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貓撓人
雕花木門上落着粼粼月光,在被推開的瞬間洩入一縷輕紗似的月影,轉瞬間卻讓一道黑暗淹沒。
內室的梨花床上垂着簾幔,盈盈清淺的香氣随着卧榻上的少女起伏的呼吸散開,只是與這安神的檀香不同,少女似不安地蜷縮成了一團,雙手抓着被子,纖細的脖頸彎延若天鵝。
柔弱,沉靜。
男人低下頭顱看她,此刻月色又悄然跟了上來,薄薄地落在少女的臉頰上,盈潤皎潔,欺霜壓雪。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少女若新月的眉毛蹙了下,翻了個身。
男人眸光一側,似怕驚擾到她,沉默抽身時,少女脖頸下的軟枕歪了一邊,露出疊起的一角宣紙。
骨節修長的左手覆了上去,輕輕一帶,便抽出了那疊信紙。
“祖母、父親母親安,明日便是冬至,以前還覺得揚州的冬天冷,但來了晉安城才知道,這裏冷得湖面都會結冰還可以行人。最近我每日睡前都要泡熱水,裹着厚厚的被子才行,不過等開春後就好了。除此外,定遠侯府的侯爺和夫人都很好,平日不用我晨昏定省,祖母不必替我憂心。我還學到了很多東西,今日陪侯府的夫人去了生辰宴,我投壺比賽贏了彩頭,聘了只雪白可愛的小貍奴!”
信紙上一頁頁寫滿了字跡娟秀的小篆,再翻過來,背面是一格格畫,有園林,熱鬧的投壺賽,角落裏還有一只貓。
男人攜着寒霜的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一直翻到最後,劍眉忽地凝起,笑不起來了——
父親、母親、一芍、月歸,沈嬷嬷……就連貓都姓名,可從頭到尾,跟趙赫延有關的字,一撇一捺一點都沒有!
男人白得沒有血色的手背青色脈絡凸顯,信紙的一角被他攥的幾欲破碎,他想着如何懲罰這個女人時,一道夢呓的嘤咛聲低低鑽入耳畔。
他冷眸一瞥,看見床上的少女又不安分地轉了個身,被子讓她攏到上面,纖細白皙的腳腕就從衾被下露了出來。
似乎是冷到了,小卵石般的腳趾蜷着,腳心腳背疊在一起,搓磨時發出輕柔窸窣的聲音,像小貓撓人心,冒着癢。
少女的腳踝很細,細到似乎掌心一攏就能握滿,稍一用力,就無處可逃。
而在月白腳踝上,纏着一道明亮鮮豔的紅線,很細,仿佛一勾就會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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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瞳仁如墨,比這夜色更暗。
定立良久,在她又冷得搓玉足時,男人伸手輕輕給她帶上了衾被,這一下,小貓徹底縮進了被子裏,毫不留戀地。
趙赫延緩緩調息,只覺越來越熱,轉身走出內室掀開了房門,寬闊的身軀倏忽隐入黑暗。
“世子!我把閻大夫給您從床上拽來了!”
趙赫延一進主屋,就聽外間傳來月影的聲音,夾雜着閻鵲的哀怨:“世子爺,我的老天爺,大冬天的,大過節的,大半夜的您跑出去做甚啊!”
趙赫延扯下墨錦狼麾随手一扔,讓月影堪堪接住了,就在他把衣服扒拉下來時,看見趙赫延掀開墨色瀾袍的衣擺,從膝上抽出了兩節木片——
“啪嗒!”
木片砸到地上時濺出了一道血痕。
“世子!”
月影猛地沖了過去,這時閻鵲也困意全無,撲到床邊檢查傷勢:“快把醫箱拿過來!”
閻鵲手法麻利地剪開繃帶,月影見換下來的繃帶都能擰出血水:“世子,什麽事不能我們替您跑一趟,傷口本來就無法愈合,現在直接重上加重!”
“閉嘴。”
趙赫延聲音沉冷,月影再着急也不敢出聲了,而此時處理傷口的閻鵲才是最委屈的那一個,“難不成明日太醫署又要來人,讓您這般跑出去糟踐自己。”
“冬至,他們沒這閑功夫。”
聽到這話,閻鵲就更郁悶了:“我找不到理由了,您自己說,有什麽事值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
閻鵲擡眼看向這位祖宗,就見他那徹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聲音低冷:“不是傷敵,是殺敵。”
月影沉聲:“世子,我們月隐衛就是為您奔命的,這麽多年來從未見您出過手,這次可是那邊有什麽大動作?”
趙赫延的臉上沒什麽血色,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跟刀劍上舔血的瘋子一般,“殺個人罷了。”
忽然,月影見鬼似地說了句:“今日冬至?!”
閻鵲笑了聲:“怎麽,你們月隐衛也過節?”
月影看向趙赫延:“就是不過所以才不知道啊!世子向來不關心時節,是否明日有安排,月隐衛随時聽候差遣!”
趙赫延語氣微頓:“沒有。”
月影:???
“那……”
“下去。”
月影:“……”
這邊閻鵲總算處理好趙赫延的傷,松了口氣道:“既然明日我那位太醫署的師兄不來,我便給你改了藥方,以往都是內服的,生怕讓他們看出點什麽都不敢該上外用藥,這次傷口崩裂,你靜養一日,我後天來給你換回他們原來的藥。”
月影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麽,卻見世子已經閉目養神,只好把話噎了回去,跟閻鵲走出房門後,方長嘆一口氣,擡頭看向天邊殘月,呵出的白氣迷了眼。
“我們月隐衛只需忠于世子,可世子呢?”
閻鵲雙手攏進衣袖,“我閻某只懂治病,不懂治國。”
月影冷笑了聲,忽然,眸光朝東側的廂房看了過去。
閻鵲也生出一分好奇:“侯府為了世子的命真是煞費苦心啊。”
月影抱劍走下廊檐:“呵,這侯府之外的人,不也一樣‘殚精竭慮’。”
第二日清晨,天才微亮,黎洛栖在帳床裏熟睡,雕花木門被推了開來,緊接着是匆匆的腳步聲,黎洛栖把頭埋進被子裏,冬日好眠啊,她以往在揚州都不曾這般嗜睡的……
“少夫人!”
黎洛栖不應,這會肯定才半夜……
高高的緋色軟香紗床帳就被掀了開來,黎洛栖嘟囔了聲,“一芍別吵,我不吃早飯了,我要睡。”
昨日從光祿大夫宅裏回來就身心疲累,半夜又不知怎麽地,還做了個噩夢。
感覺有人推門進來,就站在床邊看她,黑幽幽的大高個,她吓得縮進被子裏,後來迷迷糊糊地想,是被鬼壓床了……
“少夫人!你快起來,再晚就來不及了!”
一芍沒了往日的沉穩,在黎洛栖最想賴床的時候把她揪起來——
“一芍!不要扯我被子,我還是不是你少夫人了!”
一芍雙手叉腰,淡定道:“少夫人,下雪了。”
黎洛栖揉眼睛的手突然一頓,睜睜地擡頭看她:“下、下雪了!”
一芍掌心朝窗牖一擺:“您說若是下雪了,半夜都要把你叫起來的。”
話音一落,身前一陣冷風刮過,一芍再轉眼,就見黎洛栖跑了出去。
“少夫人,您別急啊!”
一芍趕緊拿起白狐裘跟上,就見黎洛栖穿着衾衣站在廊檐下,一雙明亮的眼睛擡起望天,漫天雪花飄落,鋪灑在院牆、石桌、屋頂、樹幹,從前灰沉沉的扶蘇院因為冬雪的到來而染上了潔白。
好像一切都變幹淨了。
她伸出掌心接下一瓣飄零的雪花,高興得跺腳:“我在江南從未見過下雪,只聽那些走江湖的人說,北方下雪的時候是不冷的,我初時還不信,現在才知原來是真的!”
一芍笑道:“今年的雪來得尚晚,有時候半夜就下過去了,第二天雪一化,冷得根本不敢出門,今日冬至趕巧,瑞雪照豐年了。”
她邊說邊給黎洛栖披狐裘,這會院門外進來幾位身穿冬青棉服的仆人,“少夫人,今日冬至,夫人讓廚房給您和世子爺送餃子。”
黎洛栖臉上的笑凝了下,“餃子?”
“少夫人,這會您雪也看過了,咱們先梳洗,一會您跟世子一起吃早飯。”
黎洛栖收拾好後,見一芍端着暖爐往正屋過去,終于沒忍住說一句:“冬至,不是吃湯圓的嗎?”
一芍敲門的手懸了下:“啊?”
“吱呀~”
忽然,房門從裏間拉了開來,黎洛栖擡眸就見月歸立在屋內,低頭道:“見過少夫人。”
她目光朝趙赫延的房內看去,順手接過一芍手裏暖着餃子的食盒:“今日冬至,你們不用忙了,先去吃吧。”
“喏。”
門逋阖上,黎洛栖抱着食盒轉入內室的屏風,平時趙赫延都會在清晨的時候去院子裏曬日頭,今天下雪卻只能窩在房間裏了。
好像有點可憐。
等她把早飯架到暖爐上後,才朝床榻邊走去:“夫君,要不我扶你坐起來好嗎?靠着床吃飯不好。”
她說話時擡手撩起了床簾,就見趙赫延冷着的一張臉:“不用。”
黎洛栖讓他一噎,心道:又是哪裏惹到他了。
“那好吧,我喂你。”
之前趙赫延的三餐都是月歸在伺候,加上黎洛栖被嬷嬷們抓去教習,兩個人也就是喝藥的時候能約在一起。
“出去。”
趙赫延聲音沙啞,一副不想跟她多待的态度。
明明昨天還好端端的啊,難道是因為聽了她說看到林家院宅裏的秘事,所以對她也有芥蒂嗎?
“我昨天是不小心的……”
她聲音很低,“我知道在別人家裏不能亂跑,這件事除了你,我誰都沒說……”
“黎洛栖。”
趙赫延聲音沉冷地打斷她:“以後不許再提。”
她語氣怔了片刻,抿着唇把碗捧到他面前:“至少吃六個。”
趙赫延擡眸看她:“我若是不吃呢?”
“六是寓意順利,吃了之後,一年順意。”
趙赫延忽然笑了聲,很輕,但黎洛栖聽見了,趕緊趁着他高興的時候,夾起一個餃子遞到他嘴邊。
只是這一湊近,她秀眉忽地蹙了下,緊接着不動聲色地坐到床沿上,鼻翼間萦繞的血腥氣更重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加更,二更在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