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走進酒吧,看到我平時坐在吧臺的位置上正坐着一個棕色長直發女人,阿藍的表情告訴我她們正聊得火熱。

“HI,筱,今晚這麽晚才來?”率先注意到我的阿藍向我打招呼,随後女人轉過臉瞥了我一眼,臉上閃過因我的出現而被迫中斷談話的不悅。

“睡過頭所以就晚了,不打擾你們,我上二樓。”我走上樓梯,阿藍叫住了我。

“照舊嗎?”阿藍問。

“不,今晚來一杯杜松子酒,荷式的。”

二樓比一樓更熱鬧些,三三兩兩的大學生和高中生圍着桌子坐成一堆,還有極個別的初中生坐在角落喝着白葡萄酒和啤酒。在定安,只要年齡滿14歲即可進入酒吧。

一個看上去身高與我相仿的女人坐在挨着玻璃窗戶的角落裏頭,一般人看到她第一反應一定會認為她是個男生,這女人的相貌顯得過分俊美,我只想到用俊美這兩個詞去形容,美麗、豔麗、嬌美這些形容女性的詞是無法使用在這女人身上。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說“這個人一定是女人,絕不會是男的。”是的,就算賭上我的性命我都不會否認我的判斷。

幾個經過她面前的女高中生放慢腳步仔細地欣賞眼前這個相貌英俊的女人,可在那幫女高中生眼裏她是個相貌英俊的男人。

“介意我坐這嗎?”我走到她面前用食指關節敲了幾下桌子。她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沒有任何感情的冷漠的目光,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她身上散發着一種不希望別人靠近的氣息,可我不理會她直徑坐下,然後憑借近距離的優勢細細地打量她的五官以及身材。

這個女人應該和我一樣高,稍顯略長的黑發貼着白皙的脖子,這發型很像生化危機裏的艾達王,身穿一件短袖的黑色大衣,大衣的長度過大腿的一半,裏面是一件白色的背心,胸膛一馬平川,沒有穿胸罩,不過平成這個樣子也沒有穿胸罩的理由了。下身是黑色緊身褲,修長完美的腿型毫不保留地展現出來,尤其是小腿的部分,是所有女生夢寐的勻稱類型,不過我并不羨慕她這雙腿,因為我也有一雙與她相媲美的腿。

雙手插在大衣口袋,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的夜景,桌上放着一瓶只剩下一半的蘇格蘭威士忌。女人的面色非常慘白,跟死屍有得一拼,莫非她的皮膚是沒有溫度的?當然不會,只要是個活人皮膚肯定會有溫度,哪怕再低。鼻子如西方白人那般直挺,尤其是鼻頭部分,如哈利波特女主角艾瑪沃特森一樣尖挺,她的家族應該是有外國血統,因為亞洲人是無法擁有這樣的鼻子。嘴唇抿成一條薄薄的直線,薄如利刃,如果一個人将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嘴唇沒準手指會被劃出血。

“在等人嗎?”我一只手托着下颚注視猶如一座冰雕般的她,“還是一個人?”我在說廢話。

我的聲音沒有震動她的耳膜,她依然一動不動地望着窗外,我的存在在她看來是一個透明物體。

“我覺得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地方。”

這時,荷式的杜松子酒放到我面前。

我拿起來啜了一口,濃重的酒香味頓時充斥我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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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們都經常會被一般人誤認為是男生。”

她轉過頭由下到上快速地掃了我一眼,猶如檢測器檢測某種東西是否含有不良因素。

“我說得沒錯吧?”我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她收回視線,這回不再盯着窗外,而是盯着眼前的蘇格蘭威士忌,像在考慮要不要将剩下的一半喝進肚裏。

“這裏有非常多的女士都想跟你發生一夜情。”我毫不顧忌地一語道出真相,剛才觀察到在場的大部分女人以及女生投向她的眼光,如果那種眼光不是含有情欲的成分,那麽我願意一個星期不喝星巴克。

她沒有回應我,只管注視着蘇格蘭威士忌。

“和一位如此迷人英俊的女士發生性關系,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吧,至少我是這樣覺的。”我喝了兩口杜松子酒,笑着問她,“你對女人有興趣嗎?”

仍然不出聲。

“你喜歡那種清純年輕的處女呢?還是那種踏着高跟鞋、屁股照舊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嗎?”

不語。

這時,對面那裏傳來一陣十分誇張的笑聲。

“I’mjustkidding。”我看着杯裏橘紅色的杜松子酒,“我覺得你并不喜歡女人。”

她突然拿起蘇格蘭威士忌一飲而盡,然後起身離開。

我快速地将杜松子酒一飲而盡,喉嚨差點沒有被辣出洞來,杜松子酒是世界第一大類烈酒,按照剛剛那種喝法沒有感到頭暈已是非常幸運的事。

我在後面跟随她一直走到一樓。

她走到藍面前手從衣袋裏将錢取出遞給藍,剛才和藍聊天的那個棕色長發女人已經不見了。

“今晚這麽早就走了?”藍問她。

她沒有回答藍的話,兀自轉身離開酒吧。

“咦,你也要走了?”

“我有些事情想向你咨詢一下。”我坐到藍面前。

“什麽事?”藍拿出兩個酒杯,往裏面倒入白葡萄酒,各加進三塊冰塊。

“剛才那個很像男人的女人。”我啜了一口白葡萄酒。

“你是說森?”

“她叫森?”

“是的,她叫森。”藍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拿出一碟炸薯條。

“像一座冰雕一樣,在她身邊就像去南極兜了一圈。”我拿起兩根炸薯條沒有沾上番茄醬送進口中。

“她是那樣的,小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藍微笑道。

“你跟她很熟?”

“很熟算不上,但好歹我也酸是看着她長大,雖然她來酒吧的次數不多。但怎麽說呢。”藍擦着手上的酒杯,“我是她極少願意回應別人的話的人之一。”

“回應別人話?”我想到剛才我連續說了幾句她都把我的話過濾掉。

“嗯。”藍點頭,“她不是很樂意和別人說話。”

“是非常不願意。”我糾正道,“剛才我坐到我她面前說了幾句話她全當沒聽見。”

“把你當透明人。”

“把我當透明人。”我道,“不過藍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在生氣,我只是好奇是什麽讓這個女人如此特別?”

“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只知道她有一個雙胞胎姐姐,叫喬,她和姐姐的關系并不好。至于是什麽原因她沒說。”

“啧啧,為什麽我來酒吧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她呢?”我将白葡萄酒喝光,藍重新給我倒上。

“你每次來都坐在這裏和我聊天,你有上過二樓嗎?”

“她每次來都是上二樓?”

“是啊。”藍道,“不過有時候她會很偶爾坐在你現在坐的位置,然後和我聊幾句。”

“我活了三十二年還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女人。”我道,“我很好奇。”

“有什麽好好奇的。”藍聳聳肩,“這世界什麽人都有。”

“好吧。”我聳聳肩,“不過可以說點關于她的情況嗎?”我飲了一口白葡萄酒。

“唔。。。92年,讀完初中便辍學,十五歲第一次來酒吧。”

我差點沒把喝進去的白葡萄酒吐出來。

“喂喂。。。你怎麽了?”

“你說她是92年?”

“是啊。”

“她比我小十歲?”

“有問題?”

“她怎麽看都像80後!”我為自己對別人年齡的判斷能力感到有史以來第二次深深的質疑。

“可能是長得太成熟了吧。”藍拿起一根薯條沾上番茄醬,“她第一次來酒吧的時候我也看不出她是十五歲,我以為她二十五了。”

“還有嗎?”我指的是關于森的個人信息。

“大小姐,你以為我是每天跟她生活在一起嗎?”

“能透露的只有這麽多?”我略有不滿地咬着下唇。

“她來酒吧的次數本身就少,而且不是每次來我們都會聊天,所以我對她的情況真的了解得比較少。”

“她姐姐也是和她一模一樣嗎?我指的是性格上。”

“那倒不是。”藍像是回憶之前與喬見面時的情景,“她姐姐和她的性格截然相反。”

“有趣。”我嚼起一塊冰塊。“她姐姐比她有女人味很多咯?”

“女人味這東西嘛。。。其實她姐姐的打扮和她差不離,發型是一模一樣的。”

“但無論如何,她姐姐。。。叫喬對吧?”

“是的。”藍也将一塊冰塊放到口中嚼着。

“無論如何,喬是一個和森截然相反的女人。”

“不錯。”藍陷入深思,仿佛想起遠方某件事,“不過,喬這個人。。。”

“她怎麽了?”

“我總覺得喬這個人有點邪。”

“邪?”我皺起眉頭,思索藍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感覺。。。這只是我的感覺而已。。。”藍将右邊垂下來的頭發撩到耳後,“喬這個人似乎有點不太正常。”

“噢?”我的好奇心再次提升一個檔次,“是精神上?”

“心理上。”藍道,“我覺得森似乎被她掌控着。”

“姐姐掌控妹妹?”

“直覺告訴我。”藍攤攤手,“當然直覺不一定是對的。”

“有趣。”我打了一個指響。

“我不喜歡和喬呆在一起,感覺就像有一條蛇纏到你身上一樣。”

“明明是雙胞胎,倆人竟然有着兩種全然不同的人格。”

“筱,有件事想跟你談談。”藍喝光杯裏的白葡萄酒,這次倒上威士忌。

“說。”

“剛才那個坐在這裏和我聊天的女人。”

“嗯哼?”我将下唇貼着酒杯,口中的冰塊已融為一灘清水,然後被我吞進肚裏。

“她喜歡我。”藍指的是愛情方面。

“好事啊。”我道,“你單身了那麽多年,找個伴對你來說也是好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好這口。”藍翻了一個無奈的白眼,“重點不是這裏。”

“你想說那個女人有問題?”

“她是上個月第一次來酒吧的,是從定州那邊過來,說是來定安旅游。”

“然後對你一見鐘情?”

藍不說話,用白色的抹布拭擦吧臺的桌面。

“聽着,我不是不相信一見鐘情這玩意,馬爾克斯的《苦妓追憶錄》裏的90歲老人也對一個十四歲的雛妓一見鐘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藍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那你們有約會過嗎?”

“兩次”

“感覺怎樣?”

“一般。”藍撇撇嘴。

“她是很狂熱地追求你?”

藍點頭,“每天都送巧克力給我,家裏都快要裝不下了。”

“她多大?”

“25。”

“啧啧,你說如果我到了你這個年紀還會有一些二十幾歲的人追求我嗎?”

“肯定會有的。”藍笑道,“可是我不是很喜歡她。”

“怎麽說?”

“她不喜歡看到我和其他人聊天。”藍将馬尾解開,柔順的頭發立即散開,洗發水的香味撲鼻而來。

“她管得你很嚴?”

“聽你這口氣好像我已經和她在一起似的。”

“只有這一點?”

“不止。”藍将手機通話記錄給我看,“一天打二十個電話過來,還讓不讓我工作?”

“所以她每天打二十個電話你只接三次。”

“三次我都覺得多。”藍嘆了一口氣。

“剛才我出現的時候她馬上就不高興了。”

“是啊。”藍有些苦惱地用五指撓着頭發,“确實有點煩人,然後不停地問我關于你的事情。”

“以為我和你有染?”

“神經病。”藍搖搖頭,“神經太敏感了。”

“那你有沒有告訴她你不好這口?”

“說過N遍,她每次都說沒關系,因為她原本不是個LES。”

“只是碰巧這次一見鐘情的人是個女人,無關任何性取向問題。”

“沒錯。”藍道。

“想擺脫她?”

“沒錯。”

“報警?”

“誇張。”

“那你想怎麽做?”我将威士忌倒入酒杯,加入兩塊冰塊,“你不能阻止來酒吧的,畢竟她是顧客。”

“我想不來酒吧一段時間,反正她不知道我的住址。”

“也行,要是她來你家你就報警告她騷擾。”

“她不會那麽輕易放棄的。”

“把整個定安翻轉過來也要找到你。”

“差不多。”

“Socrazy!”我道,“你要小心她萬一做出什麽事。”

“她很偏激很沖動,我怕她會做出一些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

“那我增多來酒吧的次數。”我将手搭在對方的肩上,“保護你。”

“得了,在酒吧裏她是不敢亂來的。”

“anyway,這種人還是要看緊一些。”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三十分,酒吧的人流不減反增,今天是星期二,工作日,這個時候人們理應回家洗澡然後上床睡覺,儲存精力迎接新的一天,可事實相反,二十五號街仍然十分熱鬧,四周的餐廳和酒吧的火爆程度不遜于周末日。

這時幾個穿着白色校裙的女高中生下來付賬,十七年前我也穿着和她們同樣的校服來到相同的酒吧——那是我第一次來到酒吧,BLUEBAR剛開張兩天。當年的藍才剛踏入人生的三十代,雖是三十,可看起來和二十歲的女生竟然毫無不同,無論是皮膚、發型、衣着方面,直到她告訴我實際年齡才打破了她在我心目中一直以來都是二十歲的形象,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為自己對別人年齡的判斷感到質疑。

歲月不饒人,一轉眼十七年後的我仍然坐在十七年前第一次來酒吧坐的位置上,喝着和十七年前一模一樣的酒——威士忌,藍離自己的四十代結束也不遠了。

“在想什麽呢?”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和她們一樣,一樣的十五歲,一樣的校服,一樣的酒吧,一樣的老板娘。”

“有不一樣。”

“哪裏?”

“你比她們高多了而且也長得比她漂亮多了。”藍笑着用食指尖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确實。”我将下颚抵在桌面上。

“還有一點不一樣。”

“嗯哼?”

“你看到了三十歲的我,可她們沒有。”藍露出好看的笑容。

我嗯哼一聲,喝完杯裏的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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