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席常月轉眼再看,見到的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的師尊、師兄弟們、裴青以及席家的人,還有……
他自己。
此刻化作虛像的席常月望着立在大殿中央的自己,孤立無援、被衆人棄若敝屣,這一幕令他心中仿佛受到割裂般的疼痛。
但隐隐的,席常月恍惚中感到一絲違和,卻不知為何,心情被眼前的畫面所牽動着。
“梓沐,回頭吧,”只聽裴青嗓音幹澀開口,他微微閉了閉眼,終是繼續說道,“淮言仙尊在這裏,你同他認個錯,說你……并非有意勾結魔族。”
從始至終,裴青都未朝席常月看去一眼。
幻境中的‘席常月’搖首,去看衆人,他的師尊、師兄師弟們,抖動着唇瓣,“沒有、我沒有。”
然而,作為與席常月最親近之人,他的指控就是最好的證據。
待裴青說完,不等‘席常月’再辯解其他,陸璟之心中已然下了定論。
另一邊,霍燃身為淮言仙尊座下首席大弟子,他有權将人處理,見師尊似不想再參與此事的意思,霍燃便主動上前,“今日,我便替師尊清理門戶。”
“我席家今後再無此人,就交由仙尊處置了。”
随着衆人表态,席家人也開了口,話落後不做半點停留、離開了大殿。
‘席常月’凝望席家人遠走的背影,呼吸滞了滞,身體似都在這一刻慢慢變得冰涼,帶着難言的苦澀。
下一瞬,九節龍骨制成的煉魂鞭被霍燃握在手中,席常月眼睜睜看着,看着鞭子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身上,廢掉了他的修為、險些将他神魂打散……
最後,場景轉換。
只見一間茅草屋中,席常月聽到奄奄一息的自己低低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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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兄……”
“二師兄要帶六師兄去哪?”
白陌連小聲問着,有心想說什麽、待對上蘇奕轍的視線後又放棄了。
“你心地善良,不忍見你六師兄如此,就先回去吧,”蘇奕轍淡聲道,旋即側首看向躺在簡陋木板床上的席常月,“我自是要帶他去……他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席常月兀自喃喃,睫羽顫動一瞬,很快,他的神色浮現一絲茫然後又轉為怒火。
該去的地方——就是将他扔至荒無人煙的山間破廟中,任他自生自滅。
怒焰幾乎占據了席常月整個胸腔,他有滿腔憤懑卻又無從發洩,席常月只覺自己在這一瞬正緩緩同山廟中半靠着破舊牆壁的自己重合,暗道是時候了。
遂在最後一剎間、他眸中的赤色盡去,雙手掐訣口念咒語,“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如律令①。”
随着口訣念下,玄之又玄的金色符文于半空浮現,席常月的神色也慢慢轉為平靜。
末了,他指訣一松,雙臂猛然展開,袖擺于空中劃開、伴随着淺淡淩厲,席常月淩厲的目光掃視前方,唇瓣啓合,“破!”
幻境破,山廟逐漸化作虛影,水晶宮的原貌重新出現在席常月眼前,他立身其中。
身旁也出現了其他與他一同入殿之人的身影,全都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顯然是還沒從幻境中出來。
***
卻原來,當席常月與衆人進入水晶宮的那一刻,就被拉入了幻境中。
眼下,只有席常月一個人突破出了幻境。
席常月心下警覺,連忙展開靈力,準備随時施放。
那些被幻境困住的人面上的表情或悲痛欲絕或欣喜若狂。
見狀,席常月隐約已經猜測到這個幻境怕是重現了這些人心中最絕望或是最難以忘懷的場景、使之重臨其境,要麽被絕望壓垮無法自拔,要麽……沉浸其中,同樣走不出那幻境。
幻境便是如此,抓住人心的弱點,直擊要害。
若非他已然重生,在進入這裏之後雖有一瞬間晃神、卻也迅速察覺出了不對,最初的不動聲色只是為了按兵不動。
在自己快要與那幻境融合的一剎,席常月方才出手,果然一擊即中,瞬間破了幻境。
然而,席常月真的沒有受到影響嗎……
答案是有的。
這次的幻境讓他重臨當時的場景,看清了一些事,也使他……更加确定了心底的想法。
既已然重生回來,自己何不換個活法。
不必再拘泥于一隅,罔顧這來之不易的重生。
心裏做下了決定,席常月默默觀察四周,挪動腳步準備退出水晶宮。
他的身上除了儲物袋中存着的幾張金光符保命之外、就只有一張傳送符,留在必要的時候使用,外加一瓶辟谷丹、還有離開宗門時就佩戴着的傳音玉牌。
不過玉牌應該受北海的影響失了效用,席常月也沒再去管,倒是在将靈識從儲物袋中退出時看到了角落裏的一團綠色小東西。
席常月将東西取了出來,掌中握着小豬,待出了水晶宮,一路上竟未遇到阻攔,直至退回他最先被傳送來的地方,席常月才重新打量起水晶宮。
從他離開幻境後走出水晶宮都沒有遭到任何襲擊來看,那個幻境只是把人困住,應當不會傷及性命。
席常月不确定霍燃所說的妖物作祟、那妖物是不是在此,從天啓宗離開後他就鮮少同他們相處,霍燃有沒有和蘇奕轍兩人說明席常月不知,但霍燃一直到進入光圈都未曾提起那妖物。
加上那些其他修士的表現,席常月懷疑,所謂的妖物作祟也許沒有那麽準确。
正想着,席常月忽聞身後傳來響動,不由心下一凜,旋即轉過身去,只見一抹熟悉的身着绛紅錦衣的人影出現眼前,“是你?”
·
席常月驚訝看向來人。
少年一雙淡色的眸子睜大,如初次見面被他拆穿跟着自己時一樣,模樣有些可愛。越則關微微眯了眯眼,視線落在席常月垂落身側的手上。
順着他的目光,席常月注意到對方的眼神落到了自己手上,攥着小豬的手緊了緊,喉嚨也像是有些發幹。
莫名的,席常月就想解釋一句,他其實不喜歡小豬。
然那人卻沒有問這個,而是側過臉掃了眼水晶宮的方向。
席常月頓了頓,重又道:“你也是來……除妖的?”
聽到面前小家夥用試探着的口吻詢問自己,越則關笑了聲,嗓音帶着點意味不明,“除妖?”
席常月應一聲,他确實在試探對方。
男子的穿着打扮,以及通身的氣度令席常月不自覺就将其同其他大宗門之人聯系起來、而不是和剛才進入水晶宮那些看起來似尋寶的散修們混為一談。
越則關挑起眼尾,桃花眼在席常月臉上逡巡了片刻,“你來這裏除妖?”
席常月拱手,覺得兩人既在此有緣見面,也不防告知姓名,只是開口時他下意識換掉了前綴,“岐山席常月,見過……前輩。”
越則關好笑,本有些百無聊賴的心情稍稍提起了點興趣,“既然你叫我一聲前輩,那……本座帶你離開這裏,如何?”
聞見對方的自稱,席常月心念微動。
男子果然是大宗之人。
他在對方身上能感受到點點靈氣,再者,席常月可以察覺兩人之間的實力懸殊,倘若其想要自己的性命也只不過是動動手的事情,再聽到對方的提議,席常月想也不想地點頭,“多謝、”
越則關擺手示意席常月不必再說,随即他的眸光掠過水晶宮,神念一動就能覺出裏面關了不少人。
席常月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只看到身前的男子不過随手一揮便設了一道傳送法陣,陣法發散出瑩瑩光芒,充盈的靈力環繞其中。
如此深厚的修為,擡手便可布陣,席常月心中震撼,耳邊就聽到對方提醒,“還不進去?”
席常月側頭,如今的他還是少年模樣,臉上尤顯着幾分純稚,然卻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通透,眉目間精致柔和,他問,“那您呢?”
越則關不答,他低眼看了看才到自己胸前的少年,忽地道:“上次客棧中見你、是和你的師兄弟一起,你們怎麽分開了?”
席常月抿唇,将此地的古怪說明。
越則關挑了下眉,他将陣法改了改,道:“你手上可有他們的東西,稍後這陣法能夠直接将你傳送到他們身邊。”
想到霍燃他們,席常月神情微暗。
見他這般遲疑,越則關好整以暇地看他,等着席常月開口,看樣子像是鬧別扭了,之前客棧中他就看出了古怪。
分明是同門師兄弟,卻滿身抗拒,連兩人一間都不願意,想出那等蹩腳的理由。
席常月掀起眼皮,扯了下嘴角,“吵架知道吧、”
話還未說完便是一頓,席常月突然心生後悔,前輩好心送他離開此處,最初還不計較他跟了他許久,又将豬送給了他……
席常月自幼性子就軟和,否則也不會在席家的安排下、任他們擺布,可以說在淮言仙尊座下弟子中,他應是最沒存在感的一個。
但席常月有他自己的一套待人處事的原則。
想罷,席常月兀自補上後半句,只聲音略微有些幹巴巴地道:“跟那沒關系。”
兩句話連起來,又像是戲弄,越則關揚了揚眉毛。
席常月擡起手撓了下鼻尖,也知道自己這話改得太快,接着聽他如實說道:“我不喜歡他們。”
早在離開幻境時席常月就在心中下了決定,他要離開天啓宗,更要擺脫席家。
從今以後,他就是他。
席常月不屬于任何人。
少年眼中的堅定那般深刻,一雙眸子清透望來,越則關定定看他一眼,就見席常月倏然展開笑顏,笑容帶着點點如釋重負,又有幾分不明情緒的味道,他聲音輕快。
“不瞞您說,我與他們馬上就不是師兄弟了。”
此次回宗,他要脫離天啓宗弟子的身份,與淮言仙尊斬斷聯系,更要同那些不相幹的人一一撇清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越則關:可愛,叼走
——
注①選自道教八大神咒:淨心神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