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啓宗距北海路途十分遙遠,席常月和霍燃一道下山同蘇奕轍、白陌連彙合後幾人便打算乘坐飛舟前往,如此亦仍需八九日才可抵達。
前往北海的一路上席常月都留在房中打坐修煉。
在上飛舟前他就是待其餘三人選好房間後才挑了最角落的那間房住下,而席常月的房間又恰好離幾人都有些距離。
中途席常月門外曾傳來過白陌連的敲門聲,是為他送吃食來的。
修為達到金丹才可辟谷,而飛舟之上只有席常月和白陌連兩人還是練氣期,都仍需得靠吃東西來維持體力。
席常月今日照舊婉拒,依然是昨日的那副說辭,“拿回去吧,我屋裏有吃的。”
白陌連猶猶豫豫,“六師兄你怎麽一直待在房中啊,都不出來透透氣,可別憋壞了。”
席常月盤膝而坐,雙目微阖,見他不走,聲音倏然冷肅下來,“憋死算我的。”
要說真的不恨白陌連那是假的,雖然上輩子的一切看似與他毫無幹系,可終歸都是因他而起,席常月不是聖人,做不到完全的冷靜。
不論是誰,席常月都一視同仁,全當他們與自己是沒有半點關系的陌生人。
門外,白陌連忽然一噎,眼裏湧現委屈,“那、那六師兄你好好休息……我先下去了。”
說完,他端着手裏的托盤就跑遠了。
跑出一段距離,就看到走廊盡頭的拐角牆根處靠着的霍燃,一見他東西又沒送出去,霍燃眸中流露出失望,“你六師兄還是不要?”
白陌連眼底染着一絲水汽,欲哭不哭的模樣,略帶幾分蒼白的小臉看起來尤為惹人憐愛。
若是平常霍燃早就注意到了,眼下他卻只是看着托盤上一樣沒少被帶回來的一應吃食、濃眉微皺。
下山那日起霍燃就在想,小六兒是不是生自己的氣了,否則那天怎會對他手中拿着兩個大包袱也不聞不問便自顧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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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師弟中,屬小六兒最是聽話懂事,所以席常月當日那話一出,霍燃第一反應不是席常月說話怎的如此不客氣、而是自己是不是哪裏惹到了對方。
“大師兄……”白陌連見霍燃一直都沒注意自己,不由張了張唇輕喚一聲。
霍燃這才注意到他好像快哭了,眼眶紅紅的,忙上前把東西接過,“怎麽了?是不是太沉了。”
在霍燃的觀念裏,師弟就是用來疼的,不過一人除外。
“都站在這做什麽?”
蘇奕轍清冷的聲線适時響起,霍燃轉頭朝後撇去,只有這個二師弟,平日裏冷冷淡淡就算、性子卻是幾個師弟中最差的一個,叫霍燃見他如何也關愛不起來。
一聽聲音,白陌連立馬掉轉頭,低低喊了一聲,極像受了委屈的小奶貓,聲音軟軟的,“二師兄。”
蘇奕轍看他一眼,面上雖沒什麽表情,目光卻實實在在落在白陌連身上,似在等着他出聲訴說委屈。
白陌連垂了下腦袋,弱弱道:“六師兄還待在房間裏,今天也沒有出來,我擔心他悶壞了。”
全然沒有提方才席常月不要他送去的吃食一事,不過蘇奕轍掃了掃霍燃手上的托盤,一眼就看明白了,随即不知想到什麽,視線投向白陌連微微有些泛紅的眼角上,忽地說了一句,“小六兒欺負你了?”
白陌連驀然擡首看他,在他将頭搖成撥浪鼓之際,霍燃猛地沉聲打斷,“不可能!”
此話一出,蘇奕轍的目光終于轉到了他身上,白陌連也怔怔偏頭望向突然激動起來的大師兄,目露疑惑。
霍燃擰眉,嗓音冷沉,突然鄭重其事道:“六師弟不是那樣的人。”
話音落下的一瞬,又一道聲音從斜刺裏傳了過來,清淩淩的聲音裏透着滿不在乎,“我就是這樣的人。”
席常月從拐角走出,緩緩出現在三人面前,少年神情漠然,視線平視前方、卻像是沒有在看任何人。就見他淡淡側目,乜了一眼霍燃,冷淡道:“大師兄以為我是什麽樣的人?”
霍燃一怔,沒說話。
席常月扯了扯嘴角,重又目視前方,不再看他,“若是無事,我先回房了。”
說罷,席常月随意擡起一只手,食指與中指并攏作了個禮便折回了房間。
他是跟着白陌連出來的,方才席常月待白陌連走後回想起他軟語勸自己出門透氣,思索半晌後終究是出了門、本想叫住對方把東西留下再走,不料就碰到這樣一幕。
頓覺無趣。
·
席常月一走,剩下三人面面相觑,霍燃還有些沒回過味兒來,白陌連則是呆了呆,剛才蒙在眼前的那層水霧倏然化作一顆小水滴從他面頰上滑下去,但白陌連此刻的心情卻是無比的震驚,還餘幾分不知所措。
他這完全是被席常月方才那句話給震住了,六師兄剛才到底知不知道他承認了什麽!
還不等白陌連後知後覺解釋一句,“六師兄他沒有、”
他想說六師兄沒有欺負他,然而話音才剛出口,一聲輕笑就将他打斷,白陌連緩慢偏過頭去,便見他二師兄唇角微揚起來的弧度還沒來得及收回,眼中還泛着淺淺的笑意。
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蘇奕轍看了看他,終于想起來安慰一句——從某個刁鑽的角度,“你六師兄出來透氣了,小師弟可不必再擔心了。”
白陌連:“……”
霍燃也輕咳一聲,頭一次看他這個二師弟如此順眼,若非現在騰不出手,他定是要拍拍蘇奕轍的肩膀。
此刻無法,霍燃只得投去贊賞的眼神,繼而安排道:“散了散了,都回去休息,還有三日就到北境,屆時我們可在那裏稍作修整再前往北海。”
本來這個任務他一個人來可以不用休息,霍燃在師尊提出帶上幾人時就在思索此事、作為師兄要為師弟們考慮。
一入北境便離北海不遠了,聽聞師尊說還會有其他宗門的弟子一同前往誅妖,只不知那妖物究竟有什麽本事……
***
北境,以大荒城作為始點進入,而大荒城則是建立在一片荒漠之上,放眼望去,滿目黃沙,蒼涼之感盡顯。
席常月沒有來過這裏,霍燃等人也是第一次來。
霍燃将飛舟收起,幾人一起朝大荒城中走去、身形逐漸隐沒在狂沙之中。
一入大荒城,便立時能感受到天空中那一輪紅日所散發出的驚人熱量,白陌連擡起一只手擋在頭頂,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霍燃,“大師兄,北海真的在這裏?”
他疑惑,這裏看起來不像有水源的樣子,這大荒城倒是和它這名字一樣,白陌連咽了咽口水,只覺喉嚨幹渴得厲害,“好熱啊……”
席常月也熱,但他同樣對北境好奇,在聽完白陌連問話後,不動聲色看向霍燃,等待後者解釋。
霍燃彎了下眼睛,自然也注意到了席常月的視線,反倒同幾人賣了個關子,“晚上你們就知道了。”
看來,他确實對北境有所了解。
席常月默默收回目光,将心底剛剛産生的好奇壓下,說服自己不要好奇、不能去問。
自重生回來後,他就在有意識地拉開與這些人的關系,此刻也是一樣。
席常月心情逐漸歸于平靜。
倒是白陌連央求了幾次、想知道大師兄在故弄什麽玄虛。
畢竟是早就收到消息要來,霍燃當然早有準備,他也不打算直接告訴幾人,反而笑着搖頭,“晚上就能看到了,暫且等等,我們先去找一家客棧住下。”
語畢,霍燃想到什麽,特意偏頭叮囑,“你也不許說。”
他看向蘇奕轍。
蘇奕轍瞥他,從頭發絲都透露着一股慵懶,看樣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提醒。
他同霍燃的入門時間雖隔着一年,但因其酷愛鑽研那些偏門的術法,可謂是博覽群書,故而蘇奕轍同霍燃相比閱歷也不相上下。
關于北境的異象,他也是有所了解的。
·
師兄弟四人入城後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和霍燃想的一樣,大荒城中果然聚集起了衆多修士,各大客棧幾乎住滿。
來自各門各派的有、散修亦有。
看來時都聽說了北海發生的事。
但席常月看到如此場面心下卻是十分詫異,看起來北海有妖一事知道的人不少……那為何上輩子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席常月不解,但他也只能按捺下來。
這次席常月的房間也和在飛舟時一樣,距離幾人最遠。
只因人實在太多、好不容易挑出四間房來,師兄弟四人卻全都被隔開了。
霍燃本打算提議挑選出相鄰的兩間房,兩兩一組入住,卻被席常月拒絕了,“我認床。”
一句話,霍燃頓住。
白陌連眼中湧現出茫然,蘇奕轍也看他一眼。
這算哪門子的認床。
席常月是不想和人同住、且還是他讨厭的人,所以才脫口而出這句托詞,見幾人齊齊看向自己,自知這個理由站不住腳,只得再找補一句,編道:“……認只有一個人的床,那樣才睡得着。”
“噗。”一聲低笑陡然從身後鑽進席常月耳中,他下意識回頭看去,一道绛紅色的身影從他們師兄弟四人身後走過。
客棧中人來人往,那人正走上了二樓,應該是在此住店的修士。
席常月眼睛直直盯着那道背影。
剛才那人是在笑他吧。
席常月默然地想,接着轉回頭,許是他的态度已經很明确想要一人住一間,所以霍燃也沒再堅持兩人一間,反是被他方才的那句話逗笑。
“你啊,”霍燃搖頭失笑,接着他轉頭去看掌櫃,豎了四根手指,“那就四間。”
如此這般。
席常月如願挑了最角落的那間房,白陌連的在最中間,霍燃和蘇奕轍則在他兩邊、中間只隔了兩間屋子。
說是晚上再聚。
席常月在房中打坐了片刻,可能是快要築基的緣故,雖然他如今心境上有所不同——更為精進了。但修煉不是一蹴而就,還需慢慢鞏固,一味的打坐并不能再讓他修煉上直接突破那層瓶頸,還要一個契機。
上一世他是在與妖物纏鬥時突破築基的,席常月想了想,時間還太久,他想快些的話就得尋找其他機緣。
這麽想着。
左右打坐不出什麽,席常月幹脆出了房間,他站在二樓下望客棧大堂,忽然掃見那抹熟悉的绛紅色一角,心中一動,擡腳下了樓。
·
直到随那人身後離開客棧,席常月才發現自己已經跟了人一路,他停下。
那人的背影恰好消失在街角。
席常月止步原地,只見他來到了一處商販彙聚的地方,他們各個身着粗布,手中拿着各式各樣的小物件,僅是往旁邊瞥了一眼,席常月就被吸引住了。
他看向其中一個商販,掃到對方身前背着的小箱子,裏面是一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人偶。
席常月走不動道了。
他本意是想出來看看,沒想到會跟上那人走了這麽一段,行至此處又被各種精致小巧的物件迷了眼。
席常月上一世碌碌無為,只知修煉打坐,便是下山也只将任務做完便回宗,還未有過這般閑暇的時候。
也沒遇到過這些有趣的東西。
那個商販見他在自己跟前停下,立馬喜笑顏開地招呼起來,“小仙長,您看喜歡什麽?帶點回去收藏……”
好話不要錢的往席常月跟前堆。
他頓了頓,垂頭看着一個綠油油的東西,蹙眉指了指,“這個。”
樣子奇怪,手腳短小,但鼻子兩個孔洞異常肥大,還有兩只碩大的耳朵。
席常月遲疑開口:“這是妖獸?”
席常月自幼在修真界中長大,從小肩上就背負着家族的希望。
在進入天啓宗前,他的生活枯燥且乏味,整日不是背誦功法就是打坐入定入了天啓宗之後,席常月的性子也沒有多大改變,從未接觸過這些。
就像個提線木偶,且是被設定好了程序的提線木偶,整日做的是相同的事。
也不怪他只是一個炮灰……
席常月話音剛落,便對上商販頗有些一言難盡的表情,他面龐上帶着風沙刮過的滄桑、有些泛紅夾雜着幾絲皲裂開顯出的白色紋路,“這、”
商販的話才剛起了個頭。
席常月只聽耳畔傳來一聲似曾相識的笑音,輕輕滑入耳膜。
身側一道氣息悄然靠近,席常月心頭一凜。
是他方才跟的那人。
還不等席常月轉頭,後者又用一種極其輕緩的語調,漫不經心地開口同他科普,嗓音隐隐含笑,“你看,有沒有可能……它只是一頭豬?”
下一秒,商販略帶幾分尴尬的後半句話響起。
“這就是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