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打算追她嗎?”藍打開啤酒的易拉環,我接過啤酒,喝了一口。
“說些什麽鬼話呢。”手掌托着下颚,手肘支在吧臺上,拿來幾顆炸花生送入口中。
“試一下嘛。”藍把一顆檸檬片插在酒杯邊緣上,把酒杯遞給侍應。
“喂喂,我可要告訴你。”我啜了一口啤酒,“我可不搞這些玩意。”
“因為她的身份?”藍看了一會我的眼,然後用塗深藍色的指甲點了一下嘴角,指甲的顏色十分有光澤,在燈光下反着明亮的光,“唔。。。這有什麽關系呢?”
“如果現在有一個女的要追求你,你怎麽想?”我嘆了一口氣,用除了拇指和尾指的三根指頭撓額頭。
“如果我也喜歡那個女孩,當然無所謂啦。”藍拿起一顆炸花生以考古學家考究研究遠古生物的骨骸的眼光觀察花生。
“得,不想讨論這種毫無實際意義的問題。”指尖在吧臺上寫我的名字。
藍咬着下唇,輕哼一聲,不再讨論這個問題。
晚上的酒吧比白天更為熱鬧喧嚣,下班後的人和同事或者朋友一起來酒吧一邊喝着威士忌,一邊談天說地,有時會繼續讨論上班期間尚未解決的計劃問題,有時則讨論自家的妻子和孩子,不時發出因擊中集體的笑點的笑聲。
“ex(前度)什麽時候結婚?”
“好像是。。。”我按了一下太陽穴,抓住記憶的線條,“下個月吧。”
“真不去?”
“不開玩笑。”我飲了三口啤酒,冰涼的液體順着我的喉嚨落到食管再進入腸胃。
“最近可有夢到她?”藍把幾縷頭發纏繞在手指上。
“沒有。”我吃了兩顆炸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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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到此結束,一直持續到十一點,聊了幾句家常便飯的話之後,便沒有再開展能稱之為談話的談話。
這時一位染着鮮紅色的短發的女子走上舞臺,肌膚是健康的古銅色,耳朵戴着兩只大大的紅色耳環,雙眼描着黑色的粗眼線,眼線差不多勾到太陽穴的位置,眼影是兩層,一層是淺棕色,一層是深棕色,一件短袖的白色襯衫,一條黑色的七分緊身褲,領口一直開到胸部往下的位置,只有最後兩顆領扣完整地扣好,沒有戴項鏈,胸罩是黑色。豔麗的紅頭發吸引了衆人的眼球,鼻子尖挺偏窄,嘴唇厚厚。
女子一手拿着麥克風,向大家自我介紹幾句,出生地點和出生時間分別是定安和1987年,和我一樣是地地道道的定安人,父母在定中養老,只剩自己和男朋友倆人在定安定居,目前在法律事務所工作,業餘愛好是唱歌,偶爾會來BLUECUP免費表演歌唱。
“接下來要為大家演唱的是rihanna的《S&M》。”
臺下響起一片歡呼聲和掌聲,我拍了幾下手掌,燈光暗下,音樂響起,全場的燈光投射在女子身上。
女子的聲音非常沉穩有力,駕馭《S&M》這首歌的能力非常不錯。也許她小時候的夢想是當一名歌手,可無奈于現實的壓力只能乖乖就範去法律事務所工作。
臺下的觀衆一邊拍手掌打節奏一邊跟着唱。女子唱得非常陶醉和投入,肢體語言非常生動,不時給觀衆抛媚眼,露出令男人興奮的魅惑的表情。
“I’mmaybebadbutI’mperfectlygoodatit。
SexintheairIdon’tcareIlovethesmellofit
。。。。。。。”
我亦随着哼唱幾句,身體倒沒有移到觀衆區域,一直坐在吧臺面前,藍則支頤地觀看女子的表演,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
“兩個月來一次。”
我點頭,之前這個女還演唱過宇多田的《Canyoukeepasecret?》,當時音樂響起,我馬上跑到觀衆最前面,和女子一起唱,引來了不少觀衆的圍觀。我是極不情願讓自己暴露在衆人視線,不過因為對方唱的曲目是宇多田的,因此尴尬和不快的心情一掃而空,我的腦袋裏只想着和對方一起唱完《Canyoukeepasecret?》,全然不顧衆人的目光。我差點沒有走上臺上與她一起演唱,不過如果歌曲是宇多田的話,我倒也不介意自己将徹底地展現在觀衆面前,以及投射在我身上強烈的讓有點我睜不開眼的五彩缤紛的燈光。那天唱完之後,她請我喝了一杯,我們聊了幾句關于工作上和興趣方面的話題,對方是一個非常健談開朗的人,因此我對她抱有一定的好感。
不過她這次的演唱我沒有像上次那般擠到觀衆面前與她一起歌唱,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不是宇多田的歌,所以我就一步不移地呆在藍的旁邊,在不遠處觀賞她的表演。
“唱得真好聽。”藍喝了一口我的啤酒。
“她很适合唱歌。”
“她為什麽不去當歌手呢。”
“不是适合唱歌就一定能當歌手,就如不适合唱歌的人也未必不能當歌手。”
“或許她只是把唱歌當作娛樂。”藍輕咬着食指指甲。
“或許。”我喝了一口啤酒,啤酒剩下一半。
演唱完畢後,女子向觀衆道謝,随即下臺,來到我旁邊。
“又見面了。”女子露出令人賞心悅目的笑容,看了一眼藍,藍向她微笑點頭,然後從身後的酒櫃取出一瓶XO,倒入一個酒杯,放入兩塊冰塊。
“你要問我為什麽不像上次那樣沖到觀衆面前?”我慢慢地嚼着口裏的炸花生,直到其變得支離破碎後,再吞入腹中。
“我能猜到原因。”女子喝了一口XO,盯着杯裏的酒液。
我默然地等着對方說下去。
“宇多田的原因。”
我點頭,指尖沿着啤酒罐的邊框繞圈。
“想過當歌手嗎?”我問。
女子就此沉思一會,手按着後腦。
“沒有。”女子又喝了一口酒。
“僅僅是把唱歌當娛樂?”
“沒想過當歌手,也不想當。”女子看着我的眼睛,左眼皮右下方有一顆小小的黑痣,“那種生活不适合我。”
“朝九晚五,下班回家,和男友二人世界,偶爾心情來了便來這裏唱歌。”
對方因笑而眯細眼睛,“我喜歡穩定。”
我和藍相視一眼,藍微微一笑,仿佛在說剛才我們的猜想是正确的。
“該回家了。”女子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喝完杯裏的酒,離開坐位。
“嘿。”我叫住了對方,對方轉過臉來,“下次再唱一次宇多田的歌可好?”
“你會上臺和我一起唱嗎?”
“沒問題。”
對方露出暧昧的笑容,沒有任何語言的表示,離開酒吧。
回到家後,從冰箱裏取出星巴克,肚子莫名其妙來了餓感,于是我把蘋果和香蕉切成一小塊放入碟裏,以兩塊生菜墊底,淋上沙拉醬,一邊吃沙拉一邊喝星巴克。現在是淩晨十二點,四下阒無聲息,沒有鄰居傳來的談笑聲和電視聲,外面沒有傳來車行駛過的聲音,只有開着燈的客廳和牙齒咬碎水果的聲音,甚至可以聽到牆上的挂鐘的秒針走動聲。
十分鐘後,我吃完沙拉,洗好碟子,然後用洗碗布擦幹淨,放進櫃裏消毒。我重新折回沙發上,喝星巴克,眼望白得有些發黃的天花板。突然,一陣電話鈴響起。
“不打擾?”是唱片店的女孩。
“剛從酒吧回家。”
“猜想這個鐘點你還沒睡,所以就打來電話。”
“想什麽時候打來都可以。”
“旅游可愉快?”
“有收獲。”我把話筒從左手換到右手,右手則拿着星巴克。
“豔遇了?”
我把旅游中所遇到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省去不必要的細節。
對方聽完後,低聲地笑了幾聲。
“有趣。”對方道,“非常有趣。”
我輕嘆一口氣。
“不打算追她嗎?”
話筒差點沒有從我手上掉下,意識一瞬間恍惚,自身所處的空間以及四周的空氣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心理錯覺,空間沒有扭曲,空氣依舊是原來的空氣,世界仍是我出生的世界,星巴克依然好端端地被我握在手裏,秒針依然履行自己的職責以它固有的速度走動。
“喂喂,還好?幹什麽了?”對方的聲音把我的意識從恍惚中拉回現實。
“還好。”我喝了一口星巴克,“在這呢。”
“剛才怎麽了?”對方擔憂地問。
“沒怎麽。”現在的女人莫非在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發生了思想的改變?
“我說。”對方的聲音稍微加大一點點,“你不打算追她嗎?”
“何出此言?”我用食指關節抵着額頭。
“以你的魅力,把她追到手不是太大問題,如果她是一般的女人。”
“她是一個母親。”
“SOWhat?”聽筒傳來對方正在看電視劇的聲音,“難道這個世界上規定一個女人不能追一個母親?”
“喂喂,stop!”我連忙開口,“能不能提一些有建設性的建議?”
“這就是一個很有建設性的建議啊。”
“得得,停止讨論這個話題可好?”
“你還會和他們保持聯系嗎?”
我就此思索片刻,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時間是十二點二十五分。
“會吧。”
“那就有機會啦。”
“我要很明确地告訴你。”我深吸了一口氣,以鄭重其事的語氣道,“我是不會這樣做的,不要再開我玩笑了,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玩。”
“沒開玩笑。”聽筒傳來對方調換電視頻道的聲音,對方的口氣俨然沒有一分玩笑的意味,“認真的。”
“得了,拜托,我可是一個普普通通正正常常的人。”
“我很清楚。”
“所以停止這個異想天開的話題好嗎?”
“一夜情呢?”
“才一天哪能遇到什麽一夜情!”
“只要去酒吧找一個人搭讪,如果他的思維和普通人無異,接下來只需關燈脫衣即可。”
“只去了一次酒吧,早上去的,在酒店裏,沒有男人和女人。”我道,“再說我當時也沒心情幹這玩意。”
“吶,改天聊可好?我可困了。”
“晚安。”
“喂,真的不考慮追她?”
“說什麽鬼話!”我差點沒忍住直接挂對方電話。
“行,不說,晚安。”
電話挂斷。
我無力地倒在沙發,太陽穴隐隐作疼,仿佛有一個小東西在裏面鼓脹卻不能破出,我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思緒被剛才兩個女人相同的話而紛紛繞作一團,她們不是在開玩笑,這點我了然于心,她們的話百分之百認真,我無法理解是什麽讓她們得出這樣的想法?是我在向她們敘述我在旅途時的某些話引起她們的誤會?我仔細回憶剛才我向她們敘述旅游的細節,沒有發現一處可以引起她們誤會的話語,我僅僅是把事實原封不動地複述出來,沒有添油加醋,可她們得出了相同的想法,向我提出一模一樣的建議。
“不打算追她嗎?”
喂喂,女士們,你們何以得出這種思想我自是不知,不過我要明确地告訴你們,給我聽好了,我可是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正常人,沒有古怪、奇特的想法,就算我對她有好感,也不是愛情上的好感,僅是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持有的好感而已,拜托你們不要開展深入的幻想,那樣一來我勢必非常困擾。
我希望心裏所想的可以傳達到她們的耳中,不過這一行動與現實相違背,因為我心裏的話不會從我體內跳出變成一個個具體形象的符號,不會聽從我的意識來到她們旁邊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跳進她們的耳裏,有規律地震動她們的耳膜。我們所處的世界是現實世界,只能按現實的邏輯行事。
我喝完剩下四分之一的星巴克,走進洗手間刷牙,然後将臉洗了一把,睡意仍然遲遲不肯光臨,我便換上睡意坐在床上,關掉客廳的燈,打開床頭燈,拿出尚未看完的小說——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由于裏面的人名和關系委實錯綜複雜,因此我不得不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一副人物關系圖,标上每個人的名字,以此來理清思緒,看完一半後,睡意依然不肯來到我的意識,我只好拿出耳機,播放宇多田的《Canyoukeepasecret?》,跟着宇多田哼唱,歌曲播放完畢,我滑動拇指,屏幕來到rihanna的《S&M》的位置,按下播放。
腦際不由浮起今晚女孩演唱時的場景,沉穩有力的歌聲,一邊拍掌打節奏一邊跟唱的觀衆,生動的肢體語言,令人産生生理和心理興奮的抛媚眼,以及最後留下給我的暧昧的笑容。她下次來演唱是否會應我的請求而表現宇多田的歌曲我自是無從知曉,假設她會如我所願,我必定會跑到臺上與她一起合唱,我毫不介意自己将徹底地暴露在衆人的眼球,盡管我是十分不願意惹人注目。假設她沒有如我所願,表演了其他歌曲,我便坐在不遠處觀看她,跟着她哼唱。
歌曲播放完畢,我按下退出鍵,把耳機放回抽屜,把小說放回書架,關掉床頭燈,頭枕在潔白的枕頭上,蓋着一張薄薄的棉被,窗戶打開一半,保持空氣流通,外面的世界宛如上帝不小心打翻黑色的油桶,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黑暗,找不到一丁點可以稱為光的光點,微風猶如被上帝下達命令不許落到人間般不肯光顧。每個人都關掉所有的燈,進入甜美的夢鄉中,全然不顧窗外的情景,只有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睜開雙眼盯着窗外的世界。現在離淩晨一點不到,外面的世界如黑洞無異。不過在二十號到三十號街則是與這片截然相反的世界,燈火通明的街道,人們不願意回家仍然在街上來來往往,酒吧、餐廳二十四小時營業,只要一踏入那裏,便可立即感到定安的熱鬧和喧嚣,到處是酒杯相碰撞的聲音、人們大笑的聲音、女孩高跟鞋的聲音等等,藍的酒吧的打烊時間是淩晨三點,不過藍一般在淩晨十二點回家,往後的三小時便由員工管理。
現在是淩晨時間,按照正常的生活理應入睡,而有許多人還在外面和朋友一起玩樂,人們不會集中在同一個時間點睡覺,不會集中在同一個時間點做同一件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們或許喜歡白天睡覺,晚上做事,但我們必須承認,生活的多彩多樣造就了城市白天與黑夜不同的面貌。因此,定安被譽為是這一片土地所有城市中的“不夜城。”,就像中國的香港,日本的東京,美國的紐約。
十分鐘後,睡意像是響起我似的朝我襲來,閉上眼睛,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