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解幻境的方法大體有兩種:其一,找到陣眼,破壞或改變陣眼;其二,大力破巧,将整個幻境都打破。

而陣眼又分靜物與活物,不管怎樣,南忘溪此時是沒有能力打破整個幻境的,而他看此間唯一的活物怎麽看怎麽像陣眼,先破了他再說。

林潮引被南忘溪突如其來的攻擊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側頭避開茶盞,但還是被水潑濕了鬓發,而緊随茶盞其後的是南忘溪的拳頭。

即便林潮引的應變能力不可謂不快,但他一沒想到南忘溪突然發動,二不想還手傷到南忘溪只是一味躲避,躲過了茶盞與拳頭,卻沒想到南忘溪中途變招。

南忘溪經過的戰鬥豈是少年時期的林潮引可比的?積累的經驗只要百分之一就能完全壓制此時的林潮引了,他變拳為爪,一下就扣住了林潮引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在了身下的床榻上。

堅固的紅木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林潮引險些被這一下弄得閉過氣去,但他很快就看清了形勢,一手插向南忘溪的雙眼,并提膝撞向南忘溪下腹。

南忘溪抓住林潮引的手腕,翻身坐在他胸前,一指戳在了林潮引的肩井穴上。

林潮引只覺半身麻木動彈不得,怒道:“南忘溪,你睡糊塗了?發什麽瘋?”

南忘溪壓制住林潮引,此時方獰笑道:“适才還手的時候不很是毒辣嗎?我果真看錯了人,你年少的時候就如此狠絕了,我死得不冤。”

“你說什麽鬼話?還是你真的要殺了我?至少你告訴我原因,讓我死得明白。”林潮引不再掙紮,只睜着一雙通紅的鳳眼看向南忘溪。

當你的對手是猛獸的時候,你可以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這是勢均力敵的對戰,但你的對手若是引頸就戮的羔羊,那就不是對戰,而你亦是高舉屠刀的屠夫。

南忘溪不想做屠夫,他看着林潮引潮紅的眼角微濕的鬓發,僵在了當場,即不想放過他,又不想這樣沒滋沒味地殺了他。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南忘溪突然回過神來,這是幻境啊,又不是真人,殺了就破陣了,對着一個幻象心慈手軟豈不可笑?

“這該死的幻境,竟還想迷惑本仙君,此時就破了你。”南忘溪說着就并指如劍刺向林潮引咽喉。

卻不想這一下刺上了一項堅硬如鐵的事物,定睛一看,正是林潮引的照影劍,原來剛才示弱的林潮引不過是緩兵之計,可笑自己還上當,當下也不再客氣,重雲劍自器紋中沖出,一劍劈向身下之人。

林潮引亦将照影劍纏重雲劍而上,重雲劍屬重劍,劍身與劍柄約有四尺七寸,在這一米五寬還帶床帳的小床上哪能施展的開,招式變不過來,只一下就将身下的床給劈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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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巨響在靜谧的夜裏尤其刺耳,青色床帳緩緩自上方飄下,床上的兩人登時就滾作一團,床帳罩下伸手不見五指,二人棄了兵器鬥起了拳腳。

束手束腳的還沒過幾招,砰砰敲門聲就響了起來,外面有人喊道:“忘溪,怎麽啦?大半夜的你們拆家了?”

接着不停地有人問起“沒事吧”、“出什麽事了”,嘈嘈雜雜,直到一聲喝聲傳來:“都幹什麽呢?再不去睡明天早功加半個時辰!”

衆人忙又給郝舍監解釋了兩句。

南忘溪自床帳中掙紮出來,臉色陰晴不定,這幻境好生逼真,竟連他的同學師長都變化出來了。

門外的人見屋內人久不回答,怕出什麽事,郝舍監就直接破開了門,急忙忙繞過屏風一看,二人衣衫不整地在一片狼藉中正你壓着我胳膊我別着你腿的難分難舍。

南忘溪見真的有一群人呼啦啦進來了,又都滿臉奇怪地看着他們二人,細一思索,臉都綠了,林潮引也好不到哪去,一張俊秀的小白臉都像刷上了黑漆。

“荒唐!胡鬧!”郝舍監怒斥:“你看看你們成何體統?床都鬧塌了!給我滾外面去蹲着,天不亮不起來!”

南忘溪心想你這幻象也敢來管我?嘴一撇就要開嘲諷,被林潮引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說道:“忘溪他被夢魇住了,神智有些不清楚,還請郝舍監給他看一下。”

郝舍監半信半疑地上前搭上南忘溪的額頭,南忘溪靈力不濟,在築基修士面前完全動彈不得,只覺一股靈力在他經脈中流轉一遍,瞬間就神清氣爽了。

“是有點經脈不暢,天亮你再去滿春峰看一下,不要出了什麽問題,暫時就先不要運功了。”郝舍監收回手說道。

回頭見一衆弟子眼巴巴看着這邊,又見這兩個弟子這樣實在有傷風化,揮手就驅散了這群弟子,小弟子們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朝南忘溪擠眉弄眼。

郝舍監接着對南忘溪林潮引二人開始了引經據典地教育,南忘溪聽得頭昏腦脹,這種感覺對于少年時期的他再熟悉不過。

眼前的郝舍監也是變幻的完美極了,完全就是郝舍監本監,完美的都不像是幻象了,還有剛才的那群弟子,各個都是熟面孔,各個都神靈活現。

他又轉頭看向林潮引,林潮引早已拉攏了寝衣,只不過發型卻是淩亂了幾分,一張俊臉青白交加,還有與南忘溪打|黑架時被南忘溪撓出的劃痕。

等郝舍監終于心滿意足地放過他們之後,南忘溪才從暈頭巴腦的狀态緩過神來,林潮引早已回了自己床上拉上床帳,擺明不想交流的意思。

南忘溪看着散了架的床出了好一會兒神,接着身體漸漸顫抖起來,他腳步不穩地開了門走到院子裏。

飛羽宗練氣期弟子都在幼新峰,每天一同上下課,住在峰腳吃在峰腰,練功上峰頂,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宿舍群在峰腳向陽處建了幾百個大院子,從甲一排到癸十,兩人一間每個院子住滿八個人,面積不大寝具自備衛生自理。

南忘溪曾經對這樣的寝室生活再滿意不過,那時候還想只要房門一關就是二人世界,好感度還不刷地飛起,主角的金大腿他是抱定了。

如今故地重游,他蹲下身,手撫上地上的一道劃痕,那是被重雲劍砸到青石地磚上留下的,他又走到門口在牆角邊看見了趙小五的“到此一游”,他仔細探索這一方小小的天地,甚至發現了很多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細節。

這真的……是幻境嗎?

難不成自己又重生了一次?南忘溪極力按下自己顫抖的手,他要再看的多些才能确定,再多看一點,也許能看出這個幻象的破綻。

他朝院門外走去,郝舍監站在院外不遠處,一雙利眼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南忘溪,“怎麽還不睡?大半夜想去哪?”

“睡?對,或許我該睡覺,這只是我不知飄到哪的魂魄做的一場夢,是夢就該醒。”南忘溪喃喃自語着,轉身向寝室走去,他甚至忘了修士死後神魂亦不會獨存于世,也忘了要反駁這幻境中的郝舍監。

林潮引不知何時又起了身,此時正扶門而立,他皺眉看着南忘溪,南忘溪只當他不存在,擦過他身邊走了進去,也不管自己散了的床,胡亂拉過寝具朝地上一鋪就躺了上去。

他雙手放在胸前,雙眼緊閉,姿态安詳,不一會兒就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林潮引站在屏風旁看了他許久,神情喜怒不辨,确定他睡熟了,這才走上前去撿起散落一旁的被子,蓋在了南忘溪身上。

他摸着自己的喉嚨,怔怔失神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了自己床上。

翌日,天光大亮。

南忘溪躺在地上,睜眼閉眼了好一會兒,他的夢還沒有醒嗎?這不是夢嗎?

既然如此,那他就要看看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幻境了,他從地上一躍而起,胡亂穿了一身衣服,直直朝外走去。

“今天是文課。”坐在屏風後喝茶的林潮引見他出來,突然說道。

南忘溪不理他,徑直出了門去,他知道林潮引的意思,飛羽宗武課穿收袖利落的勁裝,文課穿寬袍大袖,重大節日穿精致華麗的禮服,什麽樣的場合穿什麽樣的弟子服,出錯了就罰給同門洗衣服,對于他們練氣期來說,這個懲罰也是很惱人的了。

林潮引這話顯然是在提醒他穿錯校服了,但南忘溪此時完全不在乎這些。

被撂下的林潮引端着茶盞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好一會兒才深深呼出口氣,轉身去衣櫃找出一件素白的衣裳,撕出了一條領巾圍在了脖子上,那領巾堪堪遮住了他修長脖頸上泛着淤青的指痕。

飛羽宗共八十一座山峰,每座山峰由繪制在底座的法陣托起懸于空中,高低錯落的法陣散發出點點螢光組成九九大天演陣,庇護着整個飛羽宗。

由八十一座山峰組成的飛羽宗懸于碧落湖之上,天下第一湖碧落湖之中靈氣充沛,而飛羽宗獨享這份靈氣。

水氣蒸騰而上之時,飛羽宗各峰之間就架起了虹橋,身處其中雲霧缭繞瑞氣千條,堪稱天上人間。

南忘溪從幼新峰一路看到了松鶴峰,所有的事物所有的人,全部都是他們應有的樣子。

直到見到化清道人,他的祖父——南修鶴,南忘溪的眼淚才流了下來。

南忘溪的父母常年鎮守鎮魔界碑處,南忘溪可以說是由南修鶴一手帶大的。

雖說修士之間動辄幾百年上千年的壽命,但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于感情上來說或許會淡泊許多,但南忘溪祖孫二人卻并非如此。

南忘溪自小就不是一般小孩子,他有着一個來自異世界的靈魂,即便初時不記得前世記憶,但在成長中也一點點想了起來,所以他總是較同齡人成熟一些。

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身邊的親人唯有南修鶴,也是南修鶴給予了他無盡的關愛。

若論在這個世上和此時的南忘溪牽絆最深的人,當屬南修鶴。所以,在聽到南修鶴死訊的時候,南忘溪悲痛欲絕。

“怎麽哭了?”南修鶴伸手拍了拍南忘溪的頭,“可是在幼新峰受了什麽委屈?說出來,祖父替你出頭。”

南忘溪搖頭,他哽咽道:“祖父,你是真的嗎?”

“祖父說的當然是真的,莫哭了,祖父還在呢。”

南忘溪知道他誤會了,但此時他已不想再解釋什麽了,他只想伏在祖父的膝頭痛快地哭一場,這也是他自前生被囚之後第一次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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