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夫人變壞·?

趙赫延聽着耳邊碎落的聲音,眼睑垂下,掩映淨室裏晦暗的燭光,手背讓她的淚珠砸得發軟。

“這個哄我的法子,夫人當真用得熟練啊。”

黎洛栖搖了搖頭,又要去親他,卻聽他道:“錯在哪兒了?”

她動作頓了頓,一雙水眸裏全是男人輪廓毓琇的臉龐,打了個哭嗝:“哭,不是因為我做錯了。”

很好,跟她砍金鎖鏈時一樣犟。

趙赫延眸光沉了下去。

黎洛栖臉頰搭在他肩膀上,抿了抿唇,輕聲說:“整個晉安城的人都知道,定遠侯府附近不允許放煙火,但是他們不知道那個煙花作坊是世子炸的,你下午不在府裏,而你的衣服上有硝煙味。我還知道,夫君為何在今日聽到那鞭炮聲時那般反應……”

忽然,細腰被勁瘦的手臂箍緊,黎洛栖眼眶泛起酸意:“我是為它而哭的。”

“為什麽要出去,就那麽守不住?”

他聲音喑啞,托着懷裏的少女,肩膀也讓她下巴的淚打濕了,濡熱一片。

黎洛栖雙手環着他的肩膀,“那你呢,就因為有人在院子外炸了鞭炮麽?”

他不說話,黎洛栖直起身,雙手捧着他的臉,又哭了:“夫君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想聽,你不要把我推開……”

她一邊說,眼淚大把大地掉,趙赫延指腹挑着她鴉羽般的長眼睫,說了句:“珍珠要不值錢了。”

她愣了下,“那,那我這樣哄夫君的法子……還有用嗎?”

趙赫延偏了下頭,呼吸有些重,黎洛栖看着他:“夫君,不信我。”

她從輪椅上下來,趙赫延的指縫讓她腰上的細繩掠過,耳邊是鈴铛輕輕作響的清音,“栖栖。”

忽然,他指腹勾住了她的腰帶,黎洛栖動作頓了頓,看他:“我想要的夫君,不是一個會對我有隐瞞的人,是一個坦蕩的君子,我願意向他坦誠一切,那他呢?”

少女的眼神清澈明亮,趙赫延的雙手環上她的腰,頭埋進她的心口,良久了,什麽都沒說,但這樣的擁抱卻是從未有過的,黎洛栖覺得自己抵在輪椅上的膝蓋發酸,但她不敢動,她不知道趙赫延在想什麽,如果他依然守口如瓶,她又該如何呢?

“我砸了金鎖,不是想逃,我回來,為了讓你知道,我是自願入局的。”

纖細的指尖穿過他的長發,輕輕揉着,另一只手環着他的脖頸,氤氲水汽的淨室裏,落了兩道相擁的暗影,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聽見他說:

“放鞭炮的是一個遼真人。”

黎洛栖驀地一怔,忽然半蹲下身,仰頭看他。

“那所煙花作坊裏有幾個遼真人。”

黎洛栖看着他瞳仁一點點變暗,張了張嘴,“死了?”

他的眼神告訴她,非死不可。

“除了他們,沒有人會在這個日子裏跑到定遠侯府外放鞭炮。”

黎洛栖仰頭抱住他,手心緩緩拍了拍他的後背,聲音哽咽道:“知道了。”

“大周的遣遼使去議和了,但是遼真卻在晉安城裏安插細作,他們以為我是一個将死之人,呵,跳梁小醜罷了。”

黎洛栖看着他拳頭緊握,上面還纏着她今日給他包紮的繃帶,張嘴深吸了口氣,指尖穿入他的掌心。

“夫君,有我在,你會好起來的。”

“嗤。”

他忽然笑了聲,薄涼自嘲。

“好起來又如何?”

黎洛栖怔了怔,她忽然明白他方才那句話的意思,大周的遣遼使去議和了……

也就是說,這個王朝文臣治天下,不需再起兵戈,狡兔死,走狗烹。

“所以這就是你不想好好治病的理由?”

聽到這話,趙赫延手肘搭在扶手上,俯身看她:“沒有人想我活下來。”

忽然,指腹上滑落一道淚珠,一下便滴進他心頭。

“夫君忘了我是為誰而來的。”

他捏起她的下巴,“不要再跟我說好起來這種話,你不是我,你不會懂的,你也左右不了。”

黎洛栖眼淚洶湧,“是,我只是一介平民,從小到大關心過最大的事便是隴上的水稻收成,我不懂高門大戶,不懂政事,更沒有所謂的手段。我就是一個沖喜的娘子,除了給你想要的,什麽都不是。”

趙赫延的掌心上全是她的淚珠,若是拿一尊琉璃瓶來接,能蓄滿一壺。

“怎麽那麽愛哭啊。”

趙赫延覺得自己并沒有欺負她,相反,把她套在身邊是他想到最好的表達方式。

“我在定遠侯府掉的眼淚,比我前十六年來的還要多,很多……”

她抽抽嗒嗒的,趙赫延架起她的胳膊,一下便把她抱進懷裏,“你嫁進來也不是為了哭的。”

“可是我總是做不好……你總是不好……”

她越說越難過,趴在他肩頭掉眼淚,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在書院念書,輸了那些男子便重新來過,刻苦學習,背書,總是有辦法贏的,可現在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趙赫延攏着她,“誰叫你不好好戴金鎖。”

她腳腕動了動,鈴铛又響了起來,“我以後會聽夫君的話,那你呢,我想你好起來,你會好麽?”

趙赫延笑了,“小栖。”

他的音調裏多了絲無奈,有一瞬間黎洛栖覺得他是脆弱的,讓人心疼的,她直起腰身看他:“夫君,晉安城的新年會到的,冬日的落雪也會堆滿院裏的柿子樹,你不能永遠埋在雪裏,我的力氣很小的,所以,在我拉你的時候,拜托可不可以也配合一下?”

趙赫延聽着她的話,緩緩低下頭,最後埋進她的心口,“你會與天下為敵的。”

黎洛栖心口震震,一時間聽不懂他這句話,“如果為了對天下妥協而犧牲你,我不同意。”

趙赫延的胸腔微微起伏,罩着黎洛栖的心,輕笑了聲:“小傻瓜。”

她着急地去捧他的臉,他卻偏執地埋得更深。

“我才不傻,我撿的可是定遠侯府的世子爺!”

趙赫延:“可惜他是個殘廢。”

黎洛栖:“不然也輪不到我。”

她低着頭,趙赫延動作微頓,忽然在她心口上咬了一下,疼得她驀然顫栗。

他嗓音沙啞:“這句話該改一改。”

“什麽……”

趙赫延托了下她的腰,将覆在自己腰身的那張浴巾緩緩扯下,黎洛栖雙手搭在他肩上,迷魅的情愫一時間湧出,指尖抓着他的肩膀,輕輕劃過紅痕,在他進來的那一剎,她聽見趙赫延說:“幸好是個殘廢,不然也碰不到你。”

黎洛栖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又回到了日上三竿的日子。

起身的時候,候在屏風外的一芍走了進來,卻見少夫人捂着被子在發呆。

她在想昨晚的事情。

想那道将晉安城震三震的鞭炮聲,她跟趙赫延說:“幸好只是鞭炮聲,不是炮火聲。”

趙赫延沒說話,只是專心地扶着她的腰,纖細的腳踝上鈴铛輕響着,每一下的音律都不同,落在耳邊激烈又歡愉……

可是,身體的愉悅和內心一樣嗎?

她想讓夫君知道還有人希望他好好活着,她的誠意真的很足的。

總不能要她說,“夫君,其實我希望你的膝蓋好起來,咱們能換個姿勢”?

這種話她說不出口。

反正到最後,她也沒聽趙赫延答應她恢複求生欲,她的這個夫君太病态了,心理比身體更嚴重。

“少夫人?”

黎洛栖“嗯”了聲,她還是不習慣讓別人伺候她起身。

“你先下去……”

“侯夫人今晨來過。”

一芍話音一落,黎洛栖驀地打了個寒顫,瞳孔睜睜。

母親來過?!

就在她呼呼大睡的時候?!

黎洛栖一臉不敢相信,“那、那母親現在?”

一芍抿了抿唇:“跟世子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走的時候好像有些生氣。”

黎洛栖愣了下,忙從床榻上起身,忽然聽見腳腕上傳來了鈴铛聲響,中間斷開的鎖鏈讓他解掉了,現在就剩一對鈴铛镯套在腳踝上。

“可知道他們都談了什麽?”

一芍搖頭。

黎洛栖語氣頓了頓,“你是我的婢女,還是世子爺的婢女?”

一芍咬了咬牙:“今早宮裏的太監來傳話,也許和這件事有關……”

黎洛栖忙起身洗漱,匆匆吃了點東西便往院外的垂花門走去,忽然發現門前杵了幾位勁裝打扮的女子,身型高大,一看就能把她扛起來扔出二裏地的身手。

她步子往後挪,問道:“世子呢?”

一芍戰戰兢兢:“後院書房。”

黎洛栖終于知道昨晚趙赫延為何願意給她松腳鏈,只留一對鈴铛镯了,原來是知道與其套腳鏈,不如找幾個人看着她。

“這叫什麽?”

黎洛栖忽然念道。

一芍斂眉,“少夫人還是待在扶蘇院是最好的。”

昨天發生的事,一芍還心有餘悸,她聽月歸說,世子回來看不見少夫人,差點将扶蘇院也一起炸了。

“這叫幽禁。”

黎洛栖話音一落,轉身便朝後院走去。

只是剛邁到月門,步子驀地一頓:“一芍可以出去,對吧?”

一芍:!!!

黎洛栖笑了聲:“如果你不想被本夫人拿鐵鏈鎖着,就拿點價值出來,去問問宮裏頭的太監是來做什麽的。”

一芍覺得少夫人變壞了,會欺負人家了。

黎洛栖現在寸步難行,但總得知道自己夫君和婆婆為何吵架,上回宮裏頭的太監來行賞時,母親就讓人叫自己過去,今日母親過來說不定也是因為聖上的旨意,連院裏的糯米團都要謹記的。

她轉進月門,今日陽光甚好,灑在院中,黎洛栖一擡眼就看到趙赫延在看假山池上的流水。

前院本來就沒什麽綠植,這後院更是荒蕪一片,除了冷冰冰的石頭和同樣冰冰冷的小池塘。

左右都被困在院裏不得出,黎洛栖想着要不捯饬一下扶蘇院,有了生機自家男人才有希望。

“夫君。”

她雙手背身站在他身邊,腳腕上的鈴铛輕輕響着。

趙赫延指腹勾了下,讓她過來,将她抱上了右腿。

掌心揉着她的細腰,黎洛栖腦袋靠在他肩上,想起昨晚自己教過他的話:凡事不能對夫人隐瞞。

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于是歪頭望向太陽,“夫君每日曬太陽不是為了身體好,那是為了什麽啊?”

“夫人覺得,是燕雲北境遠一點,還是太陽遠一點?”

黎洛栖愣了下,“自然是太陽遠了。”

趙赫延忽然輕輕一笑,眉眼卻是日光照不進的冷:“可我每日擡頭便可見太陽,卻望不見燕雲。”

他的話音落在黎洛栖的心頭,驀然震動。

朝代更疊,失地難收,這才是他的心結。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在今晚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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