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節
……不會再懷疑他了……”他艱難地撐起身,唇邊有一個慘淡卻真實的笑容,“我要留下……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男人笑了笑,說,他不會來了。
天澤樓的琉璃穹頂已經被煙塵籠罩,很快便化為灰燼。滿目瘡痍的山莊中,葉英卻依舊回身走向那株倒落在地的老海棠,步步踏血。
“你為什麽要等他……和我走,然後一切都會回歸原樣。”
“無所謂,所有的事物一旦開始了自己的路,就不會再回去——回到最初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笑話。”
薄紅花葉落入他手中,又散入塵土。
“道本來就是順逆同流,他有我執,我又何嘗沒有。”
葉英略笑,白發散下,青絲白雪。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有自己的道,你應該離去了……我會在這裏等他,天崩地裂也好,什麽都無所謂——”
那人大笑一聲,狂妄無極,提劍而來;葉英不過垂下眼,笑意消散無痕。地面驟然出現巨大劍陣,将漆黑一片的天幕照的雪亮一片。
“走吧——”
一聲輕嘆,執念已釋。
無數雪色長劍自厚重雲層中穿出,緩緩聚集在天澤樓上空。清風錯動,将他衣袍鼓動如雲——葉英能看到一道光芒,那是從多年的黑暗之中掙脫的、最鮮活的一絲光芒。
雪發飄散,他漸漸伏倒在花樹之上,神色從未有如此安寧。
霎時,劍動,如殘雨春花。
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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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中閃過一陣雷光,将要暴雨了。
他緊握着手中殘缺不全的長槍,忽然想起了江南的長夏雨季。
梅子的味道,寒蟬的鳴叫。那個時候他飲下過一杯酒,隔着屏風,借着暖光去看那個人的身影。
回到那時候,其實真的不錯。
雖然要隔着屏風,那人仍冷淡着,聲音低沉,冷冰冰的沒什麽意思。但那個時候,至少還是在一起的。
他感到血從自己口中流出,腥甜溫熱。
重甲碰撞聲從面前傳來,劍的鋒芒好像淬了火一樣亮,卻照不出那個人的眼底。
李承恩擡起槍——下一刻,銀芒橫掃,将已經傷痕累累的長槍一斬為二。
他只是微微怔了一刻,随後便抛下半截斷槍。鐵器聲響同樣引起了葉英的注意,劍風微動,斷槍在半空中被一擊為二。
李承恩吐出口中的血,艱難站起。葉英不準備為他留什麽餘地,執劍逼上——又是一次交擊,斷槍被擊飛,可有什麽纏住了蛟月。
他想抽出劍,但有什麽溫熱的東西順着劍身滑落在他手中——
李承恩用手抓住了劍。
依照他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可能毫發無損地空手套白刃了;手中見骨的傷口猙獰無比,他生生忍住,折身扭過葉英的手臂,試圖将劍奪下。可葉英的力氣大得驚人——第一次沒有成功,劍鋒瞬間便轉向他的咽喉。李承恩打開他的手臂将人扳起,用最基本的搏擊術,哪怕将葉英的手折斷也必須奪劍。
可對方身法快得離奇;尚未轉身,背後一陣悶痛,已經被劍鋒掃到。當他轉過身的時候,蛟月劍已經抵在他心口,如破薄紙一般穿過了烏金龍甲,一劍穿心。
————
他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只是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毫不真切。
雨下得很大,将四周洗刷得朦胧一片。葉英緩緩站起身,在雨聲中去尋找聲音的源頭。
你在哪……他問,回答我。
又是一聲——這次聲音更加清晰,可同時空氣中彌漫起濃烈的血腥味。落在身上的雨溫熱而黏膩,伸手去碰觸,卻發現那似乎不是水。
他摸索過黑暗,去尋找音源。一片狼藉的土地上插滿長劍,随着他的離去,劍身一一離地而起,緊随其後。
體內的劇痛漸漸減輕,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輕了起來。身後的景物正在不斷複原,落在地上的血雨如蛇一般蜿蜒在他腳邊,向着一個方向流淌。
一只白狐伏在破廟檐下,有些妖異的雙眼看着他,又倏爾竄入斷牆殘垣之中,不見了蹤跡。
“葉英。”
有人叫他,聲音無比熟悉,就響在耳畔。
他停下了腳步,又是一場急雨,清冷雨水從額發落下,沾濕面容。
——看不見那個人的樣子,他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很快有人走近,铠甲上風霜的氣息包圍住他。
“葉英……”
李承恩的聲音輕而沙啞,與此同時,血腥味愈發濃烈。
他被人擁住,卻只能感到一陣冰冷。雨更加大了,嘩嘩聲響沖淡了那人的言語,漸聽不真切。
“找到你了。”
他伸出手去,碰觸男人的面容——李承恩怔了怔,卻抱得更緊,将頭靠在他的肩上。
“這是夢麽……你……”
尚未說完,身前的人忽然往旁邊倒去;葉英随他一起倒下,都躺在了地上。鐵甲碰撞在石地上的聲響無比突兀——他感到自己似乎穿了什麽沉重的衣物。
李承恩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拉住他,輕聲喘息着。他身上帶着濃烈血腥氣,讓葉英覺得有些不安。
“……李承恩?”
對方的手冷而無力,從他腕上滑下。葉英能摸索到一把短劍插在他的胸口,溫熱的血液不斷流淌。
他聽見葉英的聲音,只是微微擡起眼,說不出是訝異還是欣慰。
“應該……沒事。”他搖了搖頭,“還是上次的那個地方……要真的一劍穿心……我早已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
“沒有傷到心脈……你把劍取出來,要不然待會醫務官進來……就說不清楚了。”
“是我——”
“不是你。”他催促葉英取劍,口中不斷咳血,“別多想了,我沒事的。”
“你先聽我說一句話。”葉英試着用劍氣替他封住傷口,小心取出短劍,“可能有些不合時宜……”
“有些煩心事就別在現在說了……算了你說吧,再煩心也都快到頭了。”
葉英方把蛟月拔出,傷口仍然沒有止住血——這次不像綠楊灣那次是準備充分再逢場作戲的,而是真正毫不留情的一劍,換了誰都能元氣大傷。
他慢慢引着劍氣,一邊說,“你可以不用等我了。”
李承恩正在重傷中神志恍惚。突然聽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剛才說什麽?”
葉英愣了愣,很快繼續手上的動作,“沒什麽,你傷得很重。”
“我肯定聽見了什麽……”
他伸手拉住葉英的,然後摸索着去解開那铠甲帶子——他不喜歡看到葉英穿着這種東西。
“我是說……現在是什麽情況?”
“南诏敗退,這裏是南诏皇宮。”他總算把那漆黑冷硬的铠甲解了下來,扔到一邊,“救你的時候不當心啓動了機關,我被機關所傷——不管什麽人問,你只能這樣說。”
葉英的手頓住——李承恩已經開始卸腰甲,見他忽然不說話,以為是覺得尴尬。
“咳……這裏你自己來?”
“……是我打傷你的。”葉英沒有管腰甲,神色有些動容。
“如果這樣說,事情就麻煩了……守口如瓶,尤其對天策府的秦老将軍。”
這次回去,秦頤岩必定會請葉英過去“坐一坐”,談話的內容他幾乎想象得到……李承恩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傷口雖然止住了血,但還是突突的疼。這件事情不能怪葉英,他本來也不忍心說什麽。
本來好像應該計劃得深情款款的重逢,就因為這場異變全部泡湯。李承恩難免沮喪,但又想到人沒事,來日方長,以後總有機會。葉英則心不在焉,神色雖然依舊冷淡,可總是多了一些什麽。
就在這時候,外面的工兵隊已經開始着手炸破石門,讓李承恩遠離門邊——很快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石門轟然破碎。外面沖入幾隊槍兵,神色警惕地圍過來,全都看着葉英。
那個醫務官在後面,正和人說着什麽。他方才見到那場突變,護衛隊以為李承恩遇襲,把所有兵力都聚集了過來。
可是石門後,兩個人完全沒用刀劍相向的樣子;有幾個年長的士兵看看氣氛不對,立即下令全體轉身。
李承恩命人去查看密道,自己帶人回轉宮外營地。藏劍山莊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都等在宮門外。見葉英無事,李承恩又重傷,總算沒有集體對重傷病患下狠手。
葉英這個沒事,沒事得很徹底。用醫務官的話來說,被關了那麽久人總會有些虛弱,可這人身上一點問題都沒有。
本來李承恩記得他手上有不少舊傷疤,此時去看,也悉數消失。當時從崖上墜落,右肩落下一個猙獰的傷口,現在也沒有了。就連萬花谷的人也承認不可能有這麽速效的藥讓人全身上下迅速痊愈——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