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第三十四章:

“你來了。”對方欲要起身,我快步走到對方身邊,拿起一個枕頭放在女孩背後,然後扶起女孩的身體讓她挨着枕頭坐着。

由于經歷了分娩,女孩的面色比往日蒼白了幾分,嘴唇幹澀而無血色,臉頰消瘦了幾分,雙眼半眯地盯着我,幾縷頭發淩亂地粘在臉上,我伸手将其撩開。

我的到來明顯使對方心情大好,虛弱的臉容煥發出幾分光彩,嘴角勾起。

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女孩的唇邊,對方喝了幾口,聲音不似剛才那般幹澀,我在她的面前坐下。

“祝福你終于為人母。”我道。

“是一個男孩。”對方道。

“男孩,一般都像母親。”

“眼睛特別像我。”

我想起德和鐘橋一模一樣的雙眼。

“好事。”我微笑道,“丈夫呢?”

“在家收拾家務。”對方道,“半個小時後便來。”

我環顧唱片店女孩所住的病房,房間明亮寬敞,且是單人房,床的左側對着一扇百葉窗,窗戶打開,嬌豔的陽光從窗外瀉入,照在女孩蓋住被子的雙腿上,窗框是淺綠色,窗臺放着一盆小小的天竺蘭。地板洗刷得不留一絲灰塵,似乎能看到動畫上标志幹淨的閃閃發亮的鑽石符號,床的右側是一張供看護人休息的單人床,床單被收拾得同樣整潔,淺藍色的床單上是一副海景圖。

床的前面是一個衣櫃和一個書櫃,書櫃上放着十幾本關于育兒和營養書,其中幾本有破損的痕跡,書頁腳被撕去了一小塊,我思索女孩在空閑的時間是否會從中取來閱讀。

每一間單獨的病房都相隔一定的距離,因此病人需要的安靜能得到一定的保障,每一個病人都有專屬的護士、醫師和營養師全程照顧,直至出院的那一天,尤其是分娩的婦女,不僅能享受到五星級的醫療服務,還能得到政府不少的福利,分娩的費用和嬰兒的食品費用算政府的賬,住院的費用也能免去百分之七十,只要你是屬于定安公民。

“你和她怎麽樣了?”女孩單刀直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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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折回椅子,望着女孩的臉,對方的眼神帶着些許的期待和顧慮,大概還在為我和鐘橋能否在一起而糾結。

我在腦海搜索合适的詞句以回答對方的問題,但大腦偏偏與我作對般讓我無法回應,我舔了一下嘴唇,按着額頭,擡頭望了一眼素白的天花板,視線重新回到女孩臉上。

“一切都要看後天的星期三。”

對方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作了一番簡單的解釋。

對方聽完以後,定定地望着置于膝上的雙手,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我能聽到對方腦內正在運行名為思考機器的聲音。

約莫過了五分鐘,對方深吸了一口氣,呼出,然後把手搭在我的手背,眉頭微皺,溫柔的語氣帶着擔心的意味:“她會選擇你的。”

“但願。”我道。

“一定。”對方堅定道,“一定會的。”

“也許吧。”我有些無奈道。

“你對鐘橋就這麽沒有信心?”

我瞧着對方握住我的瘦小的手,手背留着點點的針紮的淤青,我用拇指摩擦那些被針紮的地方。

“有。”我微笑道,“怎麽可以沒有呢。”

對方現出愉悅的笑意,随後表情變得嚴肅,速度之快讓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對方稍帶冰涼的雙手握住我的左手,盯着我的眼睛,“聽着,筱,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資格這樣對你說,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你可以放棄其他任何一切,唯獨不能放棄鐘橋,這是你最後的一次機會,你必須要緊緊将它抓在手心不讓其溜走,如果失去鐘橋,你以後的人生毫無疑問會悲慘許多,而這種悲慘是不會随着時間推移而變淡,反之會不停增強,沒有什麽比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更令人傷心難過的事,所以你絕對不能眼睜睜看着鐘橋離你而去。”

對方的話一字一句地刻在我的心上,觸動我每一條神經,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因這段話仿佛獲得新生的力量,血液在沸騰,我感到自己被注入了一股能量,使我更加堅定自己的态度。

“鐘橋她在等你。”對方道,你只需邁出一步,一步就夠。”

“有時候她那些令人可笑至極的世俗觀真令人不知所措。”

“她還不至于傻到為了那些愚蠢到極點的世俗而親手推開自己面前的幸福。”對方道,“是選擇與自己傾心的人在一起,還是選擇迎合這個世界所謂的道德标準,我相信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選擇。”

我默不作聲。

“不信?”對方問道。

我閉眼,睜開,喟嘆一聲,“怎麽可以不信。”

四十分鐘後,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男人出現在病房,不用介紹,此人是女孩的丈夫,架着一副黑色邊框的眼鏡,五官端正,嘴角旁邊的黑痣與女孩的委實相襯,身上套一件白色的短袖和藍牛仔褲,腳上是一雙newbalance的白色運動鞋。

男人向我點頭,露出令人感到舒服的友好的微笑。

“你好。”

“你好。”

女孩向自己的丈夫簡單介紹我之後,我與對方寒暄了幾句,無非是在哪裏工作、結了婚沒之類的話語。當對方聽到我說已經兩年沒有工作處于退休狀态後,驚訝地微微瞪大眼睛,然後轉為微笑,“年輕有為。”

“談不上,沒有目标,沒有理想,每天安穩地過日子,只是賬戶裏的存款不至于讓我沒有工作就吃不上飯。”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男人道,“如今在這個社會能在三十二歲退休且賬戶的存款能維持一輩子的生活的青年委實屬于少數。”

“所以在你看來我是屬于你所說的年輕有為的青年?”

對方點頭。

女孩突然問我要不要去嬰兒房看她的寶寶,我自然非常期待一睹對方嬰兒的真容,于是對方便叫丈夫陪同我去嬰兒房。

“事情總是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女孩道。

我點頭,前方嬰兒房。

我所去的嬰兒房一共有十三個嬰兒,男人将我領到排在第五號的嬰兒面前,小家夥正含着右手的拇指睡得十分香甜,小小的胸膛輕微地上下起伏,瘦小白嫩的身體裹在淺藍色的床被裏,如女孩所言,小家夥的雙眼與母親如出一轍,微微下垂的眼角便是最有力的證據,想必女孩看到孩子的眼睛長得和自己的一模一樣非常高興,當年鐘橋在嬰兒房看到德的眼睛和自己的毫無二致也應該是很高興的吧。

“一個小時前吃完東西。”男人看到自家的孩子,臉上流露出自己神為人父的愉悅和自豪,“很乖,幾乎不哭不鬧,和他的母親小時候一樣。”

我的父母看到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我的第一刻,是否也會流露出自己為人父、為人母的愉悅和自豪的神情?也許那表情是稍縱即逝,也許根本從來沒有存在過。但無論是哪一種,我都無法得知真相。

“真幸福。”我道,“有你們樣的父母。”

“所有的小孩都應該得到幸福。”

“但不是所有的小孩一出生運氣就這麽好的。”我道,“總有一些個別。”

“理所當然。”男人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眼神是可以溢出糖水來的寵溺和疼愛。

女孩和其丈夫所經歷的磨難已到頭,沒有人可以拆開他們,再也沒有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他們從此将過上和其他一家三口的家庭般平淡溫馨的生活,幸福的大門從此一路打開,不會再關上。

反觀自己,三十二年的人生在遇到鐘橋之前從未體驗過何為真正的幸福,即使是與前度一起度過的那六年光景,不可置疑那是一段非常快樂的時光,可我并沒有感到裏面有幸福的味道。

這是我最後一次的機會,我必須緊緊抓在手心不讓它溜走。

我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與我身高相仿的女人坐在我平時坐的座位,藍正和女人聊天,注意到我進來後便向我打了一聲招呼,女人像沒注意到我似的。

我坐在對方身邊,原來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森,面容依然與上次毫無二致,沒有任何堪稱表情的表情,雙手插在衣袋,渾身散發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但這種氣息并沒有因我的靠近而增強。對方身穿一件黑色的短袖大衣,裏面是一件白色背心,皮膚因常年不見陽光的關系而顯得蒼白,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如利刃般,眼神的冷漠達到了極致,仿佛整個世界與她無關。

藍給我斟了一杯白葡萄酒,放進兩塊冰塊,我啜了一口。這時,森離席而去,不說一個字便從我和藍的眼前消失,讓我有種自己是透明人的幻覺,我倒沒有因此而感到不快,畢竟我與她沒有任何關系,她不和我說一句話、不給我一個眼神都屬于非常正常的行為。

藍的頭發的粉紅色部分染上了深紅,嘴唇抹着鮮紅的唇膏,就連指甲也塗上色澤透亮的紅色。藍告訴我下個月她要回廣州,她的女兒現在定居在廣州,想與母親享受天倫之樂。

藍說已經将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過女兒,因此這次回去的時間會長一些,可能是兩個月,可能是三個月,甚至更久。

“不知道交上男朋友了沒有。”

我喝了一口酒,把炸薯條沾上番茄醬放進嘴裏。

“再不交就嫁不出去嚕。”藍以輕松的口吻道。

“這種事操心不來。”我道。

藍點頭,“你怎麽樣了?”

我喝完杯裏的酒,藍給我倒上了滿滿一杯。

我看着淡黃色的酒液和逐漸融化的冰塊,拿起兩條薯條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爛,然後伴着一口酒吞入腹中。

“後天自見分曉。”

現在是下午兩點十五分,屬于酒吧的冷淡時間,放眼望去,只見四五個客人坐在位置上,有的聊天,有的攤開《定安日報》放在桌上閱看,有的獨自喝酒,有的操作手提電腦。

“雖然到現在還不太了解你對愛情持什麽看法。”藍一邊拭擦酒杯一邊道,“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希望你不要持無所謂态度,我知道你對一切都無所謂,可面對鐘橋就不能再這樣了。”藍将拭擦幹淨的了的酒杯放在原來的位置,然後拿起另一只開始拭擦。

我的嘴唇貼着杯子邊緣,白葡萄酒的味道充斥我的嗅覺。

“如果就這麽放棄鐘橋,到時候會後悔得令你不想活。”藍微微一笑,“我打賭。”

我有點驚訝于自己身邊的人看法總是如此一致。

“我不是在開玩笑。”盡管嘴上挂着微笑,但我也能感知其中的不含一點玩笑成分的認真,“無論如何都不要輕易放棄鐘橋,一時的拒絕和不接受不代表永遠,如果因為這一步而走錯了路,那就變成了一個悲傷的故事了。”

“我不會放棄她。”我不是在向對方保證,我是在向自己保證。

“鐘橋終究會想通的,對她來說,不能和你在一起是她最痛苦的事。”藍略一停頓,“不過對你又何嘗不是呢。”

我啜了兩口酒,往嘴裏送入一塊冰塊,口腔內響起冰塊被咬碎噼裏啪啦聲,牙齒因寒冷的關系而微微發麻打顫。

“沒有什麽可以分開你們,如果有,那肯定是你們自己。”藍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嘆了一口氣,“你不會擁有很多個三十二年,如果放過了這次不知道幸福又會在什麽時候再次降臨,如果又要再過一個三十二年,豈不是有點晚了嗎?”

我不作聲。

“機會還是趁着年輕的時候抓住,三十二年的時間不是三十二天,更何況幸福這玩意有可能一輩子就那麽光顧你一次,你是否能把握住它就完全靠你自己了,別人是無法給予你任何幫助的。既然你無法預見自己的幸福将會在何時再次到來,那為什麽不把握住這次呢?更何況,你總不能一直一個人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我喝完杯裏的酒,藍為我倒上蘇格蘭威士忌。

“好好把握住機會吧,姑娘。”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口喝光蘇格蘭威士忌。

交通燈轉為紅色,我停下腳步等待一分鐘的時間,耳機播放的歌曲沒有傳達到我的意識,僅僅震動了我的耳膜,因此我只聽到耳機播放的音樂,但是何首曲目則不得而知。

一道身影捕獲了我的眼球,使我全服注意力集中在對方的背影上,鐘橋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背對着我等待紅燈轉為綠燈,黑色的秀發自然地紮在腦後,用淺綠色的發帶綁住,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下身是一件淺綠色七分褲,右肩挎着一個淺綠色挎包,腳上是一對淺綠色露腳趾粗跟涼鞋,鐘橋不時左右顧盼,但沒有轉過頭來望向我這邊,身邊沒有其他疑似客人的人或朋友一類的,男孩亦不在其身邊,鐘橋是獨自一人過馬路。

我沒有沖到對方的前面,此刻的我冷靜無比,我知道此刻無需做任何動作,只需隔着一段馬路凝望對方即可。

我出神地凝視鐘橋的背影,交通燈轉為綠燈我也絲毫沒有察覺,目光繼續保持盯視前方的一點,一直到對方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才被拉回到現實回過神來,這時綠色的交通燈又轉為紅色。

☆、完結章

我按下門鈴,下一秒男孩打開。

“喲,今天煥然一新嘛!”

男孩身穿白色短袖衛衣,套一條米色短褲,一雙嶄新的淺綠色球鞋,背一個同樣嶄新的深藍色書包。

“今天是要去約會一整天嗎?”我問道。

“準确來說,算不上約會。”男孩道。

現在是早上九點三十分,對方甚少在這個時候約我出去,一般都是中午或下午。

今日的太陽不似昨日般讓人的皮膚泛起燒灼感,厚層的白雲布滿天宇,遮擋了光線,街上到處是車駛過的聲音,由于現在是上學和上班時間,車站全是身穿校服的學生和工作服的成年人,背着書包或手拿公文包耐心地等待車的到來,不時瞄了一眼腕上的表,以确認自己能在規定的時間到達目的地。

空氣清爽的令人心情舒暢,多半是淩晨下過一場小雨的關系,洗去了悶熱,地上早已幹透,葉子沒有滴着雨露,綠色的樹葉一動不動地挂在枝上,不時幾縷光線透過綠葉的間隙照射在地。

我們邁進六十八號街的一家餐館,要了一份吞拿魚色拉和一份鳗魚炒飯,鳗魚很是新鮮,老板告訴我們鳗魚是今天早上六點送到的。

“這麽早出來,是有事嗎?”我咽下吞拿魚色拉,舔去嘴角的色拉醬,然後把炒飯盛到碗中。

“當然。”男孩喝了一口水,繼續吃炒飯。

“重要的事?”

“非常重要。”男孩道。

我對此思索一番,無奈毫無頭緒,遂放棄。

我們默默地吃完早飯,我問對方前往何處,對方說先兜風一陣。

“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嗎?”

“不急。”對方淡淡地道。

我按下空調鍵,拉上窗,打開廣播,調到定安電臺,電臺正在采訪中學生文憑考式完畢的考生對長達三個月的假期作何打算,考生的回答大多雷同,無非是與朋友同學一起旅游、打工、看書、睡覺之類的,也有個別的考生回答說要去裏約熱內盧看現場世界杯。

中學生文憑考試已經離開了我十四年,1999年的六月四號下午四點三十分最後一門綜合科考試結束,我沒有像其他考生一般興奮地呼喊從此解放,商量要去哪裏尋樂。只管像平常一般平靜地收拾書包,沒有絲毫的激動和興奮,沒有絲毫解脫的輕松,一切都與平常毫無二致,沒有同學或朋友約我去玩,我在學校從來沒有交上過一個朋友,即使是普通朋友也沒有,和同學的關系只有點頭之交,沒有深入交流,這種情況到了大學亦無任何改變。文憑考試的結束于我而言不意味着任何東西,它僅僅是我能否進入我想進的大學的預科的一個跳板而已,無論是提名抑或落榜,我亦不在乎,它在我心中并沒有占一個重要的地位。

高考完後的假期我幾乎呆在家裏,做自己的事情,沒有人來打擾我,沒有繁重的作業壓在我身上,不用每天回到學校埋頭寫滿一張張試卷。我将跟随了我五年中學生活的書本全部整齊放在書櫃裏,其餘的幾百張試卷和筆記本、作業本之類的統統用一個麻袋裝好扔進小區的垃圾回收箱。

三個月的假期唯一的出門旅游便是和藍去了定中旅游,那是我第一次來到定中,為期一個星期,對于從未出過遠門的我來說免不了有種興奮,我們去了定中幾個重要的景點和一些知名的餐館,第一次去定中便迷上了其海灘,之後的十幾年內對其的喜愛一直沒有減退。湛藍的天空萬裏無雲,燦爛的陽光使海面反射出一片波光粼粼的光景,雪白的浪花沖上海灘,退去,然後又沖上,盡情地拍打我的雙腿,我雙手手掌撐地,讓身體充分享受陽光浴,細軟的沙子同樣我喜歡得不行,我捧起一小堆沙子,然後掌心慢慢向下,沙子徐徐地掉到我腿上,然後被沖上來的海水洗刷掉。

八月二十三號,我收到定安大學的預科通知書。

“在想當年自己的文憑試嗎?”男孩的聲音将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被你看出了。”我的手肘支在方向盤上望着對方。

“看來猜對了。”男孩勾起唇角。

電臺仍然在采訪學生,我不禁懷疑它是否要把定安的二十萬文憑試考生都要采訪一遍,答案自是不可能,因為當年的我就沒有被電臺采訪。

交通燈要等三分鐘之久,我不由疑惑定安這座城市竟然有等待時間如此久的交通燈。

“母親的事,不要擔憂太多。”

我微微上揚嘴角。

“我已經沒有再在這方面勸過她一句了,畢竟這是屬于你們倆人之間的事,即使我是她的兒子,可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小子插入兩個成年人間的事總有欠妥當。”男孩用手指尖撓了一下頸側。

“我還是要對你為我和鐘橋間所作的努力說一句謝謝。”

“我總要為她做點什麽,也要為你做點什麽。”男孩俨然一副成年人的表情和口吻,與他只有十三歲的外形竟沒有一絲違和,“何況,我不是一個只懂得索取而不懂得回報的人。”

我拍了拍對方的肩,對方順手握住我的手,一如上次般用兩只手裹住我的五指。

“鐘橋會想明白的。”男孩盯着我的手指,仿佛在觀察指上有多少條紋理,“只是時間的問題。”

“耐心地等待。”我道。

男孩點頭。

“我知道要撇除鐘橋的自卑心理和那些愚蠢得令人發笑的思想是非常困難,因此才需要給她時間。”男孩道,“不過她總不能帶着這些只會給她造成痛苦的思想一輩子活下去,如果她非得堅持這麽做,那我也無能為力,畢竟我不是她,我不能控制她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我固然會失望到極點,心情不好到極點,但恐怕這也幫不上什麽忙。”

車窗外面停靠在我們旁邊的是一輛黃色的奧迪,車窗全部拉下,駕駛席上是一位看上去年紀只有三十出頭的男人,穿着一件價值不菲的高級西裝,領帶是深藍色的。

“不過我認為鐘橋還沒達到頭腦不清醒的地步,她還是一個再也正常不過的正常人,所以我相信她肯定會分得清哪些只會給她帶來傷心的,哪些才是真正能給她帶來幸福。”

“是選擇迎合這個社會所謂的道德标準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呢?”我道。

男孩擡頭凝視我的臉,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準确來說是思考鐘橋面對這個問題是選擇前者抑或後者。

“大多數人總是選擇前者,到頭來總是後悔得恨不得一死了之。”男孩道。

“選擇前者能讓他們稍微心安理得。”我道,“不過這是幻想,用針紮一下便會支離破碎,呈現出來的是赤裸裸的無可抵擋的悔恨和痛苦。只可惜時間不會倒退,所有的事情無法重來,只能帶着當初的選擇繼續活下去,但我保證那肯定是絲毫沒有幸福地活下去,就像剝奪了靈魂的軀殼。”

“以為離開你能使你更快樂。”男孩搖搖頭,喟嘆一聲,“鐘橋真是傻到令人發笑。”

“很多人都這樣。”

“如果她早點想通就不會浪費彼此那麽多時間了。”男孩咬着下唇。

“有些事情注定要浪費那麽多時間。”我道,“你剛才不是說要給她點時間嘛,我們要對她有信心。”

“一定的。”男孩道,“只有她自己一人的信心是不夠的。”

三分鐘過去。

車子以正常的速度前進,我滑動方向盤,駛進一條兩邊全是音像店的街,音像店的客人寥寥無幾,人行道也比其他的冷清得多,店主坐在店鋪裏無所事事地張望,有的整理CD,有的坐在電腦面前盯着屏幕。

我想起唱片店女孩還住在醫院,一般分娩後要在醫院至少住一個多星期才能出院,檢查各項身體指标确認健康無誤後才能出院,我不知道有了孩子的唱片店女孩是否會返回原來的唱片店繼續工作,有可能女孩已經向老板辭職而另謀高就,有可能呆在家裏做了一個全職太太,我沒有問過對方這個問題,以後自然會得到結果。

我加快速度駛過這條冷清的街道,拐進另一條稍顯熱鬧的街道。

轉換另一個頻道,報道今天的天氣情況,今天比昨日的溫度降了三度,全日無雨,但不排除淩晨會下雨的可能。

“答應我。”男孩的語氣比剛才加重了不少,我甚至能感到其中的質量。

我默不作聲地聽着對方講下去。

“無論鐘橋怎樣對你,說過什麽話,我都請求你不要放棄她。”男孩的手肘支在窗邊,手托下颚。

“我想得很清楚。”我道,“我不會放棄她。”

空氣似乎被我這句話而微微震動。

男孩盯着我的眼睛,仿佛不希望看到從中含有一絲玩笑的成分,我沒有令他失望。

“就算她很堅定地拒絕你,那也只是一時意氣,絕非她本人的意願。”

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為此擔心。

沉默重新降臨我們之間,之後的半個小時內我們沒有再說一句話,沒有聽音樂,唯有頻道的聲音震動耳膜。

當男孩說出他要前往的目的地後,我将車子調頭往原來方向駛去。

我沒有詢問對方要去六十七號街作何事,對方自有對方的打算,不必經過我的批準。

二十五分鐘後,車子在三十七中學門口停下。

對方拿起書包背在身上,我恍然大悟。

“以後你和鐘橋不用再擔心我學業的問題了。”男孩帶着愉快的笑意,“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現在進去報道?”我瞧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時間是十點四十五分,上課時間。

“約了校長在這個時間見面。”男孩略一停頓,“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之前沒有告訴你來着。”

“這個驚喜我很喜歡。”

“總不能每天無所事事地在家耗費時間,而且我也不願意以後對人家說自己只有小學文化的水平。”

“有時候,在學校上課總比在家百無聊賴地呆着好。”

“我已經完全、百分之百地沒事了,過去的事情不會影響到現在的我。”

“如果出現任何狀況,我随時随到。”我握住他的手道。

“再見。”男孩略一停頓,仿佛思考還要對我說些什麽,“會有好結果的,筱。”

我目視對方的背影走進校門,男孩比第一次我見到他的時候多少老成一些,也許是我的主觀感覺,畢竟才過去了五個月時間。

淩晨兩點十五分,我從睡夢中醒來,起身來到客廳,沒有開燈,任憑濃重的黑暗包圍我,窗外的月亮皎潔得令人懷疑是否置于現實世界。心髒發出誇張幹澀的跳動聲,震動空氣的粒子,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随後拿起電話,按下一竄爛熟于心的電話號碼。

響了第十五遍後,對方接起。

“你好。”對方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睡意。

“鐘橋,我知道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你是非常不合适,我對此很抱歉,但我還是必須要打一個電話給你。”

對方不再出聲,我以為她要挂電話,但沒有。

“你聽着,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地迫切想要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東西,我需求你,非常需求你,毫無疑問失去你會令我非常痛苦,我也是一百三十個不情願發生這種情況,但我終究不是你,無法控制你的想法和你所做的決定,即使你堅決地要和我斷絕關系今生不再來往,我亦是無可奈何。”我道,“我只想向你明确一點,我非常需要你,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需要你。”

對方沉吟良久,唯有微弱的呼吸聲傳到聽筒,我住口不再往下講,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可我卻感覺時間是在一年一年地逝去。

不知過了多久,在我以為對方已經陷入睡眠中而無法回應我後,聽筒響起了鐘橋的聲音。

“所有的事情,留到明天再講好嗎?”

我回答沒有問題,對方挂了電話。

我凝視手中的話筒片刻,然後将其放回原位,我躺在沙發,距離與鐘橋見面還有七個小時,在這七個小時內,我所想的一切事情都與鐘橋有關,我無法撇除鐘橋去想其他與之不相關的事情,我做不到,至少現在做不到。

對于鐘橋明天是否會出現我沒有太大把握,如果沒有出現,我自是無能為力。如果出現,我一定會向她求婚,告訴她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她,我從來沒有如此堅定過我的決心,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不能讓它溜走。

“你可以放棄其他任何一切,唯獨不能放棄鐘橋。”

“我知道你對一切都無所謂,可面對鐘橋就不能再這樣了。”

“事情總是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

“會有好結果的,筱。”

我閉上眼睛,身後傳來定中的海浪聲。

☆、後記

注:親愛的編輯,我不知道這篇後記為什麽不能審核通過,裏面的內容都是正經無比沒有絲毫違法的,我不覺得這篇後記會給讀者産生一些不良的影響,請編輯審核通過,謝謝。

歷時五個月的時間,終于完成了這部作品,真是感到無比的輕松,沒想到我竟然拖了那麽長時間才寫完。所以潛水黨快出來吧。

首先,這部作品對我來說是一個新的挑戰,無論是哪一方面對我來說都是新的考驗,我很慶幸通過這部作品得到了各方面的提升,當然我依舊是一個菜鳥寫手。

這部作品是我首次将自己對社會上的一些看法融入到裏面,筱就承擔了表達我本人思想的角色,可以說筱跟我在許多事情的看法都非常相似。

我在之前看香港TVB采訪香港社會的一些天生不接受自己性別者,他們只是單純不能接受自己的天生性別,此外其他方面與常人無異,但是因為這一點他們與家人斷絕關系、被人們看不起、不接受、找不到工作,他們也表示不接受自己性別是屬于天生,不能控制,就好像我們也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接受自己不接受的東西,只不過人家是不接受自己性別,但我們是不接受其他東西,除此之外,我們和他們其實沒什麽不同,他們也不是神經病人,但是他們卻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因為不接受自己的性別,所以就去做了變性手術,從而引發了上面我所說的一系列問題。

于是唱片店女孩就此誕生了,我對這類人持什麽看法已經說得很清楚,因此不再強調了。

下面關于妓女這一問題,曾經有段時間我都在思考像鐘橋這類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她們真的只會給社會帶來負面?其實不然,這一行業自古以來一直存在,嚴謹來說是屬于服務行業,只不過她們的服務性質與其他行業不同,她們提供的是自己的身體,服務的是客人的身體需求,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一行業不是僅僅只會帶來負面影響,甚至在一些國家是有合法的,比如日本,日本是一個以合法從事這行業和這行業的女人地位高而聞名的國家,還有荷蘭、丹麥這些國家也是合法的。

我相信大家聽到鐘橋這類女人都不免會眉頭皺,自然地對她們沒有好感甚至看不起、帶有輕蔑,但我想說不是每一個從事這行業的女人都是出于她本人自願,其中是不乏被迫,鐘橋便是屬于這類型的。其實我覺得這類女人還是值得同情的,她們出賣自己為社會服務,但并不代表她們的心地是不善良、是邪惡的,即使是高級知識分子中也會存在變态,雖然她們所從事的職業不是令每一個人都可以接受,但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給予她們一個尊重,平等的尊重,既然你們喜歡鐘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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