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段奕一直相信自己是個很有才華的直男設計師。

在美國，有才華的設計師遠遠超過比佛利山莊的優質女仆，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群，但段奕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作為華人，在這個民族大熔爐的國土上實現了自己的美國夢，不但有了知名度，還獲得了具有兩百多年歷史，歷代曾經為總統世家、財閥貴族們服務的高級定制男裝品牌Ikaros的青睐，受聘為品牌旗下僅次于首席設計師的六位男裝設計師之一。

另一點讓他與衆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個直男。

在十個設計師九個半gay的時尚圈裏，直男當真算是稀有物種了。

響當當的直男先生此刻正以微妙的心情，輕輕撫摸着自己的鼻梁側翼，打量面前一臉錯愕的男模。

3個小時前，他受好友傑奎琳的邀約，擔任她主持的時裝設計師大賽節目的嘉賓評委，這一期的內容恰好是為當紅的男模海尼斯·李設計他《世界先生》封面照和內頁專訪所需要的三套服裝，所以除了慣例的三位評委和段奕之外，海尼斯·李也以嘉賓評委的身份在座。

這也是段奕第一次見到這位被譽為擁有神秘貴公子氣質的年輕男人，由于他就職的Ikaros正好打算為年青系列的男裝選一位代言人，初步選定的對象就是這位男模，因此他也就在握手的時候多關注了一下，正好看見青年饒有興致地眯起那雙漂亮狹長的眼睛：“段先生用的香水是……六神？”

段奕的臉色也古怪起來。

六神花露水大概算我天朝上國最具傳奇性的一個香水品牌，在衆多舶來品走高端、奢侈、個性路線的擠壓之下，我自巋然不動地生存數十年，終于形成自己的獨有優勢——品味宜人，價格親民。比起大牌裝x範兒，更給人一種溫暖清新的家庭氣氛。

比如像段奕的母上大人，身為鐘鳴鼎食的貴婦，卻依然繼承了父輩們艱苦樸素的作風，其中一項就是用兌了六神花露水的清水浸泡洗幹淨的織物。

古木參天的軍委大院裏，晴朗時晾曬的各色織物，潔淨地映着北方秋高氣爽的藍天，被風吹得像一面面旗幟飄揚，散發出花露水那清爽的芳香——段奕盡管遠離故土十年，這一幕少年時代的平凡家庭場景，像是用魔法生生從歲月裏攫取出來，凝固成形，鮮活至今。

其實說起來原因簡單——因為跟在他身邊的保姆是母上大人親手挑選、j□j後送過來的，洗衣服也學會了段媽媽的習慣，總是往全自動洗衣機裏滴六神。

所以從來不用香水的段奕一時有點百口莫辯：這是我們中國人洗衣服的習慣，其實我只是來之前被蚊子咬了個包，或者——本設計師這是為了表現國體。

在段大設計師腦中糾纏着用哪個理由時，海尼斯笑了。一向以冷峻疏離着稱的冰山美男，笑起來竟然有種令攝影棚強光燈都黯然失色的炫目，“真是令人懷念的味道。”據說海尼斯有一半的華人血統，所以，兩個人因這個微不足道的共同點迅速展開了話題。

然後開始錄制，兩個人自然而然地中斷交談，分別落座。

來自全世界的新生代優秀設計師們施展畢生絕學，各展所長，作為客座嘉賓，段奕和海尼斯分別對新人提出了中肯的意見和溫柔的鼓勵——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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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其人，說話刻薄不分對象是出了名的。

所以這一屆大賽過半留下來的六人精英，每個人都沒逃過他的毒舌洗禮。

比如他說一個年輕姑娘設計的西服“這麽性感撩人，方便脫卸，是專門設計給mb們做制服的吧”，說另一個小夥子設計的造型誇張的襯衣是“你內在那個生于六十年代的十歲小女孩的靈魂在裝扮自己邋遢風的白馬王子嗎？”

六個未來傑出設計師被批得體無完膚，最後他甚至扭頭一本正經地看着海尼斯說：“還是我為你設計幾套吧，穿這些垃圾去拍照不如裸着。”

海尼斯居然還火上澆油地笑吟吟點頭附和：“其實我裸着更好看——不過還是拜托你了。”

主持人傑奎琳臉都白了，中斷節目錄制，助理們上前安撫着被批得哭鼻子的設計師小姑娘和怒發沖冠的小夥子，傑奎琳則皺起了她細長姣好的眉毛瞪着段奕：“愛德華，我知道你毒舌——那也就算了，可你怎麽調戲起海尼斯來了？”

段奕很多次都想吐槽被外教賜的名，記得那時年紀小，見到美女只會傻笑，金發美人老師抛個媚眼說“Edward這個名字很适合你的氣質。”他就暈乎乎地答應了。直到十來年後，才知道那位被關倫敦塔還被燒得滾燙的火鉗爆菊而亡的悲劇國王也叫愛德華……導致他很長一段時間只要聽見這個名字就忍不住全身難受。可惜巴甫洛夫反應實在太好，改名計劃不了了之，如今倒是已經能适應了。

“我只是不忍心這麽出色的模特被糟糕的設計糟蹋了而已……寶貝兒，我只對你有興趣。”段奕下意識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說假話。

同時留意到一道不懷好意的陰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朝那個角落看過去。在海尼斯身邊出現的中年男人正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低頭跟海尼斯說着什麽，俊美男模愉悅的表情變得有些銳利，似乎兩個人在為什麽争吵。

“真是我的榮幸，我應該錄下來發給喬治娜。”傑奎琳是個有拉丁血統的火辣美人，挑起一邊眉毛瞄男人的樣子真是風情萬種，撩撥得人心裏發癢。可惜段奕此刻卻被男模和他身邊那個中年華人男子那種詭異的暗潮洶湧給吸引了注意力，用中文來形容，傑奎琳此刻不過是抛媚眼給瞎子看了而已。

“喬治娜？誰？”段奕随口敷衍了一句，伸手握住傑奎琳的黑發輕輕把玩，湊近女人精致的耳廓，在外人看來，像是調情一般地低語，“海尼斯身邊那個男人是……”

傑奎琳冷冷掃了一眼段大設計師：“那是海尼斯的經紀人，愛德華，你最好別去招惹海尼斯。”

段奕大笑，低頭親吻傑奎琳光滑漆黑的發絲：“開什麽玩笑，我還沒彎，這輩子都別想。”

然後節目繼續錄制，結束之後，正好是晚餐時間，段奕的助理小鄒适時地把平板電腦遞過來，那上面顯示着接下來的日程安排：和喬治娜·馬蒂斯共進晚餐。旁邊的配圖是個精明幹練的金發女人，一身貴氣，還配着此人的簡介：大財閥馬蒂斯家族的小女兒，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自立自強，從不依仗家族力量，如今已經成為《世界先生》雜志的時尚總監，喜歡的食物是blabla喜歡的品牌是blabla，兩個人曾經約會幾次去過哪裏有些什麽注意事項，林林總總，巨細靡遺。

再鏈接過去，還有馬蒂斯家族的詳細介紹，家庭成員，旗下産業等等。

這可是段奕請人專門為他設計的約會用app，以免約會中途出現岔子，資料齊備，随時提醒。多虧了這個軟件，段奕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傑奎琳拈酸的話來：“原來這個就是喬治娜……”

看着芭比娃娃似的金發美女，以及約會十次的備注，段奕理直氣壯地找到了取消約會的理由，把平板扔回給小鄒：“不想去，跟她說我有事。”

盡責的助理鄒振寒同志面無表情接住平板：“又膩了？”

“對……等等為什麽加個又？”

“在中文裏，又字表示事件發生的頻率較高。”

段奕默默無語地看着小鄒，正想着找個什麽借口挽回一點面子時，眼角掃到了海尼斯的身影，于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海尼斯！”。

男模挺拔筆直的身軀包裹在裸色的亞麻休閑西服下，背影透出一股孤寂的意味，聽見這個陌生的聲音時，猶豫了一下才停步，漠然地看過來。

他身邊跟了四個人，一個中年華人男子，據說是他的經紀人，帶着古板的黑框方眼鏡，外貌平凡無奇，神色卻倨傲而強硬。兩個黑人，高大健壯，肌肉快撐爆西裝，表情嚴肅而死板，就差把“我們當過兵”幾個字寫在臉上。最後一個相比就很不起眼，娃娃臉，亞麻色卷發的美國青年，幾乎毫無存在感地跟在海尼斯身後。

經紀人似乎想攔着青年，海尼斯皺了皺眉，邁開長腿走向段奕，換了溫和卻難掩疏離的表情：“愛德華？”

段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把人叫住，但是聽到青年用那清冷悅耳的嗓音叫他的英文名時卻舒服得像從頭到腳浸入溫泉一般，于是鬼使神差地張口了。

“皇後區新開了一家中餐館，雖然小但是口味地道，和我一起去嘗嘗？”

此話一出，小鄒小楊兩名助理兼保镖吃驚地看着段大設計師，風流好色段二爺，終于不敵美帝糖衣炮彈的腐蝕，要對同性下手了？？

直到很久以後，直男段大設計師還在感嘆，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男模還在錯愕，他甚至都有反悔的沖動。雖然說時尚圈裏這點事根本不算事，但要是傳到老爺子那裏，就算是假的也會讓老人家不悅。正猶豫着，就聽見經紀人越廚代庖地拒絕了。

“抱歉，李先生接下來還有安排……”

海尼斯沒有看經紀人，當然段奕更不會去看，他饒有興致地注視着這個據說有一半中國血統的美貌混血兒。

青年帶着一抹金棕色的瞳孔裏浮現出的情緒，莫名令他覺得熟悉。那種猶如困于深淵中的野獸的不甘、憤怒、隐忍、決絕——卻因為沒有悲傷或者怨恨的暈染，而顯得更為純粹而刺目。

簡直跟那個人臨死時看着他的眼神一樣……

段奕恍然時，海尼斯已經打斷了經紀人的話：“內森，和保羅重新約時間，我要跟愛德華晚餐。”

亞麻卷發的美國小青年應了一聲就跑到一邊打電話。

這就是接受邀約的意思了，段大設計師滿意地笑了，他的男性魅力果然暢通無阻，男女皆殺。

“海尼斯，你不能這樣做。”

海尼斯微微眯眼，冷冷地上前一步，擡手輕佻搭在段奕肩膀上，挑釁地看着經紀人——帶着溫熱的古龍水味道淡淡籠罩而來，這令直男同志微微有些不适應，但表面仍然很具有紳士風度地沒有避讓。

而後傳聞中溫文儒雅的貴公子開口了：“老子愛幹嘛幹嘛，你他媽管的着嗎？”

這句話是用中文說的，言辭粗俗但語調卻依然溫雅如玉，挑不出一絲火氣，中文白癡們沒聽懂，在場的幾位華人卻是神色各異，精彩紛呈。

海尼斯的經紀人——段奕後來知道他名字叫沈兆峰，是海尼斯的公司專門配給他的金牌經紀人，表情絲毫未變地看着男模：“海尼斯，這沒有用。”

兩名黑人保镖走上前來，段奕察覺到了身邊青年一瞬的緊張，卻依然高傲地擡着下颚跟沈兆峰對視。小楊小鄒也盡責地站到男模跟設計師面前，毫不退讓地擋住兩個黑人大兵。

段奕便帶着幾分矜持傲慢笑了。

小小的美國大兵算什麽，老子這倆助理可是pra特種部隊出來的精英！南疆邊境殺過人，東邊荒野宰過狼的真·屠夫。

這場超小規模的中美對峙以美帝的戰略性撤退而告終，China vs USA，1：0，段奕懷擁美人（可惜是男的），班師回朝——出了攝影棚上車直奔皇後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