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天後,我要去定中。”
“這麽突然。”藍呷了一口德國啤酒,拿起一塊和啤酒配在一起的面包送入口中。
“想出去走走。”
“去多久?”
“還沒定。”我将一半的德國芝士面放入自己的碟中,“至少一個星期。”
“尋求豔遇?”藍的唇角微微上揚。
“有豔遇就再好不過了。”芝士面仍然如之前一樣很有嚼勁。
“換個地方透透氣也挺好的。”藍将火腿腸切開一半,“我也想去旅游呢。”
男侍來到我們旁邊往玻璃杯倒水。
“你随時都可以走開啊。”我喝了一口啤酒,然後吃火腿腸。
“不過不知道去什麽地方好。”
“出國?”
“不想。”藍把剩下一半的芝士面拿到面前吃起。
“回廣州?”我啜了一口加冰的檸檬水。
“上一年就回過一次了。”藍用叉子撥弄着配芝士面的沙拉上的生菜。
“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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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挪威了。”藍拿起一塊生菜放入口中嚼起來。
“那裏的熏鲑魚和鳕魚棒極了。”解決完芝士面和火腿腸,開始專攻墨魚黑汁意大利面,雖然賣相有點吓人,面條接觸的地方都淋着墨魚的黑汁,吃完之後嘴唇、牙齒、舌頭都是黑乎乎的,活像電影裏的僵屍,可味道卻不壞。
“你說如果我飛去挪威去看她怎樣?”
“好主意。”
“開玩笑。”藍喝了兩口啤酒,“那小妮子只喜歡單獨旅行,就算是父母在身邊也不行。”
“就是說你從來沒和她一起旅游?”
“打從她進入高中之後就沒有過。”藍撇撇嘴,似乎為這件事感到煩擾。
“孩子長大了就管不了這麽多了。”
“所以只要她開心就好了。”藍拿起餐巾擦去我嘴角的墨魚汁。
這時候一個身穿紅色大衣的女人坐在我們隔壁桌,頭戴一頂和衣服顏色一模一樣的圓帽,烏黑瑩潤的長卷發乖巧地從帽子垂下,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羅馬粗跟高跟鞋,鞋跟的高度絕對超過十公分。女人将圓帽放在桌上,整理一下身後的頭發。侍應走來在她面前放下一杯檸檬水。似乎注意到我在注視她,女人轉過臉,目光由下而上地将我打量一番,然後露出妩媚的笑容,兩邊眼角的細紋也随之浮現,更增添女性的魅力。女人的嘴唇塗着令人好感的殷紅色的口紅,肌膚白得隐約能看到皮下的血管,不是粉底的原因,女人并沒有抹粉,是與生俱來的白,說是慘白也不為過。
我投以對方一個微笑,女人看上去約莫三十七、八歲。
“你以前和女友出去吃飯的時候也是這樣注視旁邊的女孩?”
“習慣而已。”我聳聳肩,“她不介意的。”
“表面上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
随後我們将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期間不再談話,直到侍應過來把餐盤全部拿走,只剩下德國啤酒,兩杯德國啤酒均剩下一半,不過藍的比我要稍多一些。
一個身穿藏青色西裝的男人在身穿紅色大衣的女人面前坐下,看來這男人是女人等待的人。男人戴着一條深藍色的斜紋領帶,年輕大約比女人年長兩三歲左右,五官端正,幾乎看不到有胡子,倒是眉毛的末端有一個小小的缺口。
女人見到男人立馬笑得連眼睛眯成一條線,男人将手搭在女人白皙的手背上,說自己已經告訴妻子今晚有事要到外地出差不能回家,女人的笑容更甚,跟男人說自己最近在定州買了一套別墅,他們今晚可以到達那裏。
“現在偷情現象真是越來越普遍了。”藍雙手捧着德國啤酒,凝視杯裏金黃色的酒液。
“很早就很普遍了。”我啜了一口啤酒,用食指撓着額頭,“難保他的妻子不會在他偷情期間也會在外面和另一個男人偷情。”
“那你會偷情嗎?”藍将視線移到我身上,臉上帶着暧昧的微笑。
“應該不會吧,我想。”我就此思索一番回答。
“應該。”
“應該。”我道。
“可我覺得你可以用“肯定”這個字眼來擔保。”藍含着酒杯的邊框,似乎想溫暖冰涼的玻璃。
“不敢擔保。”我道,“人總是會變的,誰知道我以後會做出些什麽事。”
“的确,就像我以前我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幹出偷情這種事。”最後幾個字簡直是藍的喉嚨裏咕嚕,以至于我無法聽清。
“你說什麽?”
“沒什麽了。”藍笑道。
“想要什麽手信?”
“想要的都能在定安買到。”藍道。
“也是。”我道,“定中和定安相差有一段距離。”我兩手分別放在桌上,手掌對着手掌,兩手間的長度大約有二十公分,這就是我心中的定安與定中的差距。
離開餐廳,我們前往二十二號街的電影院,由于周末的關系,人們紛紛外出活動,因此在電影院的售票臺面前排着一條條長龍,我們決定看0點的那場電影,等了半個小時,終于買到兩張電影票,倒數第二排的中間位置,每次和藍看電影必定挑選倒數第二排的中間位置,原因是藍說只有坐在這裏她才能完全靜下心來觀賞電影,我則無所謂,就算坐在第一排和最後一排對我而言亦無任何影響。
現在是晚上九點十五分,離電影開場還有兩個多小時,于是我們便到附近的商場打發時間,藍像是将兩個月沒有買衣服的熱情一次過釋放出來地買了五套衣服。我則一件都沒有入手,于我而言,只要衣服沒有損爛到無法穿的地步我都不會去買新的。
之後便來到星巴克,出乎意料的是今晚的星巴克竟出奇地少人,整家店的客人加上我和藍一共只有七人,幾個大學坐在最裏面的一個角落裏天南海北地聊天,內容主要以自己的大學生活為主。說起我的大學生活,那真的是再普通不過了,沒有談戀愛,朋友也就一兩個,大學畢業後再無聯系。每天七點起床去食堂吃早餐,早餐完畢便拿好筆記本和課本去教室上課,将課堂上的筆記認認真真地逐一記下,因此每次考試總能輕松過關。中午也是獨自一人去食堂,吃完便返回宿舍,坐在床上戴上耳機聽宇多田光的歌,有時候會去圖書館找一本文庫本坐下來靜靜地閱讀。
除非有必要,否則基本不和宿友有任何交談,當然對方也沒有興致與我交談,更別說進一步發展成朋友關系。因此大學期間基本上是一個人過來,卻并不覺得孤獨,反而有種“這樣挺合理”的感覺,至于何以産生這種心理則恐怕與我的成長有關,童年時期基本上交不到一個朋友,就連普通朋友也沒有,基本上跟身邊的同學全是點頭之交,對于他們舉辦的聚會則毫無興趣參加,因為那玩意在我看來實在無聊之極,純屬浪費時間。更別說會和同學逛街、郊游、去KTV之類的玩意。因此習慣了孑然一身做事情,當然不願意和身邊的人有過分的接觸的另一個原因是在我看來,身邊大多數人的腦袋裏只想着以後要成為社會的上流人物,在第一到第三十號街內擁有幾套高級公寓,最好每天開着加長版的勞斯萊斯穿梭在定安,對于他們而言這就是夢想。恕我本人的追求與他們相比實在平庸之極,我只求能夠在35歲之前找到一個合适的伴侶,每天都能喝星巴克和聽宇多田光的歌,然後可以在自己喜歡的時間裏讀自己喜歡的書,每天去酒吧和藍閑聊,這就是我所追求的生活,所以我無法融入到他們的圈子裏,自動将自己排除在他們之外。
生命中唯一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便是藍,藍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腦袋裏裝着的是如何成為富翁,藍只希望自己能經營一家酒吧,每天調制出客人喜愛的酒,偶爾旅行一趟去自己喜歡的地方,然後女兒過得開心便足矣,這就是藍所希望的全部。當然我認識藍的時候藍已經步入人生的三十代,離婚已有兩年,或許藍在青年時期也曾有過驚天動地的夢想,比如自己經營的酒吧能成為全球最大的連鎖店,或許能連續五屆拿下奧斯卡影後,當然我認為藍在演戲方面确實沒有出類拔萃的資質,也許她本人從來沒想過當演員,這些都僅僅是我個人的猜測。
“在想什麽?”藍伸手在我面前搖晃幾下,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發呆了五分鐘。
“藍,你希望自己經營的酒吧能成為全球最大的連鎖店嗎?”
“廢話,誰不希望。”藍脫口而出。
“對啊,誰不希望呢。”我攪動了杯裏的星冰樂咖啡,用吸管沾上奶油送入口中。
“開玩笑啦,這輩子都不可能的。”藍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咖啡,藍要的是拿鐵,“其實我從沒想過自己經營的酒吧要成為全球最大的連鎖店,真的沒有,我的心願就是希望能經營一間酒吧,僅此而已,即可。”
“再無其他?”
“再無其他。”
“就像我每天希望能喝到星巴克一樣?”
“是的。”藍咬着吸管笑道,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
“你為什麽會有經營酒吧的想法?”
“因為酒吧能給我一種說不出的安心。”藍道,“某個方面來說,酒吧是我的第二個歸宿。”
“而且每天都有那麽多人喜歡且喝着自己調制出來的酒,也是人生一大美事。”我喝了一口咖啡。
藍道:“滿足感與自豪噶。”
“不打算開分店?”
“暫時沒有這個想法。”藍搖搖頭,察看攤開的五指。
“我希望你能在其他城市開分店。”
藍露出疑惑的目光。
“這樣無論我去到哪都能去BLUEBAR。”
“就當為了你,這個想法我接受考慮。”
“感謝至極。”
十分鐘後,忽然想去洗手間洗臉,于是來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雙手捧住冒出來的自來水,一把撲在臉上,冰涼的自來水頓時刺激皮膚,洗完臉後,在鏡子旁邊抽出幾張紙巾擦幹臉上的水珠,這時其中一個衛生間的門打開,走出來的人讓我不禁停止動作,來人正是女友。
女友見到我的出現也是一臉驚訝,但随後向我展現一個不冷不熱的笑容,我也想回她一個微笑,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扯動嘴角,只能定定地注視着她。她身穿一件黑色的長袖圓領連衣裙,頭發全都攏在右邊紮起一條辮子,頭發燙卷了,這是我看到她唯一的變化,耳朵上戴着去年生日我送給她的魚狀耳環。她走到身邊擰開水龍頭洗手,完畢關閉水龍頭,撥弄額前的劉海,我則默默地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最近可好?”她率先打破沉默。
“很好。”我如實回答,除了分手後的幾天之外,我已全然從失戀中恢複過來。
“我兩個月後結婚。”女友轉過臉來注視我,臉上依然是不冷不熱的笑容。對于見到已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的人,她往往會露出這樣的笑意。
“恭喜啊。”我終于能扯動嘴角使其上揚。
“希望我也能快點聽到你的消息。”
我略感奇怪,她明明對那種和自己已沒有關系的人不會再過問一句,怎麽現在反而來一句“希望我也能快點聽到你的消息”有點與她性格違背的話呢。
“遙遙無期。”
“還沒找到人?”
“沒有你那麽好運氣。”
我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僵硬的表情。說實話,我可沒有挖苦她的意思,我僅是實實在在地道出心裏所想的而已。
“運氣好不能持續一輩子。”對方用手順了順辮子,不知是否我看錯還是什麽,她在說這一句話時目光暗淡下來。
“但有總比沒有好吧。”我道,“像我,我就沒撞上過什麽好運氣。”
“一定會有的。”女友換上可以稱為友善的笑容,“我相信。”
“順其自然吧。”
“希望你能來,婚禮上。”
“唔。。。”我就此思索一番,五秒鐘後,我沒有給出明确答案,“如果可以的話。”
“希望你來。”女友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甚至還帶着一絲請求,能夠令她露出這樣的表情的機會是少之又少,“真心希望。”
我默然,實在想不通女友為何如此希望我能參加她的婚禮。
“衷心希望兩個月後能見到你。”說完,便從我身邊離開。
我也随即離開洗手間返回座位上,朝店內環顧一周,沒有發現女友的身影。
“她走了。”藍啜了一口咖啡,把玩着包裹住吸管的白色包裝紙,“剛剛就從我眼前直徑地離開。”
我“嗯”了一聲,繼續喝手上的星冰樂咖啡。
“說了什麽?”
“兩個月後結婚。”我道,“希望我可以參加她的婚禮。”
“炫耀幸福?”
“不知道。”我雙手捧着塑料膠杯,盯視着膠杯上的星巴克圖案。
“你的意思?”
“不想去。”
“噢?”
“不明白她為何還執著于對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的我。”我道,“她從來不會這樣的,她的上一任和她分手之後,她沒有再對他說過一句話。”
“說不定她還喜歡你呢。”藍将雙手置于桌面。
“誰知道她在想什麽。”我咬着吸管道。
“剛剛門外站着一個等她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輕,好像跟你差不大。”
我沒有說話,兀自喝着咖啡,藍則繼續說下去。她知道現在的我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
“她一出來,就牽着那個男的手,然後那個男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倆人就繼續往前走,十指相扣,百分之百的熱戀情侶。”
“真心祝福她。”我十指交叉道,“兩個月後她會擁有一個她想要的家庭,那個男人會對她非常好,把她放在手上捧着,然後她會有一對漂亮聰明的雙胞胎,完美的婚姻。”
“這麽肯定?”
“純屬個人猜測。”我攤攤手。
“她是真的喜歡那個男嗎?”
“應該吧。”我舔去吸管上的奶油,“如果不喜歡也不會和他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