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什麽？”
裴青在聽聞席常月脫離席家一事後，英氣清隽的面龐上此時被難以置信的神色占滿，黑沉的眼眸定定注視着席常月，猶帶着不解。
不解席常月為何會退出家族，難道……
席常月略微仰起臉望着裴青，眸光也在這剎那間落入了後者眼中，剔透如同琉璃般，就這麽安靜地看向他，四目相對間，裴青下意識眨了眨眼。
卻在下一秒聽到了席常月帶着肯定的答複，清冽幹淨的嗓音不疾不徐，緩緩穿入裴青耳中，“是，我已退出席家了。”
裴青眸光顫動，說不驚訝那是假的，他唇瓣微動，眼神直勾勾盯着席常月，正欲開口。
身側一道含着冷意的嗓音已率先出聲，“夠了，我六師弟今後不是席家人，你且記住便是。”
說話的是霍燃，此時他一雙眸子轉向裴青，如黑曜石一般，深邃的輪廓同樣俊逸不凡，或許是因為心中想到什麽，隐隐覆蓋了幾分壓迫力。
自小在世家中長大，裴青怎會察覺不出這其中深意，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他怔怔看着席常月。
席家……待阿月不好嗎。
這是他在聽到席常月脫離席家後心底就隐約升起的猜測。
眼下，裴青再看席常月毫無變化的臉色，視線在他那張自己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上逡巡着，恍然想到原來阿月長得這般好看，甚至……堪稱完美無瑕。
眼睫如鴉羽般濃密烏黑，長而卷翹，此刻微微垂着、為眼睑下方投去一層淺淡陰影，秀挺的瓊鼻下唇瓣有些薄，帶着淡淡的粉……
待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的裴青一頓，漆黑眼眸跟着低了低，他動了動唇，“阿月。”
阿月瞞着他，沒有将此事同他說起過。
他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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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席家待他很好。
現在想來，是他天真了。
縱然阿月天賦卓絕，可到底身後沒有任何勢力扶持，世家大都是些捧高踩低之輩，席家的人到底如何待他，這不是一目了然的嗎。
同樣身為世家子弟的裴青對此再清楚不過。
席常月沒有說話，他亦不知對方心中如何想的，轉過身重又觀察起了山谷周圍的環境。
而裴青也失了再與白陌連攀談的心思，心思全被席家以及席常月的事占據，長眉微擰，顯出幾分淩厲鋒銳的味道來。
霍燃見席常月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裴青身上，随即跟着側撇開了眼，師兄弟四人中無一人再注意他。
·
繞着大能們設下的結界走了一圈，将整個山谷都看過後，席常月便準備回去。
關于入秘境中尋寶一事，萬年邪苓草他是不敢想的，只但願能找到一樣能配得上前輩的，屆時也好算作他的報答。
還從未有人如同越則關那般、對席常月的好，不求回報。
席家不會如此待他，他與席家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系，席常月從來都明白。
只是到了真正被抛棄的那一刻他才完全意識到了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的身份。
至于天啓宗，一直以來，席常月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所以……在那樣的時刻他才會被放棄得那般幹脆。
重活一次，席常月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明白。
同樣的，席常月心♂風中不無悲涼地想。
兩輩子，他竟只有在前輩那裏才感受到過何為溫暖。
當初大荒城的一次相交，對方贈予他的那只小豬；北海水晶宮的護法，留給他的一枚大還丹。
席常月銘記于心，不敢忘記，甚至于有些留戀……
留戀一個陌生人給予的一絲溫暖。
席常月嘴角稍稍向上挑了挑，腳下步子正待一轉。
旁邊注意着他神情變化的霍燃頓了頓，注視着席常月的眼眸不禁深了幾分、凝聚在後者唇畔的那抹笑意之上，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又宛若羽毛劃過。
只聽他低沉磁緩的聲線響起，問向席常月：“在想什麽？”
聽到霍燃的話，白陌連最先轉頭，接着也看到了席常月唇邊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笑，不由一怔。
蘇奕轍眼神微暗。
裴青則是綴在師兄弟四人後方，前面是幾人的低語交談，後方是一衆修士們的嘈雜吵鬧之聲，他一時心情有些複雜。
換作平時，阿月應該不會這般冷落他。
想到這，裴青只覺心間泛着酸，随之而來的是淺淺的疼痛，像是被針紮過。
是他疏忽了，竟從未想過問上一句阿月在席家的處境，如此……阿月生氣也是應該。
裴青腦中思緒亂湧，看着身前似完全插不進去的幾人，目光慢慢變得有些黯淡。
是他的錯。
然與裴青想的截然相反的是，席常月待霍燃幾人一樣不假辭色，聽到霍燃問話，嘴角笑意不過轉瞬便已消失殆盡，沉默不語。
霍燃心底嘆了口氣，濃眉皺了皺，不再繼續過問。
不料忽地聽耳旁又響起席常月的聲音。
“大師兄知道霧隐門嗎？”
***
席常月也是此時方才想起，他雖然從前輩口中得知了對方是霧隐門門主。
可他卻并不知霧隐門在哪。
但觀對方通身氣度，席常月只能猜測是某個隐世的大宗。
眼下忽然想起來，才問上了一句。
上輩子他也未曾聽說過有什麽霧隐門，此時席常月驀地轉頭問出一句，繼而眼神直直落在霍燃臉上。
許久未曾見六師弟這般同自己說話，霍燃心頭一動，然而‘霧隐門’三個字又令他方才微松的眉頭重新攏了起來。
“霧隐門？”霍燃喃喃一句，就見席常月眸光微亮看向自己，眼底隐含幾分期待，他停頓幾秒才接着道，“沒聽說過。”
說罷，霍燃瞥見席常月眸中一閃即逝的失望，有些着急，又去看蘇奕轍。
後者喜歡翻閱典籍，紫淩峰的藏書閣都被他看了個遍，霍燃便問：“二師兄可知道？”
蘇奕轍怔了下，搖頭。
他也未曾聽過有什麽霧隐門，各大早已隐世的宗門中、蘇奕轍知道幾個，其中卻是沒有霧隐門的。
或許是什麽并不出名的小門小派，但見席常月非常想知道的模樣，蘇奕轍便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
白陌連同樣不知曉霧隐門在哪，不過見大師兄二師兄相繼說出不知道，他心思微轉，一下就想到他們中間還有一個人沒回答。
“裴青，你知道嗎？”
白陌連轉過頭去看後方綴着的裴青。
突然被點名，稍微走神的裴青愣了愣，“知道什麽？”
白陌連眼角餘光瞥見席常月回頭的動作，聲音便也跟着提了提，“你知道霧隐門嗎？”
·
眼下一行人立在崖邊，白陌連不知自己出于何種原因，好像是因六師兄非常想知道的樣子便讓他也想幫上忙、哄六師兄高興。
故而他的聲音有些大，傳出去老遠，回聲又跟着從山谷中傳回。
一時間，整個山谷都是白陌連的這道話音，後方不少修士都循着聲音的來源看了過來。
場面忽地就變得奇怪起來，多方視線的打量令最開始問出這個問題的席常月感到有些不自然。
話雖不是席常月喊出，但卻是他先提的，席常月不可避免的感覺到了一絲窘迫，他也沒想到白陌連會如此，耳尖禁不住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所幸被發絲遮擋、無人得見。
恰在這時，席常月聽到斜刺裏傳來一聲低低的‘咦’，若非他此刻精神略帶緊張恐怕就将這道混合在旁的議論聲中的聲線忽略了去。
是誰……
人群各自收回目光，白陌連也尴尬地摸摸鼻子，白皙的面頰上浮現緋紅，一雙眼瞳盯向裴青，帶着幾分柔軟的味道。
裴青此時也回過神，他看了看白陌連，随即視線轉到席常月身上，“我亦不知。”
席常月沒有在意，眼下他的注意力已然投向了人群，順着剛才的那聲輕咦，他的目光掃到了一個頭頂雙髻作童子打扮的人身上。
那人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敏銳的轉眼看來，一下就和席常月的眼神對了個正着。
下一瞬，對方猛然撇開了臉，綁在雙髻上的淺藍色發帶随着他的動作于空中劃開一道弧度，輕輕晃動幾下。
席常月定睛看向那人，心中确定下來。
對方剛剛是在聽到白陌連那句話時才會發出那道聲音的，也就是說……
這小童是霧隐門的。
那麽從小童口中他便可以知道前輩了……
想到這裏，席常月心下莫名湧出一股淡淡的急切，想現在就沖過去問那人。
他和對方約定過的。
要在霧隐門相見。
所以，
席常月必須知道霧隐門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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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着心事，席常月有意觀察着那小童的去向，同時他也不忘默默與霍燃他們拉開距離，只待尋得時機就與他們分開。
無端的，席常月并不想讓霍燃他們知道前輩的存在。
總歸這也是他的事，與霍燃等人無關。
席常月打定主意，待幾人正欲朝玉霄派走去時，他停下來。
霍燃等人頓住，“小六兒怎麽了？”
席常月擡首，“我先不回去。”
裴青早在剛才就和幾人分開，此時僅剩師兄弟四人，席常月站到了與霍燃他們對立的位置，平靜看向幾人。
霍燃：“你要去哪？”
席常月沒說話。
霍燃皺眉，不等他開口說什麽，蘇奕轍道：“早些回來。”
聞言，席常月瞥了他一眼，颔首。
待席常月走遠，白陌連問：“二師兄為什麽不讓大師兄問下去。”
他的表情隐隐帶着幾分不贊同。
霍燃也看蘇奕轍，後者神色漠然，“小六兒許是去找裴青了。”
話落，三人都沉默下來。
霍燃只感覺到自己胸口像是堆積了一團怒氣，不為別的——小六兒與裴青的關系到底是比他這個師兄好。
白陌連亦想到這點，低下了頭将面部神情隐去，只見一同垂下的眼珠子轉了轉，不知在想些什麽。
蘇奕轍不再多說，“回去了。”
另一端，與霍燃他們分開後，席常月跟着先前那小童朝一條山間小徑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猜測可能并不準确，甚至有些太過武斷。
僅憑那一個對視就認定小童和前輩之間有聯系，席常月心底笑了下自己，卻依舊跟了上去。
他就是，想知道霧隐門在哪。
僅此而已。
如今也唯有率先知道霧隐門的方位，他才可以見到前輩。
今日所做的一切，皆因席常月知恩圖報的秉性罷了。
整理完思緒，席常月加快動作，他無意像現在這般跟着對方，索性出聲喚道：“請前面的道友等一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