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宋允誠的微信宛如天降神兵:林小姐,需要我來搭救你嗎?

林知之大吃一驚,渾渾噩噩的腦袋陡然清醒。她揚起下巴四下張望,見店裏人流熙熙攘攘,她一時竟沒發現宋允誠的身影。

她回複道,“你在哪兒?”

宋允誠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重複了一遍,“需要我來搭救你嗎?”

林知之繼續四下張望着,杜珊好奇地問她,“林小姐?”

“啊……”她只得收起目光,又利索地在微信上回複,“來吧。”

只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坐在他們身後的宋允誠心中為之一蕩。于是他起身,脫下口罩,大步流星地走到程建飛的面前站定。此刻的程建飛正唾沫橫飛地聊着他母親對愛馬仕的情有獨鐘,直到瞅見這個不速之客,才詫異地閉上了嘴。

于是,在杜珊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在程建飛驚訝又惱火的目光下,宋允誠風度翩翩地向他們點頭問好。

“晚上好,我是來接林小姐的,我約了她看電影。”宋允誠含笑的目光落在林知之身上,“我知道她在接受你們的采訪,她剛發微信和我說了,我本不想打擾你們,可是……”他說着,揚了揚手機屏幕,“可是我們的電影約會快到時間了呢。”

“是嗎……”杜珊不知所措地看看宋允誠,又看看林知之。

林知之的臉頰微微惹上紅暈,她抿嘴竊笑,也配合地點頭道,“是啊,所以不好意思,我真的得告辭了。”

話音落下,她拿上包,起身跟上宋允誠,推門走出了茶餐廳。

……

盛夏的夜晚,微風撩人,燈火通明。

林知之和宋允誠并排走在休閑街的路燈下,長長的影子在地上交織。

她好奇地仰頭問他,“你怎麽會在店裏?”

宋允誠說,“我在那兒吃晚飯,恰好瞧見你夾在他倆中間,一副很為難的模樣。”

“哦?”林知之眨眨眼,“西餐廳的老板,會特意去茶餐廳吃晚飯?”

“怎麽不會?牛排意面再好吃,吃多了也會膩味。”

林知之聽了,雖然依舊覺得剛才的一幕過于巧合,卻也無從反駁。走到路口,她停下腳步,“我該坐地鐵回去了,今天很謝謝你。”

“怎麽?”宋允誠卻面露詫異,“我們不是正要去看電影嗎?”

“那不是你帶我出來的借口嗎?”

宋允誠掏出手機,“我這個人不愛撒謊,我是真的訂購了電影票的。四十分鐘後開場,開車過去十五分鐘足以。”

林知之一怔,見宋允誠的手機屏幕上還真是訂購的電影票信息。

“可……可今天太晚了些,我沒對媽媽說過會晚回家呢。”林知之遲疑道。

“不必擔心,”宋允誠卻勾勾嘴角,“訂購電影票的同時,我已經讓叔叔轉達給馮阿姨了。馮阿姨說,讓我看完之後負責送你回家就好。”

林知之瞪大雙眼:好吧,居然又被自己親媽給賣了。

宋允誠于是微笑地挺了挺胸口,“我的車停在摩登午後附近的停車場,那我們走吧?”

“好吧。”林知之嘆息一聲,跟上宋允誠的腳步。

……

林知之上了宋允誠的車,坐上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車子往影城方向駛去,宋允誠手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路面,卻冷不丁地問她,“所以林小姐,關于剛才在茶餐廳裏,我對于你迫切想要離開的判斷,應該沒有錯吧。”

林知之‘嗯’了一聲。

宋允誠又說,“所以那位程先生的家境,并不吸引你嗎?”

林知之于是側頭看着他。

“抱歉。我是不是,太直白了?”宋允誠自嘲道。

“還真有點兒……”林知之牽牽嘴角,“其實……”

她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辭,“其實,以程先生的條件,放在任何一場相親上都會很受歡迎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是預備和他相親的,他的家境會很加分?” 宋允誠挑眉。

“當然!”林知之坦然“只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得知他是個富二代,就另當別論了。”

“願聞其詳。”

“程先生以前來圖書館時,打扮得很樸素。那時的他給我留微信號,開口約我吃飯,我統統拒絕了。”林知之有條不紊地說着,“而今天,他特意設了個飯局,把自己家有鋪面有閑錢的情況抖落在我面前。如果我在得知他家有錢後,就立刻轉變态度接受他,你覺得他會高興嗎?”

“……不會。”

“可能只會高興一會兒,但很快就不高興了,連帶着也會對我感到失望,對吧。”

“你說得很有道理。”

“所以,”林知之雙手一攤,“并不是他的家境不吸引我,而是我和他注定了沒有下文罷了。”

車子在路口一個紅燈前停下,宋允誠得以把目光從路面移向林知之。他略帶驚訝地看着她秀麗的側臉,直看得林知之不好意思地皺皺眉頭說,“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沒什麽,”宋允誠笑了,“我只是覺得你的想法很有趣。”

“所以,”林知之眨眨眼睛,“你其實也并不了解我,對嗎?”

宋允誠一怔,沒有說話。

林知之繼續道,“雖然你在三年前就從照片上見過我,從別人口中知道我,之後也默默關注了我許久。但是,其實你并不真正地了解我,對嗎?”

綠燈亮起,宋允誠只得握住方向盤繼續前行。

他故作輕松地說,“所以,這是你對我的答複嗎?”

林知之沉默良久,卻忽然換了個話題。

她抱着肩膀,回憶起往事來,“小時候,朋友送了我一條小金魚,我養在魚缸裏,天天看日日看,覺得它閃閃的鱗片紅紅的尾巴,哪兒哪兒都漂亮。我甚至覺得,它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金魚,我真幸運可以擁有它。直到後來。

有一次,爸爸帶我去花鳥市場玩兒,我在金魚街上看見了一排排的魚缸,每一個缸裏都有幾十條金魚,每一條都很漂亮,甚至更漂亮……”

車停在了影城的停車場,宋允誠熄了火,卻沒有下車。

他和林知之在昏暗的車廂裏靜默地坐着,直到他開口道,“所以,林小姐的意思是,你就像是我天天看着的一條金魚。其實這條金魚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只是機緣巧合出現在我面前,我天天看着它,才會産生錯覺,認為它與衆不同。然而其實,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漂亮的金魚,只是我沒有看到罷了。”

林知之徐徐點了點頭。

“所以,你是在拒絕我嗎?”宋允誠的聲音略略發緊。

“我……只是沒有辦法就此答應你。”林知之遲疑着。

“因為我還不夠了解你?”

“我也不夠了解你,不是嗎?”林知之輕聲道。

“是。”宋允誠悶聲道,但很快,他又爽朗地笑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哦?”

“最起碼,你并沒有在拒絕我,證明我還有機會,不是嗎?”他說罷,并沒有看林知之的表情,只是打開車門道,“快走吧,不然就要看不到電影開頭了。”

夜場電影的人并不多,當宋允誠和林知之步履匆匆地入場時,四下暗去,屏幕上開始播放廣告。趁着開場前的這幾分鐘,宋允誠又繼續了方才金魚的話題,“所以林小姐,如果你是先去了金魚街,發現那裏有無數條金魚,你就一定能帶走全場最好的那一條嗎?”

“嗯?”林知之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當然不能,對嗎?因為你不可能去對比整條街的全部金魚吧。所以最後,你帶走的并不是最漂亮的……只能說,你最後帶走的,一定是和你最有緣分的那一條金魚。”

林知之沉默不語,靜靜地聽他說。

宋允誠道,“誰都希望自己能擁有最好的伴侶,但最後我們擁有的,只能是最有緣分的伴侶。那條金魚能成為你魚缸裏唯一的金魚,這就是緣分。

而我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你……”

宋允誠沒有說下去,因為,電影開始了。

屏幕上光影交錯,粉墨登場,而他的側臉凝神,微微蹙着眉頭,顯得專心致志。林知之還以為他開始認真看電影了呢。豈料,他驀地輕笑一聲,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所以,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麽林小姐如此漂亮,在大學裏卻連一個正式男友都沒交過。”

“哎?”林知之大驚,不由輕呼一聲,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抿緊嘴巴,喃喃道,“你……你什麽意思……”

“因為,并不是每一個被你外表吸引的男生,都會如我一般耐心地和你掰扯什麽‘金魚理論’的。”

……

總而言之,這場電影究竟講了什麽,心猿意馬的林知之又看得一知半解。宋允誠俯在她耳邊的那句低語,如同一根輕飄飄的羽毛般鑽進她的身體,攪得她心癢難耐,坐立不安。

回家的路上,她依舊坐在副駕駛座上。

宋允誠看着前方路面,而她忍不住地看着他。

“林小姐,你是有話要和我說嗎?你已經看了我很久很久了。當然,這種行為我很歡迎。”宋允誠瞥她一眼,輕笑道。

林知之縮了縮肩膀,輕輕咳嗽一聲,“我就想問問……你還知道些什麽?”

“哦?”宋允誠挑眉想笑。

“你連我讀大學時……沒交過男朋友都知道……你還知道些什麽?”林知之聲音漸低。

她微紅的臉頰落在宋允誠眼中,真是說不出的可愛模樣。

宋允誠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說,我不夠了解你嗎?”

“……知道和了解,并不是一回事兒。”

“好吧,讓我想想。”宋允誠凝神思考片刻,“大概半年前吧,你參加過一場相親,介紹人是你的親戚,男方家境很不錯。”

林知之驚訝得瞪圓了眼睛,“你連這個也知道?”

“是啊,”宋允誠笑了,“那時可把我急壞了。”

那時,馮美娟已經離婚了,可叔叔還沒有下定決心,宋允誠只得急在心裏。他當然不想為了自己而去逼迫叔叔做決定,于是只得把對林知之的好感埋在心底,只偶爾裝着不經意地向叔叔打聽林知之的近況。

“哦,對了,你上次說馮阿姨的女兒去相親了,男方家境很好。後來呢?”他故作随意地問叔叔。

那時的宋遠征還不知道侄子的心意,只說,“哦,聽說男方挺喜歡她的。你也看過林知之的照片,挺漂亮,當然,和年輕時的美娟比還是差了一截。”

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宋允誠感慨。

眼見着叔叔轉變了話題,絮絮叨叨地聊起年輕時的馮阿姨有多麽動人可愛,宋允誠只得不動聲色地又把話題轉回來,“哦,原來馮阿姨年輕時是很受歡迎的美人啊。不過她女兒好像沒那麽多追求者。哎對了,她和相親那人,後來有發展嗎?”

宋遠征就說,“好像沒有。聽說美娟的女兒性格慢熱,所以暫時沒什麽進展。哎,要我說,男人還是要主動點,我當年和美娟……”

好吧,宋遠征一旦開啓和馮美娟有關的話匣子,一時半會就收不住了。于是宋遠征一邊苦笑着充當聆聽者,第N次的重溫叔叔和馮阿姨的往事,一邊在心裏暗自慶幸着。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露了馬腳,被叔叔發現的。總之不知從何時起,宋遠征總會主動在他面前提起林知之的現狀,比如她的相親最後還是無疾而終,比如過年時被親戚們催婚,比如她在圖書館也經常被熱情的同事說媒……

宋允誠的心于是七上八下着。

直到有一天,他叔叔的體檢報告下來了。宋遠征握着那薄薄幾頁紙,良久說不出話來。宋允誠攬住叔叔的肩膀,卻不知該如何寬慰。叔叔的面容宛如瞬間蒼老了十多歲,死氣沉沉的眼睛穿過報告,也不知在凝望着什麽。

許久許久,他忽然一字一頓地說,“原本以為自己還有大把時間,原來并不是……”

“叔叔,你別這麽想。”

“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見美娟,本以為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可以讓我猶豫,可原來并不是……”宋遠征低垂着腦袋,“所以允誠……”

“去吧。”

只簡簡單單兩個字,卻讓宋遠征的眼裏跳動起了火苗。

他擡眼看着侄子,“你覺得,真的可以?”

“當然。”

“我怕……”

叔叔在怕什麽,宋允誠當然知道。

只要一天不去見馮美娟,那麽叔叔初戀的故事便可以永遠留在他心裏,永遠未完待續,永遠在回憶裏閃閃發光。可一旦去見了,故事就必然會走向結局,而那個結局卻不一定是叔叔想要的。

這是一場賭,博。雖然宋遠征一早就戒了賭,但是這一次,宋允誠卻對他說,“叔叔,去賭一把吧。”

“好吧……”宋遠征倦倦地笑了。他收起體檢報告,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口袋裏,又對侄子說,“你也一樣,去賭一把吧。”

宋允誠不由一愣。

宋遠征笑道,“對不起允誠,耽誤了你這麽久。”

……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圖書館見你的情形嗎?”車子停在了林知之家樓下,宋允誠熄了火,卻在林知之下車之前忽然問她。

“記得。”

“其實那時,我很緊張。”宋允誠溫柔地微笑着,他說,“因為我終于有機會,把自己看了許久許久的小金魚帶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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