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自願入局·?
黎洛栖在院子裏低頭看腳上的金鎖,中間的絞鏈嚴絲合縫,根本不可能掰開,但純金是軟的,如果用鐵鉗子呢,她動了點心思。
上次她清掃扶蘇院的廚房時看到過。
“一芍,你去書房院外守着,如果世子出來了趕緊告訴我。”
一芍覺得少夫人的舉動有些危險,主要是背着世子就很危險。
“少夫人……”
“快去!”
黎洛栖研究了下腳上的金鎖,做工精致,實在舍不得,不知道這一鋤頭下去會不會碎出金子來,于是她又拿帕子墊在了腳下,這才放心砸。
後院書房門前,一芍候了一會兒也不見月歸出來,心裏又擔心少夫人萬一真把金鎖砸了怎麽辦。
于是上前敲了敲門,沒動靜,又敲了兩下,沒聲。
心裏惴惴不安,又不敢進去,只喊了兩句,難不成世子不在麽?
想罷,又匆匆往前院跑,剛進小廚房,就看到地上落了把斧頭,日光下碎落點點金末,一芍害怕地喊了聲:“少夫人!”
此時的黎洛栖抱着金鎖就往正堂跑去,扶蘇院的位置離侯爺夫人在的蘭亭院很遠,确切來說,四周繞着水廊,離哪兒都遠,黎洛栖跑出扶蘇院後,擡手抓住一個嬷嬷,喘着氣問道:“母親在哪兒!”
侯府的下人都認得少夫人,全是因為那次老夫人回了侯府,底下烏泱泱的家仆都來蓮芳院聽戲呢。
“在祠堂!”
“快帶我去!”
黎洛栖抱着金鎖準備告狀。
剛轉入祠堂,腳腕上的金镯鈴铛就響了起來,裏面的侯夫人正在與老夫人談話,忽然聽見門外動靜,止住了聲。
嬷嬷從內裏拉開了雕花木門,黎洛栖忙行了道禮,剛想說話,忽然瞥見兩位母親的眼眶都是紅的。
黎洛栖愣了愣,手裏的帕子包着一道金鎖鏈,“母親怎麽了?”
說話間,看見祠堂裏擺滿了牲果,像是剛祭祀完,她張了張嘴,自己應該也算是侯府的少夫人吧,臨近年關要祭祖的話,是不是她也應該一道?
可是并沒有通知她啊。
黎洛栖指尖攏了攏金鎖鏈,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外人。
祖母扯起嘴角:“今日是大郎的忌日,聽下人說你不舒服,就沒讓你過來,如何,身體好點了嗎?”
大郎?
黎洛栖看向祠堂裏的神位,驀地愣了下,原來定遠侯府的大郎已經死了十七年……
所以死的時候應該很年輕吧。
心髒忽然墜着往下落,行禮道:“無礙,多謝祖母和母親關心。”
周櫻俪一直沒說話,黎洛栖抿了抿唇,畢竟是親生骨肉,十七年的剜心之痛,她忽然想起一芍說過,定遠侯府的大郎是戰死的。
于是想要上前燃三支線香,忽然腳腕上的鈴铛一響,周櫻俪驀地擡起頭,脫口道:“不用你上香。”
她動作頓了頓,黎洛栖看到母親眼神裏有一瞬間的恨意,但很快又落下,變成哀戚:“你身子不舒服,先回去吧。”
黎洛栖看向祖母,見她微搖了搖頭,于是放下手裏的線香,什麽都沒說,只行了道禮便出門了。
但她心裏的結若是不解開便不舒服,覺也睡不好的,奈何定遠侯的仆人口風嚴密,黎洛栖問不出來,可母親的眼神在心裏揮之不去。
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為什麽不讓她上香,為什麽要恨她?
這時一芍跑了過來,神色匆匆道:“少夫人,我們快回去吧!”
黎洛栖的目光正朝祠堂裏張望着,一芍心裏焦急,剛想說世子不在扶蘇院,一擡眼就見老夫人讓人攙着出來了,黎洛栖還忙去扶着。
老夫人的眼神在孫媳身上落了下,“方才見你臉色着急,有什麽事?”
黎洛栖想告的狀都讓祠堂裏的線香糊住,比起她們心裏的哀恸,自己的處境又算什麽事。
老夫人看她抿唇不語,手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母親方才的話,別放在心上。”
黎洛栖心頭微沉,“是孫媳做錯了什麽嗎?”
老夫人嘆了聲,搖了搖頭:“不是你。”
聲音沙啞,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不是只有在忌日這一天才濃重,而是每一個突然想起的時刻。
黎洛栖雙手環着祖母的手,她這樣安靜,老人家卻以為她還是介懷。
“阿延的母親其實一直都很自責,如果當初沒帶他去燕雲,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黎洛栖心頭忽然一跳:“世子?”
話音剛落,突然天際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黎洛栖下意識護住祖母,擡頭望天,卻聽老人家道:“快去看是怎麽回事!”
從天際線望去,不遠處緩緩升起一股濃重的灰色煙柱,黎洛栖神色怔怔:“像是哪裏爆炸了……”
祖母緊緊握着黎洛栖的手,拍着胸口念“阿彌陀佛”……
黎洛栖回頭看她:“祖母,您方才說的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老夫人本是不想孫媳因為婆婆方才冷漠的語氣多想,只是這話一說出口,便讓她揪住了話頭。
老人家還被方才的爆炸聲驚得心有餘悸,只喃喃道:“阿彌陀佛,這一過年便無法安生了,阿延聽不得鞭炮聲,當年在燕雲北境,三四歲的小男孩,讓一個做竹梨花的遼真人引走了,他兄長去找,他還高高興興地拿着一枚箭筒,說要給他瞧煙花……”
“砰!”
天際突然再次炸響,濃重的煙霧散落晉安城,黎洛栖嗅到惡心的硫磺味,連眼睛都嗆到了。
這時有下人急急跑了過來,說道:“是城東的煙花作坊突然爆炸了!”
老夫人捂住心口:“可有人受傷?”
“火勢太重,尚不知裏面有什麽人。”
老夫人腳步忽然踉跄,黎洛栖吓了跳,忙去攙緊。
扶着祖母進了蓮芳院,黎洛栖的腦子還是嗡嗡的。
這時一芍終于能說出口了:“少夫人,方才我去書房敲門,裏頭一直沒有應聲。”
黎洛栖清瞳一睜,轉身便往扶蘇院跑去,一芍跟在身後,聽着少夫人腳邊的鈴铛聲,連接兩腿的鎖鏈早已不翼而飛。
黎洛栖一路跑進了扶蘇院,穿過月門徑直推開書房木門——
“夫君!”
她着急地喊了幾聲,回應她的只有空曠的牆壁。
“一芍,扶蘇院有後門嗎?”
她搖頭,黎洛栖轉過屏風在貴妃榻上翻了個遍,床榻是冷的,說明方才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早就不知去了哪兒。
“還愣着幹嘛,快找啊!”
一芍被少夫人着急的神色吓了跳,出門時差點絆了道腳,日落西沉的黃昏映在地面,像她砸開金鎖時散落的碎光。
黎洛栖把後院所有的房間都找了遍,又跑回了前院,忽然見月歸從正屋出來,整個人呆滞了一瞬,下一秒便沖進了屋裏。
“夫君!”
月歸剛想開口,就讓少夫人跑過時的沖力險些撞倒,“少夫人……”
黎洛栖步子忽而一頓,轉身拿過月歸手裏抱着的瀾袍,送到鼻尖嗅了嗅,硫磺味。
月歸怔怔地,下一秒,正屋的門就被扣上了。
淨室的房門突然被推開,用力的那種。
房間裏氤氲的水霧一下便染上了她的瞳孔,她從沒在趙赫延沐浴的時候進來過,此刻神色呆呆,看着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側身對着她,手臂和膝蓋纏着白繃帶,在聽到聲音時,轉過來的眼眸泠冽陰翳,卻在看到她的臉時,微微怔了下,轉瞬便是隐忍怒氣。
黎洛栖走上前,看到他拿起浴巾蓋在了腰下,心裏像被鈍刀刮過。
雙手無措地扣在身前,“夫君……”
趙赫延笑了,很輕的,又很無情:“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呢。”
男人眉宇冷峻,仿佛這淨室裏的水霧不是因為熱而蒸騰起來的,是山巅上的積雪寒氣。
黎洛栖目光落在腳下,斷開的金鏈耷在踝邊,她走一步,鈴铛也跟着響,黎洛栖從衣袖裏抽出手帕,裏面是她裹着的斷鏈,然後蹲到了地上,埋頭将斷開的金鏈接回去,機括精密,被她一斧子劈開,不成樣子了,但她還是用力将金線掰開,指尖都紅了。
想要把兩頭的機括重新接回去,雙手因為用力而發着抖,忽然,手腕讓人握住,她聽見頭頂落來一句:“扔了吧。”
黎洛栖搖頭,“可以的,我可以接回去的……”
少女仰頭看向他的臉,又是那種距離感,是第一次見面時将她推開的眼神,她眼眶一下就漫開了水意:“不是的,夫君……不是的,我沒有不聽話……我現在就把金鎖接回去。”
她邊說,渾身發着抖。
“接不回去的。”
他說。
黎洛栖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手從自己手腕上離開,忽然想起祖母最後說的那一句話:“那箭筒要殺的不止是世子,那信號彈是要整支精銳無人生還。”
“對不起……”
趙赫延的手還是收了回去,仿佛不想管她了,她急忙抱住,一雙琉璃般的眼睛全是淚,“腳給你綁,手也給你綁,我哪兒都不去了,我就待在你身邊……”
趙赫延眼睑微垂,“都跑去哪兒了?”
她咽了口水,小貓兒不敢說,只是爬上了輪椅,膝蓋跨在他腰側,雙手抱着他的肩膀,低聲地嗚咽,可憐道:“夫君,我好了,我好了……”
男人的虎口挾着她精致的下巴:“都聽見什麽了?”
她低頭就要親趙赫延的薄唇,冷冰冰的,他一開始不張開,她舌尖就去頂,去撞,去撩,去刮,聲音低低的,又軟又嬌,混着水汽勾開他。
就在她以為沒有用時,腰間忽然讓他一緊,那道灼熱的舌頭就朝她唇腔撞了進來,少女的吟聲一下便散落下來。
她緊緊地摟着趙赫延的肩膀,像海平面的盡頭一樣,讓人向往。
可是這樣的肩膀,到底扛過什麽呢,無數的羽箭,戰場上的炮火,飛石,還有軍令如山。
她心頭潺潺,被淨室裏的潮濕攪熱,細脖頸稍一往後仰,便離開了,他一點都沒有挽留。
黎洛栖喘着氣,雙手捧着他冷硬的下巴,蒼白又病态,“夫君,如果你跟我說,我會幫你的。”
趙赫延的眉眼覆着冷笑,“下去。”
黎洛栖不聽,指尖往下落,按在那張浴巾上,她看着他的臉,隐忍,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凸起,“趙赫延……”
她忽然叫住他的名字,到底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她眼睛已經糊住了,全是滴滴答答的淚珠子,落在浴巾上,“如果你跟我說,我會替你把那些煙花坊炸掉,我不會讓你那麽辛苦,我不想你受傷,不想你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