩護。
而他将這卷線的線頭交給了李承恩。天策府和鈞天君的角逐已經開始,前者必須快,而且只能快一步。
第三天中午的時候,有士兵将兩人帶開;葉英被帶往了中堂,李倓還是坐在主座上。其實他想過對于葉英,也許用刑逼供會出乎意料的有用——藏劍山莊少年即位的莊主,幾次大風大浪都在他即位前,這個人不知道所謂的嚴刑是什麽味道,或許還幻想着一種風平浪靜的戰争。
而他畢竟答應了李承恩,有了那份契約,就不能對葉英動手。
所以一品堂沒有準備刑具,只是準備了和那天一模一樣的琉璃酒缸。
李倓說,什麽時候答應了,莊主就開口吧。
他說完門外就押進了幾個人,大部分是藏劍山莊的弟子,多是十五六歲的小孩子。軍務官示意士兵把人都推進壇子中,葉英當即就說夠了——李倓已經吃準了他最後的底線。
弟子很快被放出來,都聚在葉英身邊。幾個最年少的抗不過去,吐了血,不一會氣息就弱下去。其中一個少年人是平日侍奉左右的,估計之前已經被南诏軍毒打過,傷得極重。葉英抱着他,可軍醫還沒來人就咽了氣。
用這種招數,說明對方早已失去耐心。換做平時,其實本可以借機扭轉。但以弟子要挾,葉英只能立即讓步。
為了保護藏劍山莊,自己身入紅塵;如果藏劍山莊卻因此受牽連,他不可能泰然處之——而他自己知道,抱着弟子的屍身,心裏好像剎那間什麽都空了。
葉英說,“信物是一個劍墜。天澤樓有一把叫做古羅珈的劍,劍墜就在它那裏。”
——這曾是葉凡的佩劍,那時李承恩便以此為信物,把葉英帶往天策府。
李倓沉默片刻,示意軍務官下去傳令;葉英與弟子們聚在一起,替那名死去的少年整理遺容。這些大多都是劍廬出身,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