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他——這一次,下面沒有河流,也沒有能夠起死回生的行者;他們重重摔在了地上,血從鼻腔口中湧出。
四面八方的南诏兵包圍住他們,李倓從尚完好的那一側山崖下來,氣定神閑。李承恩擡起眼,眼前都是血紅的一片——模糊視野中,他只能見到男子蒼白美好的容顏含着熟悉而陌生的氣息——正如每一次,出征前血祭貢品時,下刀的前一剎。
幕十二
樓中布置古樸簡潔,但一切都盡善盡美。有人禀告,說兩人都已經醒了,眼下是分開關押,是否開始審訊。
李倓正在案旁,喂着一旁瓷缸裏的紅鯉。李倓說,這樣審,什麽都審不出來。
“把他們兩個關在一起,李承恩只要不死就可以,但當心葉英的傷勢。”
他撒了些魚食下去,紅鯉團團簇在邊上,圓口張合。
“今晚準備盛宴,兩者都身份尊貴,不可怠慢。”
說話時,他所有的感情都仿佛被過濾在了言辭之後。這個人分明沒有那麽濃墨重彩的情感,卻好像牽着無數絲線,控制住周圍的所有氛圍。他說盛宴,一時之間,重兵密布的中堂竟真的與尋常皇族夜宴場所無異,各自座位很快排布好,明燭煌煌,映出簾後男人的身影。
李承恩被帶到次座,又過片刻,有人帶着葉英過來了——李倓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應該都對兩人用了藥。
他開始以為兩個人會給分開,可是他們坐得很近,侍衛甚至不阻止李承恩伸手拉過葉英察看情況。他們現在都不是很好——這一次是硬碰硬地摔落在地,除去外傷,恐怕內傷更甚。
葉英人還昏沉着,不停咳嗽,咳出來都是血點。侍衛見狀,卻端了藥茶過來——看樣子不像是要為難他們,反而照顧得盡心盡力。
“李君不必多心。”李倓道,“吾無心取你們性命——既然來一品堂,自然奉為上賓。還請盡心養傷,一品堂與莊主商談妥當後,必将兩位送還軒轅社。”
他正言語,已經有侍候人呈上菜肴,次第為兩人分餐。李承恩還未開口,已有試毒者開始試吃,确定飲食無毒。
李倓道,“莊主感覺如何?待會有一位故人會來赴宴,若莊主提前告退,未免太過掃興。”
葉英沒說什麽——他并未完全陷入昏迷過,但從被抓到現在,沒有侍衛來搜過他身。
Advertisement
“當今天下人與禽獸同游,大統領就無寒心?”他命人奉酒,先敬了一杯,“天策、神策兩軍互相拉鋸,朝中烏煙瘴氣,但今次神策兵權重回李家皇族,将軍也不得不承認,至少臺面上合作順利。”
他說的沒錯——此次李倓為統領,兩軍素來緊張的關系居然相處平和,沒有發生什麽大的矛盾。甚至神策一直累贅高耗的編排也被重新排布,戰力提升。如果到戰後神策大權還在李倓手中,或許兩方的關系能迅速緩和下去。
“吾有心回天,無心亂世。如不經歷此次南诏之亂,兩軍之争還遙遙無期。今日兩軍已能合作抗敵,朝中勢力也一目了然,統領若願與吾合作,天地清明指日可待。”
“大局雖海晏河清,邊關仍有外敵虎視眈眈,征戰不斷。大王自以為正本清源,但卻是邪根未去,正氣已傷。”
“鼠目寸光罷了——統領又何必堅信那些人所言。要醫頑疾,必下劇毒。”
“勞民傷財,萬軍遠征,如今邊關空虛。就算南诏之亂平定,大王所以為的‘頑疾’化解,恐怕依那時三軍戰力對抗外敵,已捉襟見肘。”
“既然統領這樣認為,吾也只能強行動用九天之力。”李倓微嘆,飲盡杯中酒,将目光投向葉英,“——葉莊主所求再簡單不過。而要讓藏劍山莊千秋萬載繁盛平安,有皇族作保,是最可靠不過。”
李承恩道,“這一點不勞大王費心。”
李倓略笑,“統領如此說,可天策府又能給它什麽?兩軍之争,藏劍處于之中,身為民間勢力,其實它本意沒有投靠誰的意思——它是商人,誰能給它最長遠可靠的利益,它就選誰作為官場上的支撐。”
葉英神色已冷,輕聲道,“藏劍雖只是鑄劍世家,但還不至于身不由己。”
“那麽,藏劍是決意與天策同盟?”他沒有想到葉英會在藏劍山莊的問題上對他那麽斬釘截鐵,“本王無所謂貴莊的決定,但似乎依照某些流言,兩方并非如何和睦?”
“這是兩方之間的問題,大王不必關懷太過。”
“如果沒有記錯,當年統領與莊主相遇,應是天策府鬧鬼之事——吾也有所耳聞,确實令人困惑。又聽聞莊主加入,此事很快便解決了,想必合作愉快。”
他輕描淡寫說到當年的事情,不知意欲為何。
“不知那一次莊主得到了什麽樣的報酬……可吾很有興趣。出到了一個好價碼,莊主可願将那份報酬轉手給神策軍?”
“傳聞罷了。”
“哈……傳聞。既然莊主咬定這是傳聞,那吾也不再掃興了。”他擡手,示意侍候人開始下一場盛宴,“有一位故人已經久候多日,迫不及待想要與兩位相見。”
他果斷放棄那甲片之事,這般輕易,不由讓葉英有不好的感覺;緊接着大門被打開,有什麽很沉重的東西被人搬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他看不見,卻可以聞到廳堂中間傳來奇怪的味道。
畢竟從小是富家子弟,對于有些東西的味道,葉英并非很熟悉。硬要說的話,就好像每次夏天暴雨後,花瓣捂在一起,在長夏季節爛掉的怪味。
那是個巨大的琉璃酒缸,上面罩着錦緞,看不見裏面是什麽。而随着李倓示意,錦緞滑下——
一開始,李承恩看不清裏面究竟是什麽。深紅色的東西在漂浮着,似乎像是酒糜之類的東西。
但要比酒糜渾濁得多。淡紅,白色,絲絲縷縷的紅色物體散着,像是奇怪的肉質被泡了很久。突然之間,裏面的什麽東西猛的抽動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只是很快裏面的肉塊再一次抽搐。這一次李承恩斷定沒有看錯,酒缸裏有什麽活物。
可就算是魚,一直被封在水裏也無疑會死。
就在這個時候,兩旁侍衛拉起了葉英,将他帶到酒缸前。他看不見,裏面東西再吓人也沒用,不知道李倓想做什麽。
正當李承恩這樣想的時候,缸中的肉塊又一次扭曲——這一次,就短短一刻,他突然看見了一張人臉。
臉上已經不剩下多少人的輪廓了。而李承恩卻從那已模糊到極致的外貌,認出那是誰。
葉英正站在酒缸前。侍衛挪開了酒缸的封口,那股腐爛花瓣的味道更加濃重——什麽東西從裏面被人用槍插着拖出來,濕淋淋一團,扔在葉英眼前。
兩名士兵按住了他,抓住手摁到那東西上面——肉都泡爛了,士兵下手也重,葉英的手按上去,有些地方直接就陷了下去,已經表述不出顏色的水噴了出來。
開始葉英也只是覺得不适皺着眉頭——他看不見,一時摸不出那是什麽。但李承恩已經看出來了。
很快葉英的眉頭越皺越緊,在摸到原本應該是手指的地方時,他驟然發現那是什麽,想要拿開手;卻被士兵用力按着,将近半身都被摁在了那團斷肢之上。
“這位故人體內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将他搗碎,卻還能繼續在藥裏面複生。可惜他以己身為蠱,母蠱沒有子蠱的喂養,開始轉為吞噬寄體。”他讓人把葉英抓到酒缸邊,用力摁在邊沿,“泡了那麽久,蠱雖然保留本能的重生反應,可惜也無法再想以前這樣管用了。”
葉英的頭發已經垂到了那渾濁的藥水裏,撲面而來的異味令人作嘔。
主座帷簾被升起,李倓走下來,到了葉英身邊。
“——信物在哪裏。”
葉英不語,他只要重新鎮定下來,單憑一般的威脅根本無法動搖。
李倓嘆氣,重複了一遍問題。回複他的依舊只是沉默。他擡手,士兵硬将人按了下去。李承恩旁邊的侍衛也押住他,不讓人過去相救。
“聽說普通人能在水下過一柱散香,莊主出身江南西湖,又心法修為超群,也許過一炷香也可以。”他又嘆了一口氣,眉頭略鎖,“——和雪長老好好敘舊吧。”
話音落,幾個士兵一起将葉英整個人按入酒缸,重新灌滿藥水,封死壇口。從外面可以看見蒼白的手抵在琉璃壁上,掙了幾下,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一旁,李承恩坐在那,眼神很奇怪——透過一層霧一樣,像是底下有些什麽,卻被封得很死。李倓哦了一聲,讓人搬來坐榻,直接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