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是一個人?”女孩坐在沙發上,白色的帆布包放在身邊。
“昨天開始是。”
“額。”女孩露出疑惑的神情。
“要喝點什麽?星巴克可以嗎?”我打開電冰箱觀察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星巴克咖啡和啤酒以及幾瓶威士忌。
“威士忌可以嗎?我喝咖啡睡不着。”
“Noproblem。”我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罐啤酒。
“謝謝。”女孩接過威士忌打開酒蓋,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似乎很口渴。
“什麽時候吃飯?”現在是五點二十五分。
“你做主就好了。”
“謝謝你将專輯送來。”我坐到她身邊。
“小事而已。”女孩取下眼鏡用食指關節揉搓有點發癢的左眼。
“你一個人在定安?”
“是的,從三年前從定中離家出走過來這裏。”
“離家出走?”我斟酌這四個略微奇妙的字眼。
“離家出走。”對方重複一遍。
“可以的話,想知道原因。”我支頤下颚饒有興趣地打量對方,不知何故,“離家出走”這四個字眼強烈地激發我對她個人的強烈興趣。每個月新聞上都會報道青少年離家出走的問題,每次翻到這種報道都是直接跳過。可我現在卻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眼前的女孩“離家出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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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嘆了一聲,背部放松地挨着沙發,身子放軟,目光盯視素白的天花板,褐色的瞳孔不停地擺動。
“可以的話,下次告訴你。”
“當然,這是你個人的私事,你有權利選擇不告訴我。”我攤了攤手。
“會告訴你,只是不是現在。”女孩舉起手,欣賞塗軍綠色和畫着白色花紋的指甲,指甲的顏色非常适合她,花紋也畫得非常細致。
“Uptoyou。”
“你是怎麽長高的?”女孩将注視指甲的目光轉向我,“現在輪到我問你。”
“我非常高興你開口第一句并不是問我是不是吃激素長大的。”我笑道。
“遺傳問題?”
“遺傳問題。”
“基因真好。”
“當真?”
“當真。”女孩表情十分認真。
“你是第二個誇我基因好的人。”
“可以告訴我第一個是誰嗎?”女孩的嘴角揚起微小的細紋,拿起威士忌喝了一口。
“一個比你年長二十多歲的女人。”我打開啤酒的易拉環,喝了兩口。
之後便是一陣沉默,倆人喝着手上的酒,女孩的目光轉移到地板,好像在檢查地板的幹淨程度,而我則一直觀察她那在我看來可以說是富有魅力的五官。眼睛擁有與西方人同等的深邃,睫毛稀疏卻出乎異常的纖長,我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睫毛竟然長得如此纖長,起初我十分懷疑她是否貼了假睫毛,但眯眼細看,才知道她那富有特色的眼睫毛是如假包換的自然天生,沒有一根是假的。眼角處略微下垂,和美國甜心布蘭妮非常相似,不過說實話布蘭妮的眼睛要比她更勝一籌。眼皮內畫着細長的黑色內眼線,眼線一直拉到眼角延長兩厘米左右,讓她略微下垂的眼角更加明顯,屬于我見過少數在眼角出畫下垂眼線的女孩,一般的女孩都巴不得把眼角提到太陽穴處。
最讓我欣賞的莫屬她嘴角的那顆小小的黑痣,不偏不移,與嘴角的位置在同一平行線,叫我百看不厭,可以的話,我想用拇指去碰一下她那顆黑痣,确認它是否與我想象一般具有巨大的魅力。
還有一點,這一點可以說她與我是共有的——平胸,不,與其說她是平胸,還不如說她連胸部都沒有,看不出胸膛的地方有隆起的痕跡,即使是一丁點也沒有,盡管我也是平胸,但是一個視力正常的人只要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我同樣擁有女人上半身的特征,可我發現不了她有女人的特征,而且她并沒有穿胸罩。一個驚異的想法略過腦際,但稍縱即逝,我不再糾結這個奇異的想法。在這個世界上,胸部完全不發育的女人有的是。
“你有這種嗜好?”
“當然不是。”我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掌。
“是我太明顯引起你注意了。”肯定的語氣。
“可以這麽說。”
女孩輕嘆一聲,将右邊的頭發撩到耳後。
“你很喜歡宇多田光?”
“還用說?”
“定安這邊有很多人喜歡宇多田光呢。”
“可惜她不來開演唱會。”我失望道。
“你應該和宇多田一樣大。”她指的是年齡。
“正确來說我比她大一歲,我82年,她83年,所以我要叫她一聲‘光妹’”。
“你是82年的?”女孩突然眯細眼眸,似乎在懷疑我的話的真實情況。
“看不出?”我整理一下額前稍長的劉海。
“真心看不出。”女孩微笑,“像92年。”
“真會開玩笑。”
“真心話。”
“我至少比你大七年以上。”我道,“你應該是90後吧?”
“所有人都這麽說。”
“你的意思是。。。”
“字面上的意思。”女孩将發絲纏繞在食指上把玩,“我喜歡布蘭妮。”
“就像我喜歡光一樣?”
“比不上你喜歡宇多田的程度,但至少我喜歡她。”
“唯一喜歡?”
“沒錯。”
“和我一樣。”我喝了兩口啤酒。
“我眼角的部分像布蘭妮。”女孩用指尖點着眼角,“都是微微下垂的。”
“看得出。”我道,“很可愛。”
“謝謝。”女孩啜了一口威士忌。
“我這裏有一張布蘭妮的唱片《Babyonemoretime》,現在聽可好?”
“你也會收集她的唱片?”
“她和光都是出道的時間差不多,98年那時候定安的街上除了播放光的歌之外,《babyonemoretime》也是大熱。”我打開電視機下面專門收藏唱片的抽屜,取出布蘭妮的《babyonemoretime》,放入DVD,按下播放鍵。
“宇多田的歌我也很喜歡。”女孩的下唇貼着酒瓶瓶口,“特別喜歡《colors》”
“那是她在新婚時期所寫的歌,這首歌當年在日本足足紅了一年。”
“如果看不見藍色的天空,那就撐起藍色的傘吧。”女孩喝了兩口威士忌,“寫得就像詩一樣。”
“這首歌的曲風實驗性非常大。”我拿起啤酒喝光一半,“和前三張專輯的風格都很不同。”
“聽得出,她之前的歌我都有聽過。”
我起身打開電冰箱拿出今天買的食材,首先将水燒開,在等燒水開的時間中,我将今天買來的蘋果、香蕉、楊桃等水果切成一片片,然後統統放進小盤,淋上卡夫奇妙醬,水果沙拉完畢。水燒開後,将意大利粉放入,放一小勺鹽,煮熟。
“你經常一個人做菜?”由于我的廚房和客廳是連成一起,兩個單位中間沒有任何隔閡,所以女孩可以坐在沙發上清楚地觀察到我做菜的全過程。
“是啊。”我喝完剩下的啤酒将其扔進垃圾桶,“父母經常不在身邊,只能自己一個人做飯給自己吃,幸好做出來的飯還算吃得過去。”
“我不會做菜。”女孩道,“做菜都是我男友一手包辦。”
“很幸福啊。”我将煮熟的意大利面撈出,分別放進兩個餐碟裏。接下來是炒肉、煮醬,整個過程用不了二十分鐘。
“有個會做飯的男友也不壞。”女孩起身來到餐桌前坐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去冰箱裏把芥末拿出來。”
女孩随我的話去做。
“看賣相就感覺很不錯呢。”女孩把芥末遞給我,在我對面坐下,我把醬油倒入一個小碗碟,然後把芥末加入到醬油,再用筷子攪勻。
“我也覺得很不錯。”我卷起其送入口中,味道與我之前所做的差不離。
“真的很不錯呢。”女孩細細地咀嚼意大利面條,舌尖舔去嘴角的番茄汁,“就沒想過要開一家意大利面餐館?”
“我不喜歡這些玩意。”我吃了一塊蘋果。
“真可惜。”女孩嘗了一塊三文魚,“很新鮮。”
“選食材一定要新鮮,除非你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廚藝。”
“誰和你做伴,一定很幸福,至少在吃的方面。”女孩喝了一口威士忌,繼續吃意大利面。
“可是對方在意的不是我會做飯啊。”我将兩塊三文魚吃進肚裏,濃烈的芥末熏得我眼眶泛淚。
“你在談戀愛?”女孩的雙瞳定定地凝視我的臉。
“昨天傍晚之前還是戀愛狀态。”我用拇指關節擦去淚珠。
“對不起呢。”女孩抱歉道,“提起一些令你不快的事情。”
“沒關系。”我微笑道,“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發生的。”
“就像有些人注定是過客。”女孩将意大利面一掃而光,然後開始吃沙拉。
“反正一個人生活并不壞。”我道,“我已經習慣了。”
“你很獨立嘛。”女孩道,“要是讓我一個人生活我絕對處理不來。”
“這種獨立是被環境硬生生逼出來的,坦白說,我不是一個追求獨立生活的人。”
女孩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臉上,好像想找到一些類似答案的東西。
“理解。”女孩又啜了一口威士忌,“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你說的話。”
“理解就好。”
晚飯過後,女孩幫我一起收拾碗筷,我說你是客人,這些東西交由我處理即可,可她死活不願意說是為了報答這頓美味的晚餐而幫我洗碗。
“你做家務還挺在行嘛。”我望着被她洗刷得幾乎像動畫片上閃爍着銀光的碗碟。
“我只會洗碗,其他都不會。”
“起碼不什麽都不會要好。”我道,“他做飯,你洗碗,不錯嘛。”
“SodoI。”
收拾完畢,我們又坐在沙發上閑聊一會兒,期間一直循環着布蘭妮的《babyonemoretime》,她說這首是她最喜歡的歌之一。
我們一起哼唱這首歌:
“Ohbabybaby,HowwasIsupposedtoknow?
Theresomethingwasn’trighthere。
Ohbabybaby,Ishouldn’thaveletyougo~
Andnowyou’reoutofmysight~”
她甚至還在我面前表演一小段這首歌的舞蹈,動作非常有力,身子亦非常柔軟,看來是經過練習一段時間的。
“棒極了。”我拍手鼓掌。
這時,她手機鈴聲響起。
“喂,你好,嗯?你在四十號街?”
是她男友。
“沒問題,我在四十五號街,我現在過去。”
電話挂斷。
“是要去約會嗎?”
“嗯,看電影。”她将白色的帆布包挎在肩上,“謝謝你的晚餐和威士忌,威士忌很好喝。”
“在二十五號街BLUEBAR買的,那裏的老板娘和我很熟。”
“我下次一定會去的,如果我有時間的話。”
“玩得開心點。”我送她到電梯門口,“如果有機會,想見你男友。”
“一定。”她用右手整理一番在我看來已經十分整齊漂亮的頭發。
“交流做菜經驗。”
“他要向你學習。”女孩笑道。
這時電梯到了,電梯門打開,女孩走了進去。
“再見。”
“再見。”
電梯門快速合上,只剩下我獨自一人。
她和男友倆人一起去看電影,和我今天早上去看電影的情況截然相反,我是孑然一身進去電影院,孑然一身看電影,孑然一身去超市購物,我在昨天傍晚已經回到以前孑然一身生活的狀态,所謂的分手,不就是恢複到原來的生活而已。但這個世界是存在着和我同樣孤零零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去電影院、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去購物、一個人去旅游等等,所以在某種意義上,我并不是孤獨的。
我折回房間,取出在電冰箱裏的星巴克摩卡咖啡,然後進入房間,倒在床上,不到兩秒鐘,竟然睡了過去。
我夢到女友在坐在我床邊,穿着她平常最愛穿的黑色連衣裙,不過腳上沒有套上任何鞋子,白皙光裸的腳板親吻着紅褐色的地板。女友的金發亦如往常一般瑩潤有光澤,女友是天生的金發,她曾祖母是一個英國女人,金發碧眼,典型的英國女人面孔,因此女友繼承了她的金發,卻沒有繼承她那雙綠色的眼睛。女友的耳垂帶着一個黑色耳釘,那是我送給她的。面無表情地注視睡在床上同樣注視她的我,如六年前和她剛認識的表情一樣。目光冷漠卻不呆滞,一副帶着“巴不得你快點消失在她身邊”的表情。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夢,真真切切的夢,因為現實中的她早在昨天傍晚離我而去,她沒有帶走鑰匙,我把它放在我的床頭櫃下面抽屜裏鎖着。可這個夢過于逼真,比現實還要逼真幾分,因為你可确切地感受到女友細微的呼吸,以及清楚地觀察到她的表情變化。我不知道女友為什麽會以這種形态出現在我的夢裏,以女友的性格,她是屬于一走最好永遠不再見面的人。可她現在進入我的房間,坐在我身邊,凝視着我。難道是我太想她以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是,絕對不是,雖然偶爾會想起她,但這種思念的程度不足以讓她會在我的夢中出現。
我起身,拉近與她的距離,她依然面無表情,猶如一座雕像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時間在彼此的沉默中靜靜地流逝,我也沒發出一聲一語,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聊天的話題,而且我認為現在也不是聊天的是時候,我也不會說“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夢裏?”。“你過得怎樣?”之類毫無意義的話。
大概過了十分鐘後,仍帶着困意的眼皮似乎支撐不住,我重新倒在床上,不再理會她,在我閉上眼的前一秒,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她的口型稍微動了一下,她說了一個字,那個字是我的名字。
之後的幾個小時,我被舒适的黑暗包圍,女友沒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