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鹿野下洲。
南忘溪看着眼前的人面露驚訝,“你是慕音?”
對面的人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底下木偶人般的臉,“确切的說,只有神魂還是我自己的。”
那張臉上實在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有聲音能透露出他一兩分情緒,他就那樣将自己這些年的事娓娓道來。
南忘溪聽完之後神色怔然,“想不到你竟是神血覺醒者。”
“不錯,我這一生的災難全因神血而來,若是可以選擇,我寧願做一個凡人。”慕音嘆道。
他以為水木道人報仇為借口,出太上洞天之後并未去找林潮引,而是在途經鹿野下洲之時停了下來。
他聽聞南忘溪在此,未曾想找過來的時候南忘溪已經閉關,所幸這裏有個研究陣法的狂魔伍道成,他對慕音之前的軀殼很感興趣,在參透了上面的法陣之後,着手煉制了如今這個木偶軀殼。
祛除了上面的禁锢法陣,如今的這個木偶軀殼反而更得慕音喜歡,聽聞南忘溪已經出關,他就前來拜訪,将太上洞天中神女的陰謀向南忘溪一一道來。
“神女一事我早與她有過接觸,只是未曾料到那只不過是她元神的一部分,如今看來,她所圖謀的應該不小,二十年過去,不知她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南忘溪想到當初在繁花秘境中見過的女子,那種莫名的熟悉感。
若神女更換軀殼容器,那麽就能解釋為什麽他見到的神女明明和妙清在容貌上無甚相同之處,他卻直覺感到二者之間的聯系,想來,妙清就是她更換過後的容貌。
慕音卻搖頭道:“有宗海魔尊在,神血無法完全歸于一體,神女就不能重塑神軀,而天道法則對她元神的壓制也使她不能亂來,這二十年來,她怕是一心想要宗海魔尊的性命。”
南忘溪眉心微蹙,口中道:“林潮引至今安然無恙,那她就絕不是林潮引的對手,我只怕她要使些詭計手段。”
“既然如此,不知仙道是否能和宗海魔尊聯手?魔尊昔日乃是飛羽宗弟子,你與他可熟識?”慕音問道。
“熟識,自然是熟識的。”南忘溪低聲道。
開靈上洲,魔修與仙盟對峙邊境,趙京墨不見絲毫緊張,悠悠地啃着靈果,一旁的李殊之則完全與他相反,碎碎念道:“你說林潮引這是什麽意思?滅了一個元華宗還不算完,還想滅了我們飛羽宗不成?黃師妹為此自責很久了,也不知他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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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京墨被他念得不耐煩,扔出果核,“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這次魔修和以往仙魔大戰時略有不同,你沒發現嗎?”
“哪裏不同?不還是你死我亡?”
趙京墨眼光幽深,否定道:“不,這次大戰未曾牽連凡人。”
經他一說,李殊之也恍然驚覺,這次魔道的進攻氣勢洶洶,但每次都是直搗黃龍,元華宗的戰場也只在元華宗一處,那裏自然沒什麽凡人。
每次魔修進境也是自空中而來,不曾對地面上的凡人造成什麽影響。
“這是為何?”李殊之想到此處略顯不解。
“你看不明白?”趙京墨反問完接着道,“那我也沒看明白過。”
把李殊之氣了個倒仰後,趙京墨喃喃自語道:“忘溪出關了,不知這命運到底走向何方。”
魔道陣營內,落天星百無聊賴地揮動着長|槍,最後将槍尖指向一人,說道:“小子,我看你劍法不錯,來和我比劃比劃怎麽樣?”
那人滿頭華發,不言不語宛如一個木頭人,英俊的面容冷得像塊兒冰。
“我的奶奶诶,你就不能不招惹那殺神?尊主說過不讓接近他的。”落天星的孫子搬出林潮引來說事,指望尊主的名頭能鎮住落天星。
落天星不快道:“尊主現在都不和我打了,這日子沒意思透了,什麽時候開打,倒是說個準數啊,在這裏呆得都要發黴了。”
“尊主的意思誰能猜透,說不定還念着飛羽宗的舊情,我們再等等吧。”他說着靠近落天星擠眉弄眼,低聲道,“尊主的心上人好像就是飛羽宗的,您也諒解一下。”
落天星一把推開眼前的孫子,“離遠點,你醜到我了。”
“奶奶!”大漢眼泛淚光,委屈無比地叫了一聲,更讓落天星看不下去了。
林潮引看着眼前的奏報,接到南忘溪已出關的消息已經過三個月了,想來他也該知道自己現在正準備對飛羽宗出手了,他會來阻止他嗎?
一只靈鶴散發着點點螢光落在林潮引的案頭,這是修真界慣用的傳信手段,只有收信之人能夠看到。
林潮引輕觸靈鶴,一團螢光散去,露出信箋本來的模樣,他漫不經心地打開,“含翠山頂,盼君一見。”
不等看到落款,他就猛地起身,撞的桌案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但他卻管不了這些,急匆匆朝外走去,和正迎面而來的落天星打了個照面。
“見過尊主,您這是打算開戰了嗎?”落天星問道。
林潮引揮揮手,想起什麽,開口說道:“暫時先不要動手,加強防禦陣法,等我回來再說。”
落天星看一眼他手頭的信,狐疑道:“您這是要去哪?”
林潮引并未回答,須臾之間已經禦起飛劍不見了蹤影,留下落天星在原地嘆氣,又要等下去了。
含翠山位于開靈上洲邊界,距仙魔對峙戰場不遠,山勢陡峭,凡人極難攀登,但若登上山頂,就會發現此間風景疏闊,望之讓人心意舒暢。
雲霧缭繞的山頂此時正有一人盤膝而坐于蒲團之上,他的身邊放置着一壺清酒,酒杯兩盞,另一個蒲團只待舊人來。
林潮引一眼就看見那自斟自飲的身影,即便他與少年時的身形已然不同,但林潮引依然能在第一眼就知道那人正是自己想見之人。
他緩步朝那人走去,高高束起的發冠,搖晃在腰間的發尾,一襲白衣映着烏發,眼前的背影漸漸與記憶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那發絲微涼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他的指尖。
“你來了。”南忘溪回過頭來,一雙桃花眼清澈透亮,只在眼尾染上淡淡緋紅,像是落日餘晖暈染的紅雲。
林潮引收回目光,徑直坐到一旁明顯為他準備的蒲團之上,問道:“找我何事?”
南忘溪放下手中的酒杯,坐直了身子,他看向林潮引,說道:“向你道歉。”
林潮引猛地轉頭看向南忘溪,見他神情認真不似作僞,猶自感到不可思議,“為何?”
南忘溪看向缭繞山間的雲霧,他眼中的神采像是這霧氣般,落不到實處。
“我曾以為我能夠堪透這世間的真谛,然而事情的結果不過證明了我的無知。如今我向你道歉,為我過去的愚蠢與不坦誠。林潮引,對不起。”
林潮引盯着南忘溪看了片刻,之後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他擦過被酒液浸濕的唇,說道:“那你如今是要對我坦誠了嗎?”
南忘溪亦倒了一杯酒,卻并未飲下,“我想對你坦誠,不知你是否還信任我?”
信任?林潮引也不知自己該不該信眼前的南忘溪,對于他來說,這一切都來得突然且莫名其妙,決裂也罷、道歉也好,好像都是南忘溪在自說自話,而他只能被迫接受,他不想這樣。
“你曾問過我為何知道百花紋玉佩的秘密,我說是在話本中看過的,你可還記得?”南忘溪問道。
林潮引道:“記得。”他們決裂之後,南忘溪對他說過的每句話他都記得,甚至是反複回想。
南忘溪端起酒盞,淺酌一口,“今天我想和你講講那個話本,《神血臨世》。”
第一世的時候,南忘溪只是個普通人,記憶力并沒有到過目不忘的程度,書中的大部分劇情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能敘述個大概。
林潮引靜靜聽完了,直到南忘溪停下來,他才說道:“這就是你和我決裂的原因?”
“不,”南忘溪否定道,“這是我接近你的原因,為了活命,我選擇了捷徑。”
“既然選擇了捷徑,為何不一直走下去?為何又要殺我?是你知道你已經成功了,知道我永遠不會殺你,所以你要永絕後患?”林潮引的眼眸中漆黑一片,湮滅了一切的光亮。
南忘溪飲盡杯中清酒,雙手放在膝上,寬大的袖擺遮住了他的手,只露出慘白的指尖,“我說的事發生在我的第一世,而此時,是我的第三世。”
“那麽第二世發生了什麽?”林潮引緊緊盯着南忘溪,其實結果已經很清楚了,南忘溪既然在這裏,那麽第二世……
“我死在了捷徑上。”南忘溪的神情平靜,甚至連語調都毫無起伏,無人能聽出,他前世的所有的苦痛都包含在這七個字中。
“是我……”林潮引嗓音幹澀,即怕聽到答案,又怕不知道答案。
南忘溪看向林潮引,他已經完全長成他最熟悉的樣子,依舊冰冷尖銳,唇角抿起的弧度和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不是你。”南忘溪輕聲道,像是安撫,又像僅僅是說出了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