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随着席常月的聲音響起，正走在山徑間、後腦上發帶一上一下晃動的人倏然停步，轉頭時發帶還在空中蕩了蕩，留下一抹淺藍色的弧度。
“是你？”那人回頭看到席常月，忽地說了一句，說罷立馬又擡首捂住了嘴。
席常月看去，只見小道童一雙大眼撲閃着，水靈靈的目光不時朝他撇來，眼底明明白白顯露出一種說錯話了的情緒。
見狀，席常月心底不由一陣失笑，旋即他走上前去，禮貌道：“在下岐山席常月。”
說話間，席常月微彎了彎唇，眸中笑意盡顯，金黃色的光暈穿透路兩旁的枝葉在他周身撒落斑駁的陰影，似也将這淺淺一笑映出幾分淡淡暖意，周身氣息便透出一股令人極易親近的氣質，與之面對霍燃等人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小道童看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在猶豫着要不要自我介紹。
席常月頓了下，索性直接問道：“道友知道霧隐門？”
果不其然，在他話落後這小道童的表情明顯變了，望向席常月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打量。
好半晌，就聽他略帶疑惑道：“你怎麽知道霧隐門的？”
聽到這，席常月心中暗道對方果然是霧隐門之人，先前在崖邊時後者确實是聽到白陌連那句有關霧隐門的話方才出聲的。
席常月眸光微微閃了閃，沒有隐瞞，“我、前輩，霧隐門門主于我有恩，前輩說日後我可去霧隐門尋他。”
說完，席常月的視線落到小道童身上，沒有錯過對方眼底一閃即逝的詫異。
“你說門主于你有恩？”小道童似有些不信，挑起了一邊眉梢。
席常月點頭，想到什麽，他垂首從懷中取出一物，那枚被他珍藏得極好的小小的儲物戒躺在手心，落到了小道童的面前。
“還真的是門主給你的。”小道童更詫異了，眼神裏的驚訝之色似快要滿溢而出，緊接着便見他打量席常月的目光變得更加頻繁，隐隐透着好奇。
然小道童卻沒有多問，而且在确定席常月真的受了他們門主的恩惠後，他沉吟一秒，低聲同他說了一個地名，“九曲山連雲洞，千裏水簾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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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席常月重複了一遍，“九曲山連雲洞、千裏水簾……”
話音未落，就見小道童已然往前走去，還沒等席常月再說什麽、前者的身影就隐沒在了路的盡頭。
席常月沒有再追，能看得出對方是借用外力使出了縮地成寸。
不過到底還是讓他知道了地方，想罷，席常月收回視線，轉身往來路走去，眼下時辰不算太晚，他想日暮再回去。
·
另一端。
消失在小徑盡頭的青衣道童已來到一處僻靜山谷，山谷的深處有一個像是臨時被打造起來的洞府，他便在那洞府外來回踱着步子許久，也不上前。
須臾，一道低冽嗓音徐徐于洞中傳來，“還不進來？”
這道聲音輕緩，十分不緊不慢，分明是帶着幾絲慵懶意味，卻令青衣道童感受到一股淺淡的壓迫，天然便生出臣服之心。
他走了進去，“青江見過門主。”
出門在外，青江還記得要改稱呼，說話時身形微彎将頭低低垂着。
“嗯。”
又是一句簡單的回應，青江這才慢慢擡起臉，眸光掃向洞中那道身影。
對方分明只是靜靜端坐在那裏，視線輕掃向他，随之而來的卻是一股睥睨一切、凜然于世的傲然姿态，自有一種神秘又迫人的氣勢。
越則關的眼神僅淡淡掃了青江一眼，便問：“見了誰？”
早在青江踏入這片山谷時，越則關就已察覺到了，加之前者進來之後猶豫的神情，他心底便有了一二猜測。
青江轉了轉眼珠，小心去瞥越則關，末了他擡手抓了抓自己頭頂上左邊的發髻，故作鎮定開口：“有個叫席常月的修士想知道霧隐門在哪……”
話到這裏，青江飛快撇了撇越則關又迅速斂下眸子，“青江已經把位置告訴他了。”
話落後許久洞中都沒再響起聲音，青江心中一個‘咯噔’，他咽了咽口水，等了半晌都沒等到門主的後話，不由松了口氣。
待青江終于敢仰頭時，再去看越則關的表情，只見後者唇邊正微微勾着，似心情有些愉悅。
青江驚詫，接着閉起眼睛，果然感覺到周遭的氣息變得濃郁了幾分，趕忙跑出洞府就着這氣息開始吐納打坐。
越則關的注意力并未留給青江半分，而他眼眸中的煙灰色不知何時變得深刻，沉靜的面容下，利落的唇線挑起的弧度不減，片刻後低低笑了下。
“竟這麽惦記……”越則關眼睑微斂，驀地喃喃道。
當日他留下那句‘霧隐門見’，不過是不想将自己送出的東西再收回，越則關也知對方必然是不知霧隐門在何處的，只是沒想到……
那小家夥還惦記着來找他。
忽然之間，越則關竟有些期待。
期待席常月來霧隐門見他。
***
得知霧隐門的具體方位後，席常月的好心情及至回了玉霄派也不見消散，嘴角時不時揚起，心中默念着那個地方。
九曲山連雲洞……千裏水簾後。
席常月默念完，輕輕笑了聲，手中仍捏着那枚儲物戒，在走進玉霄派後方才被他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放好。
剛做完這些，只聞前方忽地有人喚他，“小六兒。”
席常月嘴邊笑意一凝，瞬間收起，擡眼去看。
是霍燃。
像是在院門口等了許久、好不容易見到人，霍燃眼角眉梢都浸潤着笑意，漆黑的眸中染上淡淡暖色，眉宇間的剛硬柔和不少，“小六兒出去遇見什麽了，好像有些高興。”
回來時席常月唇畔挂着的那抹笑他沒有錯過，只是消失得太快，霍燃沒來得及欣賞太久，此時心下不禁失落了幾分。
他應該在山門前等的，或許就能夠看見更多……
對霍燃的想法渾然不知，席常月聞見他的問話，只搖了搖頭，“沒什麽。”
聽到他這個回答，霍燃也不再多問。
待席常月行至他近前，霍燃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尾只略微一垂就掃到了對方的眉眼，将後者的神情一覽無餘，長睫垂下的弧度、微微挺翹的鼻尖，淺色帶粉的唇……
霍燃喉結滾了滾，說話時隐含啞意，道：“我們回去吧。”
他沒有說自己在這等了多久，而是等到人就與後者一起往院落中行去，好像站了這麽久就是為了這一刻——和他的六師弟并肩走回院中。
席常月也沒問他是不是刻意在此等着自己，只簡單應了一句，“好。”
說完，他擡起腳，淡色衣擺伴随這動作跟着晃了晃，輕風拂來時，又掃動了下，發梢亦被這微風吹得揚了揚。
霍燃看到了，不自覺勾指、去将那抹散落的發梢壓下，然他的指尖剛觸到那帶着微軟的發絲時，身旁走着的人猛地頓住。
見席常月停下，霍燃跟着止步，深邃的眉眼透露出疑惑，下一秒便見對方轉過頭來、望向了他。
霍燃與之對望。
席常月看他，目光忽然下落到霍燃擡起的指尖上，“大師兄。”
霍燃：“嗯？”
席常月動了動唇，“把我的發絲還給我。”
話落，沉默開始于兩人之間蔓延，霍燃還沒緩過神來席常月說了什麽，全賴于他還從未聽過這樣的要求——還發絲。
一時間，霍燃也完全忘了自己揚起的指尖還撚在那抹發梢之上。
然就在霍燃有所反應之前，席常月伸手，迅速把那縷仍在霍燃指尖上的發絲扯回。
微軟的發絲從手中滑過，撚動的指腹之間失去了摩挲之物，一瞬間像是空了一塊，霍燃低頭。
席常月看他一眼，往房間走去。
·
收走發絲後霍燃站在原地，沒多久跟上了席常月，旋即兩人相繼回了房間。
席常月剛到房中不久，門就被敲響。
“六師兄，”白陌連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我。”
席常月想了想，還是讓他進來了。
白陌連進房後便搬了張椅子坐到了離席常月的不遠處。
見他坐過來，席常月眉頭微不可見地一擰，淡聲道：“你來幹什麽？”
白陌連望向他，烏溜溜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席常月的面龐，“來看你。”
席常月還未說話，白陌連忽然癟起嘴，“大師兄待六師兄可真好。”
顯然，他看到了霍燃和席常月是一道回來的。
聽白陌連說完，席常月莫名只覺這話裏略顯吃味，頓了幾秒，他才漠然開口：“大師兄待你也很好。”
白陌連臉色變了變，脫口就道：“那不一樣！”
說完他才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急了，想了想才補救似得說了一句，“大師兄有事便喜歡跟六師兄一起。”
就比如北海那次，霍燃原是只打算帶上席常月一人。
想到這，白陌連眼底閃過一絲連他都無從察覺的陰鸷。
席常月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哦。”
為了讓這看起來正常一點，席常月思索一瞬，方才繼續接口：“他沒事也跟。”
話裏話外都透露着霍燃的無所事事。
白陌連聞言一噎。
及至此時白陌連才恍然自己剛剛在說什麽，他竟然埋汰起了大師兄，只因……
大師兄與六師兄太過親近了。
想罷，白陌連深深看了席常月一眼，有什麽東西似在這一刻破土而出，心底的占有欲在看不見的地方開始緩慢滋生着，連當事人都無從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