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商販是個賣人偶的,擅長的也是雕刻各種各樣的人偶,這只豬只不過是他突發奇想用來練手雕刻出的小動物,因而顏色也沒有那麽講究——用的綠土。
只是不承想竟被席常月一眼看中。
席常月知道豬、卻未曾親眼見過,加之這只豬顏色與他所知有異,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
旋即就見一只骨骼分明的修長手指從席常月眼前劃過、将小豬從小箱子中拿起,綠色的一團小東西落到那人掌心。
席常月眼神随着小豬移動,順着那雙白玉一般的掌心向上看去,最後,他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那人五官生得極為好看,眸子泛着點點銀灰色澤、卻又清透澄明若琉璃般,三千墨發僅用一枚玉簪輕束,鬓角綴着的兩绺發絲因他側頭的動作被左面街角的風吹拂晃動了幾下,他低了低眼,同席常月四目相對。
而後,席常月聽到那人輕笑一聲,“跟了一路,怎麽停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席常月眸子微微睜大。
原來他早就被發現了。
正當席常月想要道歉、自己并非有意跟着對方時,商販的聲音恰在此時響了起來。
“是我技藝不精,”商販還當兩人認識,此刻面上展開一個略顯谄媚的笑,他指着被男子拿在手心的小豬,解釋道,“這只豬雕得實在不像,兩位仙長若是喜歡就送給二位了。”
席常月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聽到商販這句話的最後,下意識地要拒絕,卻聽身側之人輕笑一聲,“我要了。”
話雖如此,那人袖擺一掃,一枚靈石就落到了商販的小箱子中。
席常月出口的話卡在喉頭,掃了眼那枚靈石,觀那色澤、只是一枚普通的下品靈石。
但在商販眼中這只小豬遠比不上其他人偶值錢,一枚下品靈石盡夠了,接着他見兩人沒有再繼續看下去的意思、連忙道了幾聲謝後抱着身前的小箱子走遠了。
席常月瞥一眼商販離開的方向,這才重又将注意力放到身旁的男子身上,唇瓣張了張、不待他開口,那人擡手,将小豬送到他面前,挑高一邊眉梢主動問道:“喜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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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男子笑了聲,“就當作是先前笑你的賠禮。”
不用席常月出聲解釋,他已自發将席常月此次跟上他當作是之前在客棧中、聽到席常月那番話後才有的舉動。
席常月眨了下眼睛,終于等到機會開口,“抱歉,我并非有意跟上你,還有這賠禮、”
他想說‘不用了’,但又見對方将手往他身前遞了遞,嗓音慵懶,“拿着吧,是你的了。”
‘是你的了’,這句話不知觸到了席常月心底的哪根弦,他伸出手,接過被遞到自己跟前的綠色小豬,“謝謝。”
剛說完,等席常月再擡眼時,那人卻不見了,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的道謝。
席常月垂頭看了看豬,指尖在它的大鼻子上點了下,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你是我的了。”
·
席常月回去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是踏着天邊最後一抹餘晖入的客棧,夕陽在他身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當夜色席卷時,整個大荒城都在這一瞬間悄然發生着改變,所有飛揚的塵土被掩去、漸漸被另一片盎然的綠意覆蓋。
席常月剛進房間沒多久,房門就被人敲響了。
沒有聲音喚他,應當不是白陌連,席常月腦中已自發猜測道。
打開門,一個出乎他意料的身影出現在席常月眼前。
“小六兒,該下去了。”
清冷的話音傳進耳中,席常月收起臉上表情,颔首。
蘇奕轍多看了他幾眼,兩人一道下去。
剛走出房門就聽到一樓大堂傳來驚呼聲,席常月隐隐還能聽到白陌連的聲音。
等到席常月走下樓,客棧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經走了出去、圍在大門外觀望着什麽。
席常月出去時也是一愣。
只見皎白的月光灑落一片銀輝映照在大荒城中,遠遠就見高聳入雲的巨樹伫立——仿佛憑空出現、環繞着整個大荒城。
從黃沙漫天變成了一望無垠的綠洲。
這個轉變就發生在一瞬間,任誰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都會驚住。
客棧外圍的這些都是外來的修士,因是為了北海而來,同樣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很快就叽叽喳喳地談論開了。
人群擠擠攘攘,霍燃和白陌連早一步出來,此刻在人潮的另一端,席常月沒有擠開前面那些圍觀異象的人的打算——未前去同那兩人彙合。
蘇奕轍亦是,師兄弟四人分做兩組各自一邊。
席常月側耳去聽周遭的說話聲,有了解過這異象的人早就開始同身邊的人科普了起來,那聲音離得有些遠,在這吵嚷的小角落中、需得他凝神去聽。
似乎看出他并無詢問自己的意思,蘇奕轍眸色微閃。
明明身邊就有能夠了解到異象真相的人,偏偏舍近求遠,蘇奕轍發現自己這個六師弟近日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
不與自己親近了。
蘇奕轍心中莫名一陣不悅,皺了皺眉,便自顧為還在試圖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大荒城緣何有此異象的席常月解釋起來。
“這是蜃,存于北海中的海怪,它有能令空間産生異象的本事,每到入夜就會作怪将北海範圍內的場景投放到大荒城、若蜃足夠強大便可将之由虛化實……”
這也是霍燃說為何他們晚上自然會知道的原因,北海和大荒城是兩個極端,而大荒城的人能夠在如此艱苦的荒漠中生存的原因則是——北海中的蜃早已成了氣候。
此時衆人眼前所見,皆為真實。
席常月看着這被蜃弄出來的景象,心中震撼之餘又感到自己竟是白活了一輩子。
北海的蜃景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說。
重來一世,席常月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換個活法。
***
席常月心中如何想的暫且不提。
師兄弟四人在大荒城中住了一晚後,幾人重新開始往北海出發,同行的還有許多其他修士,陣仗不可謂不大。
前去的修士太多,霍燃他們不想暴露身份,遂沒有将飛舟取出,而是選擇步行,翻過一片荒漠男來風犢伽、出了大荒城境地,原本目之所及皆是黃沙漫天的景象中漸漸顯出綠色。
在前方是郁郁蔥蔥的參天巨木。
與昨日在大荒城中看到的景象十分相似,那樹木圍成了一個圈、将外面的人阻隔,只有一處缺口中泛着亮白光暈。
“那裏就是入口。”霍燃道。
許多修士都朝着白色光圈出進發,霍燃提醒:“進入北海之後就是傳送陣,我們會直接被傳送入海底城……”
霍燃在來前已經把北海的一切都摸清楚了,而那作祟的妖物則就在海底城中。
“此去兇險不知,你們記得跟緊我,”霍燃說完又從儲物袋中取出四顆白玉珠子,“這是避水珠,都戴在身上。”
進入海底城就需要佩戴避水珠,他們固然能以修為化開屏障、卻難以在裏面堅持太久。
待幾人都戴上了避水珠,霍燃才領着他們一道往泛着白色亮光的那處走去。
席常月跟在後面照着前面人的動作随後踩上那道白光,就只覺身體仿似受到了拉扯,不受控制地往前陷去,身旁的霍燃等人也是如此、身影跟着沉去。
再睜開眼時,席常月看到了一座用水晶打造得富麗堂皇的宮殿,撲面而來的大氣磅礴牢牢吸引着進入這裏的人的目光。
前來的人都看呆了,席常月卻只是在掃了一眼後轉頭,身邊哪裏還有霍燃他們的身影。
其他人也發現了不對勁、收回了被水晶宮吸引的注意力,這才察覺到同伴不見了。
·
原來傳送陣竟是在踏入白色光圈時就已開啓,還是将他們的隊伍打散了……
席常月這般想着,又覺得不對。
倘若真是如此,霍燃不可能不知道,一定會提前避免衆人分離、又或者在入陣之後想辦法彙合。
席常月恍然了一瞬,這才想到什麽,睜大眼去看眼前這座美輪美奂的殿宇。
海底城、水晶宮。
這裏就是海底城。
他居然直接被傳送到海底城來了。
身邊有人也發現,“怎麽回事,我們為何直接被傳送到海底城來了?”
想來這也是剛踏入光圈不久還沒去找傳送陣就直接到這來的修士。
席常月聞言稍稍安心,不是他一個人如此就好,怕就怕……
其他人見大家狀況一樣,也都放下心來,“走,進去看看。”
席常月看了看他們,只覺這些人不像是來除妖,倒像是——來尋寶的。
按捺着心中的疑惑,席常月也往水晶宮走去。
剛一進去,席常月就被滿宮的紫色晶石晃花了眼,轉而警覺發現身邊再無一人。
只剩下他自己。
不多時,眼前的場景發生變化,席常月怔怔看着原本的水晶宮悄然變成了紫淩峰主殿。
冰冷威儀的嗓音從殿中傳開,席常月聽得真切,是他的師尊、淮言仙尊的聲音。
昔日那句将他打入塵埃的話再度響在席常月耳旁。
如魔音穿耳,令他瞬間遍體生寒。
“勾結魔族,其罪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