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節
羅珈,要查出對應的盲文,所需要的時間是十分巨大的。
一定還有什麽遺漏的。
他閉上眼,想要回想起腦中很久遠的記憶——葉凡,劍,古羅珈……劍墜。
劍拿到自己手上的時候,有劍墜這種東西麽?他努力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劍墜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平時根本不起眼。
——不要往回想,到了藏劍山莊之後發生了什麽?
自己必須看到過,葉英才會這樣說。眼下的狀況,不僅要拖延李倓的時間,更要拖延軒轅社的時間——李倓會将它導向一處岔路口,然後帶它往錯的那條路上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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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琉天很大一部分時間都在昏沉之中,好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迷。
照顧葉英的人是那些藏劍弟子,看到這個人的狀況,有幾個都不敢再去看第二眼。真正讓他變成這樣的并非是那些藥,而是蠱開始吞噬他的自身。
當人體與蠱共生時,一旦損壞,母蠱就會開始修複寄體。但天一教卻反其道而行,強行剝離兩者。于是母蠱難以得到喂養,便開始反噬肉身,肉身受損,蠱又開始本能的修複——但它已經不會再按照人的模樣去複原了。
葉英有時去看他,雪琉天便和他說些話,人一直靠在榻上,也無法再走動了。
開始還可以和常人一樣說話,但到了後來神志漸漸不清。偶爾會聽見他說着完全無關的話語,好像與那人有關。
他和一牡的事情,對于其他人來說不過是關于變天君的一段往事。也許只有對于雪琉天,趙一牡只是趙一牡,不是什麽變天君,也不是什麽神算。
很早的時候,那人告訴他,說透過他的模樣,卻只能看見一片紅色的火光,讓他以後離火遠一點。他能看到人的最後結局,而雪琉天卻不以為然。那時只覺得兩個人會一直在一起,寺院裏那棵老桃樹會一如既往的在每年春天遲遲盛開。
後來那人走了,雪琉天一個人在寺廟裏過了很多年。花還是會開,人不知到哪裏去了。時而覺得做夢的時候還會再見到,只是那麽多年過去,他就再也沒能夢見一牡。
這支古越族是被同族所滅,因為壽命奇長,善于醫術,族人皆白發灰眸,故被同族認為是妖孽。雪琉天的母親是族中巫女,受盡屈辱死了,死前将蠱傳給了他。小孩子還不知道這是什麽便被淹入了水中,沉睡了不知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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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後,其他人都不在了,他從石窟中逃出來,外面正好是圓月夜,春寒料峭。周圍竹篁在月夜中蒼茫清冷,庭中有一棵老桃樹,繁花像是在夜裏發着光一樣。
就一個小和尚,在那邊低聲念着什麽。薄紅花葉落滿他的白色僧衣,像是漸淡去的花紋。
我不知道那是誰,但是聽見他的聲音,卻忽然什麽都不怕了……他輕聲說着,殘缺的面容上,浮起了一個很淡的笑意。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卻還能記得,好像他還在那裏。
有的時候也會想,也許他從來都不曾出現過,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好像一覺醒來,族人都還在,既沒有什麽雪琉天,也沒有趙一牡。
我不知道這場夢會持續到什麽時候,但已經夠了。
他伸出手去,落在葉英的肩頭,讓人靠過來。一種熟悉的檀香傳來,像是回到初遇的那天。
靈隐寺,初春,他邁出門檻,高檐上忽然落下一個人,一身是血摔在他面前。
這人什麽都沒有帶,懷中只有一株桃花枝,花葉正在微寒的春風裏瑟瑟搖曳。
“走之前,只有最後一件事情……”
眼中所有的執念與陰戾,已經漸漸散去。
“你承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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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南诏所鑄造的兵刃要開模,對于鑄劍師來說是一件大事。藏劍山莊的人要求南诏提供太牢三祭,并且至少鈞天君的代行者要能在場。
鑄劍師皆嚴遵古訓,無論是南诏的還是中原的。鑄劍場的總管也上報李倓,禀告這場儀式對鑄劍的重要性。
巨大的劍爐從外面看去仿佛一片火海,燒紅的鐵漿騰着沖天白氣。女子行辇停在外圍,被侍衛帶着,緩緩走上階梯。越是靠近劍爐,氣溫就越高。藏劍的人已經在邊上事先設好了祭臺,備下祭品。
李倓也在場,只是坐在車中,在外圍觀看。
葉英神色如常,正将三獸的血液灌入磨具。女子立在祭臺前,饒有興致地看着四周的一切。按照慣例,她應敬一炷香敬天地鬼神。
宮裝如霞,這無疑是令人動心的美貌之人。她擡起頭的時候就像是引着天地的光華,讓周圍人都只能癡癡看着。
而葉英看不見,這世上皮囊對他來說不過是美人與白骨。
當她走到祭臺前時,後方忽然跑來一名士兵——那是負責看守葉英的人。他附在李倓耳旁輕聲說了一句什麽,男人的眉頭微微皺起來,方擡起手。
這是示意儀式停止。
但就在眨眼間,一個影子從祭臺中沖出。已經無法辨識那是什麽——力量不足以催動蠱獸,他便以體內最後殘餘的蠱為蠱獸。周身皮膚全部被血形成的飛練劃破,像是無數血紅的飾帶。女子尚來不及退一步,已經被蠱獸卷住;與此同時後方一道巨大劍氣襲來,想将蠱獸逼退——但他沒有往旁邊走,而是反身帶着女子躍向劍爐。
對于紅色滾動的火漿來說,他們微不足道——很短的一瞬間,人影就消失在了火光之中。白煙騰起,轉眼即逝。
祭臺被沖碎,葉英只是站在一旁,沒有任何動作。
得知雪琉天不在房中時,李倓已經知道不對——但之前并未讓人特意關注這個人,所以士兵沒有在意。
異變只發生在那麽短一剎那,而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為了這一剎那,他們付出了多少代價。
李倓走向葉英。殺了代行者,葉英已經能預料到後果。而他只是讓士兵押下所有的藏劍弟子。
“一命償一命如何?”他拉過葉英,推向劍廬邊沿,“莊子自己跳下去,或者這些人就代她死。”
葉英面上依然淡淡的,只是轉向了面前不斷騰動的火漿。他沒有什麽猶豫,一步步往前走去——在前面再也沒有路的時候,便一躍而下。
後面的李倓用力拉住他,将人摔回地上。
李倓道,“只是一名替身而已,尚比不上莊主的命。”
有士兵架起葉英,帶往他的車辇。
“看起來變天君的信物徹底消失了……這個價錢才值得上你的命。”
——他在發怒,但卻不露于外。葉英只能感到身旁被收斂得極緊密的氣息,像是一面銳利的劍鋒,随時可能出鞘,然後将周圍一切割得粉碎。
我會被怎麽樣?會死?嚴刑?還是一輩子被關在某個深不見底的所在?……
這一剎那他想過許多問題,甚至否認不了內心一晃而過的恐懼。然而在這條早已預料到的路上,他可以看到終點的寧靜,這份寧靜,很快讓他抛開了恐懼。
霓裳箜篌只有女子可以彈奏——代行者死,李倓要尋找到下一個功體,容貌皆相似的心腹棋子,所花費的時間難以預料。
李承恩所發出尋找古羅珈的指令,讓天策可以引開神策軍的注意力——李倓又不能暴露身份動用南诏戰場的神策軍,今日一步,等于同時剝奪他在九天以及朝廷之中的爪牙。
——李承恩,我的棋到此為止。
【霓裳箜篌·完】
之五【九溪如煙】
幕一
“再練一遍罷。”
庭中,華服男子搖頭嘆氣,雖然他坐在樹蔭下,卻感到烈日像是直接照在自己身上,讓頭腦有些昏暈。這句話說得輕了,頗帶着有氣無力的味道。
旁邊的侍候人見狀,預計很快主人就要發火,皆消無聲息地離庭院遠了一些。
很快,哪怕在回廊上都可以聽見男人的怒吼——然後是家法重重打在人身上的聲音,沒打幾下,就傳來了竹條噼啪斷裂的聲音。
從藏劍山莊到外面的杭州城,誰都知道葉孟秋養了個“有些不成器”的兒子。
連十歲小弟子都能輕易練好的四季劍法,這位少莊主練了一整年,還是磕磕碰碰。
有人說,這少莊主該不會是個傻子吧。聽說出生就是白發灰眸,放在尋常人家裏絕對是淹死的。而葉家富甲天下,葉老爺肯定不介意多養個傻兒子。
又有見過那少莊主的人說,這人雖然出生異樣,但容貌清秀靈慧人世少有,完全不像什麽傻子。再說,如果是傻子,葉孟秋也不會一直執着教他劍法。
衆說紛纭,關于那位少莊主葉英究竟是怎麽回事,誰也說不清。
——葉孟秋不是沒有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