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天色漸漸昏暗,挂鐘滴滴答答地走着,祠堂裏光線變化不明顯,溫度卻一直下降着。

段奕稍稍擡腕,視線低垂掃了下表,七點四十。早上吃了培根煎蛋,之後一直沒再進食,難怪胃裏空得難受,想來晚飯也是沒着落了。

膝蓋皮膚薄,青石板的寒氣和堅硬早就穿透皮膚,千萬根冰針一樣順着血管往上竄,密密麻麻紮得下肢疼。到現在跪了快兩個小時,腿早沒了知覺,冰塊一樣,身子跟着打顫,襯衣被汗水濡濕了沾在後背上,冷得皮膚發青。

後腦的傷更是雪上加霜,在這個時候疼了起來。

好在二爺謹記硬漢守則,一味苦捱,咬着牙不吱聲。但一想到這罪要受到天亮,就覺得前路黑沉漫長,無邊無際。一顆心沉沉墜到了底。

段奕被罰跪的消息并沒有刻意隐瞞,老爺子才離開祠堂沒多久,雲嘉樹就知道了。

他忍不住想起當初剛認識時,他因為不顧沈兆峰阻止,非要和段奕打交道,結果被克拉倫斯罰跪。

如今果真是風水輪流轉。

不過罰跪的滋味的确很難受就是了。像用鈍刀子慢慢挫,緩慢的鈍痛漫長疊加,随着時間流逝漸漸堆積着将神經摧毀,真要說起來,比鞭打更讓人畏懼。

但那是段奕的父親下的命令,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等。

等了三個多小時,只不過等來了确認段奕必須餓着肚子跪到天亮,不許見任何人的消息。

雲嘉樹一直坐在書桌前,對着平板看了兩個小時,似乎在查什麽資料。然後站起來向門外走,出了門,保镖們在走廊上等着,一起緊跟着他。模特腿長,走得又快,後面虎虎生風追着四個人,顯得氣勢洶洶。

小楊終于有點擔心,“小樹,你打算怎麽辦?”

雲嘉樹緊抿着嘴唇,眉頭蹙起,他能怎麽辦?當初克拉倫斯處罰他的時候,任何人求情反而會害他被罰得更重,因為權威不容挑釁。

段榕先……某些方面和克拉倫斯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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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将心比心,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

只是,等的方式,等的地點,他可以自己決定。

內外院其實只隔着一道垂花門。雲嘉樹的行動引來了其他人的關注,可惜沒有得到明确指示,加上身後的四名高大護衛,也沒人攔他。

他一路順利來到了祠堂外面。

祠堂門口守着兩個人,一看這陣勢頓時有點緊張,其中高點的立刻出聲阻止:“這兒是段家祠堂,外姓人不許入內。”

雲嘉樹繼續向前,一直走到祠堂外一塊平整石地上才停下來,“別緊張,我尊重你們的傳統,沒打算入內。”

他站的地方的确距離祠堂大門的石階有五六米遠,在昏暗夜色裏,高挑青年仿佛月神下凡,向四周打量着。

“據說拜祭的時候,宗族子弟在祠堂裏,而妻子女兒只能站在我如今站的這個地方。這還真是……”雲嘉樹把封建兩個字省略了,言下之意卻很明顯,随後正對着祠堂大門,施施然跪了下來。

這下守門的兩個小夥子和四位保镖全都愣住了。

小楊吓了一跳,急忙去拉他,“小樹,你、你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

雲嘉樹揮開他的手,語調依然雲淡風輕,“別鬧。”

小楊快要哭了,到底誰在鬧啊喂小祖宗!

雲嘉樹繼續說:“我和段奕在神前發誓結合,是接受神明祝福、一體同心的伴侶,他的錯就是我的錯,他應該受的罰就是我應該受的罰。沒有他跪着我卻袖手旁觀的道理。”

克拉倫斯派來的兩個保镖分別叫羅素和ICE,此刻守在雲嘉樹一米開外,表面懶洋洋,實際上卻警惕着四周。對于他說的話毫無反應,也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因為職業素質裝作充耳不聞。

除了團團轉的小楊,小鄒也義務守着,還問了一句:“需要幫你傳話給老爺子嗎?”

雲嘉樹眨了下眼睛好像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麽要傳話給老爺子?”

小鄒看着他全然不懂發生了什麽事的表情,不由沉默了。

這位小祖宗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這一路行來,雲嘉樹身份尴尬,大家都拿他當透明人對待。如今他卻堂而皇之以段奕合法伴侶的身份跪在祠堂外,段家子弟的妻女跪的地方。

這麽公然挑釁段榕先權威真的好嗎?

也虧他查了幾個小時資料,想出這麽個解決辦法來。居然跟禮法糾纏上了,他們是一夕之間回到了解放前嗎!

別說小楊了,連小鄒都好想吐槽啊……

不用小鄒傳話,發生在祠堂跟前的事早就有人一字不漏報告給了段榕先。

老爺子表情沒變化,眼眸中的陰郁卻深了。段臻也在心裏嘆氣。老二怎麽偏偏就招惹了一位這麽金貴、這麽沖撞、這麽不按牌理出牌的少爺,不,王子殿下?非但不怕被棒打鴛鴦,還陪着他一起鬧騰。簡直是……人間慘劇。

段老太太一拍桌子站起來,怒火中燒,“那混世魔王如今倒是找到同夥了!哪家媳婦有這麽乖張的,居然還給公公婆婆下馬威!我倒不信了。”

段臻:“……”不知不覺已經接受這設定了嗎?

老太太渾然未覺自己的口誤,起身要去找雲嘉樹算賬。

雲嘉樹正在接上官仁電話的時候,段老太太帶着人到了,一言不發,揚手就是一耳光。

雲嘉樹猝不及防,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上官仁還在電話裏一個勁問他怎麽了。他舔了舔臉頰內側一道小傷,柔聲說:“沒事,哥,我這邊忙,先挂了。”

他将手機交給羅素,老太太還想打,已經被ICE攔住了。畢竟是老人,ICE也不敢太過分,只是擋在雇主面前,不讓她繼續。

雲嘉樹摸了摸臉頰,老人家沒什麽手勁,扇得也不算疼,就是戒指刮在臉上留了道腫痕。還是要讓老太太出氣,他想,于是下令了:“ICE,你們退下。”

保镖們依言退下,老太太立馬又揚手一耳光,在寂靜的庭院裏,清脆響亮,“我好好的兒子都被你帶壞了!啊,幹什麽不好非要搞這些腌臜事兒。你自己沒爹沒娘,缺家少教,別來禍害我段家……”

老太太一邊罵一邊打,突然手腕被人攥住了,才要發火,轉頭就看見段奕一雙壓抑着怒火的雙眼。頓時慌了,“你出來幹什麽,小心讓你爸知道了再罰你!”

段奕跪了三個多小時,如今突然站起來,兩條腿跟針紮一樣疼,站都站不直,小腿肚微微打着顫,亞麻布料被汗水浸透了,緊緊貼在腿上和背上。劉海也是濕漉漉的,後腦的紗布透出血色,嘴唇幹裂,讓老太太看着心疼。他卻只是低頭看雲嘉樹,後者還在怔愣中,這小子反射弧有點長,一會兒不知道怎麽樣。語言也是能傷人的,老太太這麽口不擇言,讓段奕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媽,你別怪他,是我去纏着他的。”段奕最後嘆口氣,只能這麽說,松開了老媽的手,龇牙咧嘴地重新在雲嘉樹身邊跪下來。“我在這兒一樣跪,小楊,你去把大門打開點,讓我段家的列祖列宗都能看着我跟我老婆,我們可都在守規矩反省呢。”

小楊嘆氣,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忘記犯二。他只得頂着壓力去推木門。

守門的兩人是段奕的遠親,不知道繞了多少彎子的所謂堂叔,平時雖然嚣張,可眼前是他們大靠山的公子,不敢輕易得罪,一時也是不知所措,只得任小楊把祠堂大門打開。

昏黃燈光投射在地上,形成了不規則的暖黃色長方形,深深殿堂中的牌位林立栉比,隐約可見,為這厚重長夜增添了一分肅穆感。

段老太太氣得手指發抖,被身旁的保姆攙扶住,段奕緊張看着,“媽,你小心身體。”

“你還知道叫媽小心身體?我沒你這種兒子!”段老太太反手又抽了段奕一巴掌,拇指大的珍珠項鏈在绛紫旗袍上碰來撞去地輕響,“反了你了,奔三的人了好的不學,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媽!”段奕皺眉,才要開口,手腕被身旁的人握住,雲嘉樹跪得規規矩矩,低眉順眼,要多乖有多乖,只是不聲不響,輕輕抓着他手腕捏了一下。段奕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呆了一下,突然懂了,于是有樣學樣,低頭聽教訓。

段老太太又訓了一陣,見這倆小子眼觀鼻鼻觀心,肩并肩跪得整整齊齊。也不知道是在虛心受教呢還是神游天外,滿腔火氣無從發洩,氣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總不能真打一頓,兒子頭上還有傷,她怎麽舍得。

最後只好狠狠瞪了兩人一眼,說了一句:“我不管了,要跪就跪到天亮得了!”

接着,老太太帶着比來的時候更旺盛的怒火走了。

喧嚣的庭院瞬間寂靜下來,段奕身心俱疲,長長嘆了口氣,覺得腦袋暈暈的,往戀人肩膀上一靠,“抱歉,小樹。我媽她氣急了口不擇言……你別往心裏去。”

沒爹沒娘,缺養少教八個字,雲嘉樹花了好一會兒才領會了其中的涵義,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視線餘光裏看見戀人頭上層層紗布,最後也不過嘆了口氣,這事也就揭過去不提了。雲嘉樹擡手把他摟住,“沒事,你頭還疼嗎?”

段奕冷汗直冒,苦笑着壓抑着越來越明顯的眩暈感,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沒被那變态兄弟打成腦震蕩……反而給自己父母抽暈了。”

雲嘉樹臉色沉了沉,扶住戀人肩膀的手更加用力。段奕覺得不好了,咬着牙努力堅持着,眼前還是漸漸發黑,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拖拽進一片深沉的黑暗裏。

一群人發現了段奕身形搖晃,小鄒小楊一馬當先把人給扶住了。小鄒嘆氣,“我錯了,老大,你不是小綿羊,你已經成病嬌了。”

這吐槽有點狠,可惜段奕沒聽見。

他受傷後也沒怎麽休息,強打着精神幫小樹應付一群豺狼虎豹似的世界樹高層。

好容易回國了,時差都沒調,又餓了一整天,再加上跪了小半天不動,血流盡往下沉。一個多星期折騰下來,鐵打的漢子也熬不住,要說病嬌,還真是冤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的章節找時間大修吧,都不知道怎麽改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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