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南忘溪想要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手,哪知他的手剛離開林潮引的手腕就被林潮引反手握住了。
冰涼的掌心緊貼着南忘溪的手背,讓南忘溪蹙緊了雙眉,他對其餘人說道:“你們到外面替我把下關,莫要讓其他人進來,我試試能不能入他識海。”
他們叮囑過南忘溪不要勉強,這才退了出去,只留南忘溪和林潮引二人在內。
南忘溪直接掰開了林潮引緊握着的那只手,将他整個人拉到床上,按住了他欲起的身體,口中說道:“不準再看我了。”
林潮引被他按得動彈不得,但眼睛卻仍然盯着南忘溪不動,讓南忘溪心中莫名添了幾分燥郁,憤憤道:“真是欠了你的,我當初就不該打開那本書,就不該知道你是個什麽主角。”
他擡手捂住林潮引的雙眼,神識放出試探性地接觸林潮引,他以為自己會遇到些抵抗的,但是他的神識卻如回自己家般,毫無障礙地進了林潮引的識海。
識海幻境完全由修士本人構造,南忘溪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破碎的識海幻境,實際卻完全相反。
面前的雕花木門南忘溪再熟悉不過,幼新峰弟子院的門全都是這一個樣式,不用打開門,他就知道這一定是他和林潮引曾經的寝室。
推門而入,房內的擺設分毫不差,就連窗邊擺的野花也一模一樣,他打量一下房內,這才向林潮引床位望去,上面卻空無一人,又轉身去看自己的床位,床帏遮了個嚴嚴實實。
南忘溪心有所感,朝那邊走去,撩開床帳,果不其然,林潮引正在他的床上。
他心中一陣無語,林潮引這是什麽毛病,自己有床不呆,非得上別人床上霍霍,幸好他是脫了鞋的。
“喂!”南忘溪出聲道。
林潮引雙臂抱着膝蓋,整個人窩在床腳,頭深深地埋入雙臂之間,像是恨不得把整個人團成一團,聽到南忘溪的聲音才猛地擡起頭來。
“忘溪!你來啦!”他高興地叫道,整個人瞬間活了,朝着南忘溪撲了過來。
南忘溪伸手抵住他的額頭,任他朝前伸着雙手撲騰,就是觸碰不到自己,這時南忘溪才發現,識海中的林潮引竟是十四五歲的模樣,手短了不少。
他看着林潮引這個樣子,覺得有點好笑,真笑出來又覺得自己不太厚道,于是清了下嗓子說道:“你窩在我床上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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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潮引抱住南忘溪的手臂,不讓他碰自己的頭,軟糯糯地答道:“我好想你啊,忘溪,可你總不來看我,我很疼又很冷,想讓你抱抱我,可是你不見了,你怎麽不見了呢?”
這個樣子的林潮引南忘溪從未見過,他幾乎要以為這個林潮引已經傻了,又聽林潮引說道:“我好冷啊,只能在你床上等你回來,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用一雙清淩淩的鳳目看向南忘溪,渴盼着南忘溪能夠給予他一點點關懷,哪怕是施舍的,他也甘之如饴。
“為什麽呢?”
識海中的林潮引無疑是他的本真,若自己對他真的這麽重要,那前世的他又為何那樣對自己?
他的識海對他毫不設防,他的本我對他依賴無比,即便他對其餘人都無知無覺了,對他還是那麽熱切,林潮引今世所展露出的一切和前世最後的時刻都是相悖的,這使得南忘溪再一次感到了迷惑。
林潮引小心翼翼靠向南忘溪的肩頭,喟嘆般道:“我好喜歡你,忘溪,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你喜歡我?是哪種喜歡?”南忘溪問道。
林潮引抱緊了南忘溪的手臂,“是想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那種喜歡,是想要你只看向我一人的那種喜歡,想要親你抱你,想要和你交融在一起……”
南忘溪擡起一手狠狠捂住了林潮引的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活了這麽多年,他現在才知道林潮引竟然還有這種想法,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你……”南忘溪穩了穩心神,再次問道:“那我和報仇相比,哪個更重要?”
林潮引睜大了雙目,拉下南忘溪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用少年清透的嗓音說道:“報仇怎能和你相提并論,你不是說過,不要我活在仇恨之中嗎?我對你的愛有天地那麽廣闊,而仇恨只不過是地上的一塊石頭。”
南忘溪的确說過讓林潮引不要被仇恨束縛,他此時極力從林潮引的表白中提取重要的信息,又問道:“若我的存在有一天會威脅到你呢?”
“你為什麽會威脅到我?是有人要挾你了?是誰!我要去殺了他!”林潮引突然憤怒了起來,聲音也大了幾分,識海幻境也跟着顫動起來,外面傳來幾聲悶雷,似是天公發怒。
“沒有人要挾我……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南忘溪深吸一口氣,想盡快套出林潮引的真實想法。
少年林潮引的眼眶微濕,他像是要哭了,但還是回道:“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會給你,是你不愛我了嗎?所以你才要威脅我……”
南忘溪對這樣的林潮引毫無辦法,他腦子裏除了一些情情愛愛就沒別的了?明明是點家男主的劇本,為何突然崩了劇情人設?他的本我就是這樣的?
“誰告訴你我愛你了?是我說的嗎?你怎麽一廂情願地覺得我愛你了?”南忘溪都快要不認得“我愛你”這三個字了。
林潮引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蒼白下來,整個識海幻境搖搖欲墜,他喃喃道:“你沒愛過我嗎?是我一廂情願嗎……”
“對。”南忘溪冷酷無比地說完這句話,就扶住林潮引後腦,以自己的額頭抵住他的,神識延展開去,将林潮引團團包裹住。
溫潤的潮水撫過林潮引的神魂,受傷的神魂在潮水的安撫下漸漸蘇醒,緩緩浸入那潮水之中,将自己毫無保留地打開,仿佛要和潮水融為一體。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南忘溪從林潮引的識海退了出來,他的手依然蓋在林潮引的雙眼上,甚至能感覺到柔軟的睫毛似是一把小刷子在自己的掌心顫動。
他想到識海中的那一幕,手掌仿佛被燙到了,他想拿開自己的手,卻被另一只手阻攔了下來。
林潮引冰冷的手掌握住南忘溪的手腕,他已經醒了過來,關于識海中的一切,他也并不是無知無覺。
一直以來,他都在壓抑着自己,不願讓人看到真實的自己,軟弱、可憐、孤獨的自己。
在他最需要愛的時候,是南忘溪來到了他的身邊,伴他成長與他同行,他也将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了南忘溪身上,起初他不懂得那種感情到底是不是愛。
他明白識海中為什麽是十五歲時的自己,因為那時的他以為南忘溪可以包容他的一切,這樣的他可以懦弱,不必像以後時時在意自己的尊嚴,但這一切都是無用的。
直到在識海之中的相遇,懵懂的他沒有絲毫顧慮,坦誠又大膽,才敢說出自己是愛着南忘溪的,但南忘溪并不愛他。
掌心傳來濕潤的觸感,南忘溪握緊了另一只手,他知道那代表什麽,前世今生,這是他第一次面對林潮引時這麽無措。
“我是不是錯了。”林潮引說道。
南忘溪不知該如何回答,這一世的林潮引做錯了什麽嗎?上一世的事到底是不是他所為?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個沒有頭緒的線團,在南忘溪腦海中盤繞,解不開理還亂。
林潮引放開南忘溪的手,轉身向內将自己的臉埋入枕頭裏。
掌心的濕潤讓南忘溪坐立難安,他在這沉默之中只覺得有一座大山壓在他背上,極力想打破這靜默的氛圍。
“宗主下達了對你的追緝令,飛羽宗你怕是不能呆了。”南忘溪從千頭萬緒中找出一條與目前形勢息息相關的。
林潮引聽到此言,冷笑一聲,他所有的軟弱在一瞬間就收斂得幹幹淨淨,再一次披上了冰冷的外殼。
“李青風不過是觊觎神血罷了,可惜這次他未能如願。”林潮引冷冷道。
南忘溪對此早有所覺,但沒想到李青風會在此時動手,看來前世的經驗并不能适用今世。
“我提醒過你的,小心宗主。”南忘溪嘆氣道。
林潮引說道:“那又怎樣?只要他的真面目一天不被揭穿,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拯救我性命的師父,若我當時逃了,他更是連理由都不用找就能将我吸血了。”
他很快接着說道:“這次我不死,下次就是李青風喪命之時。”
他似是對擊敗李青風有着巨大的信心,即便他現在的身軀破敗不堪。
而身處飛羽宗的李青風的确已是強弩之末,原本只是中年面貌的他,此時卻雞皮鶴發,老态龍鐘。
他将自己封閉在天水殿中,掉落的白發粘在他的衣襟上,他用舌頭抵住口中的牙齒,防止搖搖晃晃的牙真的脫落。
他的心中充滿了怨恨與恐懼,兩種不相容的血液将他的身體當成戰場,時時展開厮殺,而他越來越力不從心,死亡對于他來說只剩下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
想到碧落湖冰涼的水底,他渾身顫抖起來,忍不住向天祈求道:“求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不想死,只要我能活,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他絮絮叨叨不停,口齒漸漸模糊不清,就在他絕望之時,一道動人心魂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天道已亡,求祂不如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