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林知之是在隔天上班時收到張文波的電話的。

張文波的聲音因八卦而興奮着,“今天在學校和杜珊一起吃午餐,她說起昨晚配合老同學泡妞的事兒,我一聽關鍵詞:市圖書館,少兒閱覽室的職員,再聽她形容下外貌,那不活脫脫就是你嘛!”

“天呢,這個世界真小。”林知之扶額苦笑,原來昨晚配合程建飛演戲的杜珊,竟然正是張文波的女友,“所以,你女朋友說什麽了?”

“她驚訝得很。”張文波道,“而且她看得出,你對她的老同學——好像是叫程建飛吧,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反而是之後把你接走的那個男人——杜珊說,當那男人出現的時候,你的眼睛都亮了。”

“有,有嗎……”

“是啊。”張文波哈哈笑起來,“那人是宋允誠?”

“對……他正好也在茶餐廳吃飯。”

“正好?”

“正好。”林知之深吸一口氣,“杜珊還說什麽了?”

“她說,你跟着宋允誠走了之後,程建飛一直很不開心,她也勸過,但程建飛還是不肯放棄,說想再試一把。”

“為什麽?”林知之只覺得胸口一緊。

“可能是因為,宋允誠喊你‘林小姐’,讓程建飛覺得,你倆還沒确定關系,所以他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張文波嬉皮笑臉的,“知之,沒想到你魅力這麽大!”

“拜托,別拿我開玩笑了。”林知之無精打采道。

“看來你對程建飛是真沒興趣,那就好。杜珊知道你是我老鄰居後,就托我轉告你,程建飛可不算良配。”

“哦?”

“聽杜珊說,程建飛家的确有錢,不僅在休閑街有兩套鋪面,父母還做生意,所以從小程建飛就是個衣食不愁的大少爺。他進大學後交往過一個女友,很漂亮,能算得上系花級別的人物。不過程建飛一直疑心女友是愛他的錢而不是他這個人,兩人為這個問題争吵不休,最後分手了。哦,他女友之後找了個更有錢的。”

“啊……”林知之愕然地聽着。

“杜珊說,當時是她一時嘴快,說‘既然你不想人家愛你的錢,就別把自己有錢表現出來呗’。這句話,程建飛聽進去了,而且還走火入魔了。那之後他又認識了一個女孩兒,很有好感。追女孩兒就追女孩兒吧,他偏偏故意打扮得土裏土氣,邋裏邋遢,約人見面不是吃麥當勞就是買麻辣燙,看電影都要AA制。女孩兒見了他兩次就婉拒他了,然後他又不甘心,思來想去,又挂上勞力士開着好車去找人家。”

“然後呢?”林知之追問。

“人家女孩兒經不起他的砸錢攻勢,同意和他繼續交往。可他又覺得無比膈應,相處了幾個星期後就把女孩兒甩了,還到處說女孩兒嫌貧愛富,不是好東西。”

張文波說完,感慨地嘆氣一聲,“所以杜珊托我轉告你,其實程建飛這人不壞,只是有些走火入魔。他沒追上你,肯定還會繼續出招。”

“那要怎麽樣,他才會放棄?”林知之倒抽一口冷氣。

“哎真巧,這個問題我也問杜珊了。她說,按照她對程建飛的了解,如果你和宋允誠正式在一起了,他就會知難而退的。”

“哈?”

“有錢人愛面子啊。如果你在宋允誠和他之間選擇了他,他會很有成就感。但如果你和宋允誠已經在一起了,他會覺得自己是個想要撬牆角的小三,這他可不能接受,太難聽了。”

“有道理啊……”林知之沉思。

“所以,你和宋允誠……”

“打住打住!”林知之皺皺眉頭,恰好同事莊欣走了過來,她便趕緊挂斷了電話。

……

同事莊欣卻是一路跑過來的,徑直站定在林知之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拉住她的衣袖。林知之驚訝地拍拍莊欣的後背,“你怎麽啦,跑成這樣?”

“你,你快去前臺看看。”莊欣緩過一口氣,說道。

“怎麽啦?”

“剛才我去前臺拿外賣,看見快遞員抱着好大好大一束玫瑰花進來,正在前臺詢問‘哪位是林知之小姐’,所以我就趕緊來找你了。”

“什麽?”林知之大驚。

陸陸續續,又有幾個同事好奇地過來張望,林知之簡直是在前呼後擁之下來到前臺,看着快遞員手裏那明顯價格不菲的碩大玫瑰花束,不知所措地幹瞪眼。

“請問是林知之小姐嗎?”快遞員核對信息,“這是程建飛先生送給您的99朵玫瑰,歡迎再次光顧抽象派花坊。”

“哇,抽象派花坊,這麽一大束得好幾千塊吧?程建飛是誰啊?”莊欣推了推呆若木雞的林知之,小聲耳語道。

林知之抿着嘴角,對快遞員說,“我是林知之……可,這個,我可以拒收嗎?”

快遞員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熟門熟路道,“林小姐,我只是花坊過來送花的,也請您別為難我。鮮花類産品一經售出無法退貨,您可以先收下,事後再和程建飛先生聯系。”

看來這種尴尬的局面,快遞小哥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他擺出一臉‘求求不要為難打工人’的表情,林知之只得為難地嘆了口氣,在收貨單上簽名。

“請問要放在哪裏?”快遞員問。

“給我就好。”

“會有些沉,請小心。”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接過花束的一瞬間,林知之還是猛然覺得手上一沉,随即整個人仿佛被埋在了花堆裏,并不覺得浪漫,反而覺得窒息。

快遞員走了,林知之則傻乎乎地捧着玫瑰花站在原地,無所适從,無處安放。花束太大,留在前臺未免招搖過市,帶去少兒閱覽室也很突兀——畢竟它能占滿大半個流通櫃。人來人往,無不好奇地朝她打量,同事們站在一旁竊竊私語,讓林知之尴尬地幹脆想直接丢進垃圾桶!

嗯,好吧。

這束花可比圖書館的垃圾桶大多了。

怎麽辦,怎麽辦……

她茫然地喃喃自語,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聲音在她耳邊想起。

“林小姐,需要幫忙嗎?”

她趕緊轉過頭,在看見宋允誠的一瞬間,居然激動地有點兒想哭。

“所以,你需要幫忙嗎?”宋允誠的眉頭緊緊擰着,上下打量着她手中誇張的花束。

“當然需要,送給你!”林知之宛若丢炸藥包一般地把花束往宋允誠懷裏一丢。

宋允誠如同被泰山壓頂般地倒退半步,才得以穩穩接住了花束。

林知之終于松了口氣,問他,“你怎麽過來了?”

宋允誠苦笑一聲,勉強擡了擡自己右手上提着的外賣盒子,“我也是過來給你送溫暖的,不過,怎麽忽然覺得送不出手了呢。”

倒是莊欣眼明手快,她連忙接過外賣盒子,笑吟吟道,“怎麽會呢,相比浮誇的玫瑰花,我和知之都更喜歡這個吧!”

……

宋允誠捧着這束連男人都難以駕馭的大捧花,走了。臨走前,他問林知之,“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這束花送給你了啊。”林知之道。

“玫瑰花我會妥善處理,我的意思是,以後怎麽辦?”

她愣了下,看着宋允誠認真的神色,她忽然想起張文波說過的話:如果你和宋允誠正式在一起了,興許程建飛就會知難而退的。

這句話只在林知之的腦袋裏轉悠了一圈,就頓時讓她的臉頰惹上了紅暈。眼見宋允誠依舊專注地看着自己,林知之連忙輕輕咳嗽了聲,脫口而出道,“我……我會妥善處理的。”

“很好。”宋允誠露出滿意的笑容,說,“那麽一言為定,我們各自處理。”

……

宋允誠的電話不偏不倚,正巧是在林知之下了班走進家門時響起來的。她于是匆忙忙放下包,用眼神和媽媽打了個招呼,随即就握着手機跑去陽臺,又順手關上了門。

隔着玻璃門,她瞥見馮美娟正好奇地朝自己張望,于是她稍稍側過身子,聽宋允誠滿含笑意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晚上好,林小姐,你應該已經到家了吧。我是來彙報一下玫瑰花的處理結果的。”

他那種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語氣不禁讓她莞爾。

宋允誠道,“花束我帶回了餐廳,給摩登午後的晚餐時段增添了一抹亮色,并且我答應了經理劉曉雲,她下班後可以帶回家,因為她着實喜歡。當然我仔細考慮後,為了不讓你欠那位程先生的人情,我離開圖書館時拿走了放在前臺的簽收單,并且按上面的信息上網查了花束的價格。簽收單上還有程先生的手機號碼,于是我嘗試着用手機號添加了程先生的微信,并且把錢轉賬給了他。”

“哎?”林知之錯愕道,“這束花要多少錢?”

宋允誠遲疑了下,才說,“5888元。”

“5888?”林知之簡直要被自己訝異的叫聲吓到:她看得出這束花不便宜,但真實價格還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眼見着客廳裏的馮美娟又探頭往陽臺張望,林知之趕緊捂住嘴巴,貼近手機龇牙道,“不會吧,一束玫瑰花而已,怎麽會這麽貴?”

她龇牙咧嘴的聲音落在宋允誠耳朵裏,真是說不出的有趣。他閉眼想象着林知之此刻的表情該有多麽肉疼,因為她似乎是咬牙切齒地在說,“這錢,我會還給你的。不能讓你替我還了人情。”

“你覺得我會收嗎?”宋允誠挑眉。

“那我豈不是成了,欠你人情?”

“的确,而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宋允誠滿意道。

林知之扶額喘着氣,尤然被5888的價格吓得小心髒砰砰跳。兩人之間沉默片刻,直到宋允誠忍不住問她,“那你呢,你那邊處理妥善了嗎?”

“我……”話題轉回她身上,林知之不由像個被老師提問的小學生般挺了挺背脊。她說,“其實在你走之後,我也去加了程建飛的微信。”

“哦?你有他的微信號?”

“他曾經留言在圖書館的讀者意見簿上,我去翻了翻,找到的。”

“然後呢?”

“我……”林知之的語氣漸漸遲疑了,字字斟酌地說,“我就告訴他……就是很感謝他的美意,但是請不要再給我送禮物了。”

“是嗎,”不知為何,宋允誠似乎是輕笑了一聲,“他是怎麽回複你的?”

“他就說,好的。”林知之道。

“哦,是嗎?”宋允誠卻說,“我雖然對程先生了解不深,但他應該不是一個,你用一兩句話就能輕松說服的人。不然,就不會有那次在茶餐廳的晚餐,和今天的99朵玫瑰花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啊,”林知之說着,只覺得舌頭和牙齒在打架,“可能因為我的語氣比較誠懇吧,他的确是被我說服了。”

好吧,宋允誠又笑了,而這‘不懷好意’的笑聲讓林知之的心裏七上八下的。

“你在笑什麽?”林知之不禁問他。

宋允誠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說,“其實,當我加了程先生微信,并給他轉賬後,起初他并不願意收下。他還質問我,和你是什麽關系?”

“啊,你怎麽說的?”

“我一時還沒有回複,他又自顧自地發來了一段語音……”說到這兒,宋允誠清清嗓子,模仿起程建飛的口吻道,“你和林知之早就是情侶了吧,她剛才也加了我微信,都告訴我了!真是惡心啊,明明已經是情侶了,你還一口一個‘林小姐’搞得一副很客氣很陌生的模樣,是在玩情趣還是玩地下情呢?明明已經是情侶了,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害得我在她身上浪費了多少心思多少錢?”

林知之聽得目瞪口呆。

宋允誠恢複了正常語氣,“我當時都聽懵了,想再追問幾句,可他點了收款很快就把我拉黑了。所以沒辦法,我只能來問林小姐了,關于‘我們已經是情侶了’的這個橋段,是怎麽誕生的呢?”

“其實……我……”林知之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通紅,窘得真想把手機從陽臺上丢出去!

宋允誠竊笑着,自我解答道,“挂斷電話之後,我就一直在琢磨,興許是你為了讓他斷絕念頭而故意說了謊吧。”

“對不起……”林知之咽了好幾次口水,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正如你所說……很抱歉,連累了你。”

“沒關系,”宋允誠沒有絲毫不悅,這個謊言反而令他無比惬意,“這樣的連累,多多益善。并且我十分真誠地希望,這個謊言可以弄假成真。”

林知之捂着自己滾燙滾燙的臉頰,不說話。

而電話那頭的宋允誠忽然說,“哦對了,我打來還有一件事要說。我叔叔和你母親,似乎吵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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