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筱。”是前女友。

“有事?”我把話筒從右手換到左手,咬了一口剛從商場買來的三明治。

“下個月結婚,之前跟你說過。”

“知道。”

“請來參加好嗎?”

我略一沉吟,拿起茶幾上的星巴克啜了一口。

“抱歉,我不能參加。”

“你可以的。”對方堅定地道,“不要開玩笑。”

“真的不行。”我道,“非常抱歉,就此在電話祝福你,真心祝福你們新婚快樂。”

“我要你來。”對方的語氣夾雜着命令與請求的味道,“無論如何都想見你。”

“真的不行。”我堅持自己的立場,“說什麽也不可以。”

“我把你詳細地介紹給他(指前女友的未婚夫),不會引起誤會。”

“喂喂,不關這個事。”我的食指抵着額頭,“很簡單,我不想去。”

“連個祝福都不給?”

“我剛才說了在電話祝福你們。”

“我要的是現場。”她道,“我要親眼看見你出現在我面前,親耳聽到你說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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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能如你所願。”

沉默降臨,倆人默然地拿着話筒,我輕咬了一口三文治,把面包嚼碎吞進肚中,聽筒那邊沒有顯示出任何聲音,對方似乎是一個人在家或者在一個安靜的電話亭。

緘默持續了一小段時間,期間我吃完兩塊三文治,星巴克喝剩一半,聽筒傳來的始終只有對方淺淺的均勻的呼吸聲。

“吶,筱。”

“在。”

“我後悔了。”聲音充滿怠倦,“真心後悔了。”

我微微一怔,摸不着對方的意思。

“你說什麽?”我把話筒從左手換到右手。

“很後悔。”對方道,“不知所措。”

我如墜霧裏,無法摸清對方的話語,思緒化作一團白白的煙霧。

“喂喂,你到底怎麽了?”我咬着拇指指甲。

對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真的不來?”

“抱歉,剛才說過了。”

“Igotit。”

電話挂斷。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電話,大腦尚處于迷惑狀态。有什麽在我忽略其的情況下發生偏離,發生我沒有想到的情況。

我把電話放回原處,把剩下的星巴克喝完,盯着玻璃瓶的星巴克标志,琢磨剛才對方的話。

“很後悔,真心後悔了。”

我用食指關節輕扣着額頭,後悔?後悔什麽?喂喂,請不要把話說一半好嗎?說一句完整的話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我搖搖頭,既然決定不去參加婚禮,再思考她的事于我而言亦是無意義。

我穿好衣服,準備去商場購買色拉醬,昨晚做的三文魚色拉後色拉醬徹底報銷,再也流不出一滴醬汁。

空中布滿厚厚的烏雲,截斷了陽光直接投射在大地的光線,空氣潮乎乎的,幾只小小的雀鳥站在電線杆上沒有規律地鳴叫,像在催促街道的行人快速找到避雨的場所,走在街上的人們幾乎面無表情,至少經過我身邊的都是面無表情,仿佛今天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沒有一件能讓人提醒精神、振作起來的。一位身穿紫色大衣的母親牽着自己的兒子,即使雨還未下,母親已撐着一把足夠遮擋三人身體的黑色的傘。

我吸了一口氣,然後快速地前往商場。

“筱小姐?”

一道熟悉的女聲在我背後響起,我轉過身,原來是男孩的母親。

“真巧。”我道。她左手拿着的白色環保袋,裏面裝的是從商場購買的日用品。自從在定中的酒店裏與她分別後,直到現在已有一個多月沒見過,這期中我和男孩見了五次面,其中四次和他一起繞着定安兜風,然後吃晚飯、看電影,有時去商場的夾玩具機玩,上次我夾中了一只戴着格子圍巾的泰迪熊,男孩對這類玩意不感興趣,不過我還是将這個可愛的泰迪熊送給了他,他沒有任何表示地收下,我不知道那一晚他是否一回到家就把泰迪熊扔進垃圾桶,不過就算他那樣做,我也沒有任何意見,雖然有那麽一點可惜,畢竟人生三十二年來我只夾中兩次玩具機裏的玩具,可送給了他之後泰迪熊的所有權便完全屬于他,他要如何處置自是他的權利,我不能跑到他面前制止他說:喂,德,你可不能丢掉我送給你的泰迪熊。

“購物來着?”對方走到我面前,臉頰帶着微微的紅暈,一件黑色的長袖衫,前面印着幾個白色的字母,套一件白色的背心,背心領子的位置覆蓋着柔軟的羽毛,頭發一如上次見面那般随意地披在身上,不過我還是注意到兩側的其中一縷頭發編成好看的麻花辮。

“色拉醬用完了。”

“你喜歡色拉?”

“還可以,味道不壞。”

“上次說過要請你吃飯來着,不過一直都沒有時間。”女人輕咬塗着淡粉紅色口紅的下唇,右手手指估計因與自己不熟悉的人聊天的關系而在白色的手袋上的帶子來回摩擦。

“啊。。。不用客氣,沒關系的。”

“不不不,我很感謝你這個月來一直對德的照顧,請問你今晚有什麽安排嗎?”

“沒有安排。”不用想也知道現在的我晚上沒有任何安排。

“那你。。。可賞臉和我一起吃飯嗎?”女人似乎下了足夠大的勇氣才吐出這句話,目光一直下垂,反正沒有正視我的臉,我清楚地看到眼皮出濃密的睫毛随着她眨眼睛一上一下地撲閃,紅暈漸漸地爬到耳根處,仿佛她這句話是在跟自己暗戀已久的人說。

“當然沒問題。”我道,“随你怎麽安排都可以。”

“那。。。那太好了。”女人擡頭看了我一眼,随後迅速低下頭,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莫不成我臉上長了什麽使她無法直視?

我看了手表一眼,時間是下午五點,離我平時吃飯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如果對方提議現在就去吃飯我也不拒絕,六點半吃飯、五點吃飯對我而言沒有多大差別。

“那個。。。筱小姐,我想先回家一趟,六點半在定安十五號街的雙人行餐廳見好嗎?”

雙人行餐廳就是我在定中和男孩一起吃過飯的雙胞胎是老板的餐廳。

“可以。”大多數女人在約了別人吃飯之後,她們首先會在家裏把自己好好地妝扮,以良好的形象出現在對方視線,而不是像我這種随手拿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匆匆走人。

“那。。。待會見。”女人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快速地離開。

我回到家後,把色拉醬放回冰箱,然後給男孩打電話。

“喂。”依然是不鹹不淡的聲音。

“令堂今晚約了我吃飯,你會來嗎?”

“不關我事。”聽筒傳來對方在翻看雜志的聲音。

“意思是不來囖?”

男生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你今晚吃什麽?”

“餐廳。”

我對此将男孩去餐廳吃完飯的情景簡單地想象一遍。

“吶,上次送給你的泰迪熊,還在嗎?”

“在。”

“沒有扔掉?”

對方沒有出聲,仿佛就這句話進行沉思。

“你什麽意思呢?”

“沒有特別意思,只是單純地問一下。”我道,“聽到你說沒有丢掉,心裏很高興。”

“傻蛋。”

電話挂斷。

莫名其妙,我放回電話。現在的情況很明顯,今晚我将會和男孩的母親共進晚餐,和對方的父母一起進餐是我平生第一次做的事,不過心裏沒有緊張感,相反對方可能比我更為緊張。第一次與別人的母親一起吃晚飯,我不打算穿着現在已經穿了兩天這件白色中袖衫和牛仔褲,我走進浴室簡單地洗了一個澡,用吹風機吹幹頭發,用洗臉奶仔細地把臉部的每寸地方清洗一遍,再用清水沖掉,然後往臉上抹上爽膚水,皮膚比平日更顯光澤淨透。從衣櫃裏取出今年新買的兩件衣服,一件黑白相間的各自衣服和一條深藍色的緊身七分褲,套上身,整理好衣領,然後戴上一條細細的白色皮帶,穿上幾乎每年才穿三四次的白色平底鞋,用擦鞋布認真地拭擦一番,由于不經常穿的緣故,鞋子比我穿的每一雙都要來得幹淨程亮,如果告訴別人這雙鞋是我今天買來的怕也有一部分人相信。

我瞧了一眼挂鐘,整整六點。

我乘地鐵來到十五號街的雙人行餐廳,期間聽了宇多田的ebacktome》和rihanna的《onlygirl》。

餐廳人數不多,其中老板娘姐姐認得我立即前來招呼。

“女朋友呢?”對方拍了一下我的肩。

“跟別人跑了。”我搖搖頭笑道。

“好家夥,別跟老娘開這種玩笑。”

“真沒開玩笑。”我拍了拍額頭。

“今晚約了誰?新歡嗎?”

“當然不是。”我連忙道,“只是一個朋友。”

“得啦,不妨礙你跟新女朋友卿卿我我。”

老板娘把我領到一個不錯的卡座,然後送我一瓶白葡萄酒,旁邊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窗戶兩邊是紅色的窗簾。現在是六點二十分,對方仍未出現,想必時針和分針雙雙指向6時才會出現。

當分針指向二十九分,對方在我對面坐下。

“抱歉,讓你久等了。”

“我也是剛剛才到。”

如我所料,顯然是經過一番精心的打扮,烏黑的長卷發垂在身前,身穿一件黑色圓領連衣裙,外加白色的羊毛短袖外套,領口大大地敞開,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纖細的頸脖戴上與裙子相配的黑色頸環,沒有項鏈,沒有戒指,柔嫩的雙手置于桌面,我瞧了一眼自己的手,單手把對方的手完全包裹住不成問題。耳朵戴着小小的黑色耳環,妝容精致卻非常淡雅,找不出可以稱為毛病的地方。

令人心情舒暢的香水味飄進鼻子,如果沒猜錯的話,牌子應該是MissDior。

“很漂亮。”我衷心地贊美對方,“連我都忍不住要喜歡你了。”

“哪裏。。。随便穿一件衣服就出來了。。。”對方羞澀地垂下目光,白淨的臉龐照舊浮上紅暈。

我輕咳兩聲,“可以的話,以後請不要叫我筱小姐好嗎?只管稱呼我名字就行了。”我道,“聽着怪別扭的。”

對方微微點頭,随後像想起什麽似的擡起眼正視我,“我叫鐘橋。”

“鐘橋。”我重複一遍對方的名字,“好名字。”

菜端上來,我為倆人斟上白葡萄酒,她沒有示意自己是否喝酒,但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問了她能否喝酒,她微笑點頭道可以的,我才放心給她倒上白葡萄酒。

“這段期間很感激你對德的照顧。”女人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你知道的,他總是不說話、一天到晚只坐在家裏,哪兒也不去。”

“而且沒有可以稱之為朋友的朋友。”我喝了一口酒,卷起一注意粉送入口中。

“沒錯。”說到這,女人的眼神明顯地暗淡下來,一直上揚的嘴角漸漸地收回,“他一直都交不到朋友,他說身邊的同學都是一群令他作嘔的人。”

“他是上一年退學的?”

女人點頭。

“你不打算為他安排入讀中學?”

女人看了一會我的臉,喟嘆一聲,“他對上學産生了生理厭惡,如果讓他上學,他便整天嘔吐不停。”

“好嚴重。”

由于定安只有小學五年的義務教育,因此小學畢業後便可自主決定是否繼續學業。

“我好擔心他。”鐘橋吃了一塊牛排,停下動作,雙手置于桌邊,“我對他簡直不知所措,雖然他愛我這個母親,可我站在他面前我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我不能為他排憂解難,我不能讓他像其他小孩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他幾乎從不向我透露心底話,我真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在我面前沒有任何方向,他把我擋在了門外。”

“你是他的母親,是他唯一能相信的親人,他怎麽會把你擋在門外呢?”

“他确實把我擋在了門外。”鐘橋稍顯痛苦地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睜開,“造成他這樣的原因全然是我的問題。”

我沒有深入探個究竟,這些問題純屬于對方的私隐,我沒有權利去了解究竟是鐘橋的哪些自身原因導致了變成現在這樣的男孩。

“抱歉,今晚和你一起吃飯不該說這些令你掃興的話。”女人投以我一個明朗的笑容,喝了一大口白葡萄酒,繼續吃飯。

“想說什麽就好,不必介意,再說他是我的朋友,我很樂意去幫助他。”我戴上手套,拿起一條牛肋排,沾上黑椒汁,往肉多的地方撕咬起來。

“不過自從德和你相識之後,他開始變了。”對方換上了一副很安慰的表情,似乎一直以來困擾在心頭的煩惱有了眉目,“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的面無表情,眼神也比往常多少有了點神采。”

“确實。”這一個月和男孩的每一次接觸,我都能明确地感覺到對方與我初見面時的模樣有所不同。

“你上次送他的那個泰迪熊。”鐘橋微笑道,“他把它當成珍寶一樣放在床頭邊,德從來對那些玩意沒有任何興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這樣。”

我想起剛才我打電話問男孩有沒有把泰迪熊丢掉,對方回答一句“你什麽意思”,想必他當時一定是生氣了,我暗暗嘆氣,不該問那樣的問題。

“恕我冒昧,您的工作是否很忙碌?”我往生菜淋上沙拉醬,咬了一口。

鐘橋頓時一副難言啓齒的窘迫的樣子,好像我踩到了她心裏最難堪的部分,對方死命地咬着下唇,眼睛因尴尬的關系而眯成一條線。

“抱歉,我不應該這樣問你。”我的手輕輕地搭在對方的手上,“你沒事吧?”

“我很好,沒事。”對方重新挂上溫柔的微笑,手縮回,耳根微微泛紅,“沒錯,我很忙,所以我。。。我沒什麽時間照顧他,我通常下班回來後他已經入睡了,我們每天交流的話語很少,因為我長時間不在家,再加上是單親家庭,家裏只有我和他。”

“恕我直言,鐘橋,哪怕你再忙也好,請你務必抽取些時間陪伴他,他是非常需要你在他身邊,即使你什麽話也不說。”

“我知道的,筱,我很清楚,不過。。。我真的沒有辦法。”鐘橋手撐着額頭,像是陷在水深火熱當中,“我非常希望可以這樣,可是我的工作時間不容許我這樣做。”

我沒有說話,默然地盯着她的臉,随着時間的推移,餐廳裏的客人逐漸增多,不過大家都非常有禮貌地保持低音量談話,對方似乎沒有接着說下去的打算,我也希望談話能到此為止,不想讓鐘橋因談話而苦惱。

沉默統治我們,期間鐘橋保持手撐着額頭的姿勢,目光凝視酒杯裏的白葡萄酒,眼眶隐約地泛着星點的淚光,良久,我把手再次搭在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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