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黎……小娘子,你莫不是在說笑,這怎麽可能?”王大嬸的語氣滿是不可置信。

宋姝月低垂着眸子,一言不發,眼尾有些泛紅,似乎下一秒就能淌出熱淚。

王大嬸見她一臉委屈的模樣,看着不像是說笑的,不由得不重新思忖那番話。

“你說的當真……可是黎郎君待你那般好,瞧着不像……”

王大嬸面上有些為難,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黎郎君她是熟悉的,而且還是她家栓子的夫子,一家子甚至全村人都敬重他呢。

可瞧着小娘子這委屈勁,倒又不像是騙人的,畢竟哪個姑娘家會開這種笑話。

“他的确待我好,可我卻不是心甘情願的,我家中富庶,他曾來提過親,但被我父……親拒絕了,因此懷恨在心,不顧我有婚約在身,強行擄走我……眼看着婚期将近,家中長輩現下尋不到我,定是憂心極了,還請王大嬸幫幫我吧。”

宋姝月扯着王大嬸的衣角,語氣懇切。

聽了這番話,王大嬸方才心裏為黎郎君說的那番好話早已經消失得一幹二淨了,轉而一臉氣憤,安撫地拍了拍宋姝月的手背,心裏将黎硯池罵了個遍。

沒想到這黎郎君面上瞧着是個疼人的,背地裏竟是這般道貌岸然,人家小姑娘本是富家小姐,卻被他擄掠至此,女子名節這般重要,他此舉,當真是害苦了小娘子。

“黎郎君回來了。”王大嬸招呼了一聲,接着便走了過去。

宋姝月聞聲一愣,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重,菜刀與案板猛地接觸,發出一聲不小的“哐當”聲。

但念着今日的打算,很快,她就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面上恢複方才的雲淡風輕。

“那酒我擱在小幾上了……”王大嬸湊到宋姝月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随後走出廚房,熱絡地同黎硯池搭話,“黎郎君,你今天可得好好嘗嘗你家小娘子的手藝,我的幾道拿手好菜可全都教給她了,說起來,還是小娘子半個師父呢,栓子下學了,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說完後,王大嬸便走出了院子,方才面上的喜色消失得一幹二淨,她透過院門狠狠地剜了一眼黎硯池,一臉苦大仇深。

很快,桌上便擺滿了幾道熱氣騰騰的菜肴,都是些家常菜,不過香氣色澤誘人。

自從那日争吵過後,黎硯池就再也沒有幹涉過宋姝月進廚房,動手做那些粗活。

而宋姝月的态度軟和了許多,似乎習慣了小山村的生活,不再追問從前那些問題,也不再冷臉對着他,兩人時不時還能聊上幾句,氣氛竟是比從前在皇宮裏還要來的和諧。

黎硯池早出晚歸,像極了為一個家庭奔波的男主人,而宋姝月絲毫沒有公主的嬌氣,時常跟着王大嬸取經,為他洗手作羹湯。

兩人“相敬如賓”的生活像極了剛成婚的小夫妻,事情似乎朝着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

“嘗嘗這個,”宋姝月夾了一筷子鹽漬筍幹放到黎硯池的碗中,随後一只手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記得太傅你尤為喜歡吃竹筍,不過眼下找不到新鮮的,王大嬸就把家中腌的幹筍送給我了,味道還不錯,改明我也跟她學學這手藝。”

黎硯池沒有回話,也沒有問她是從何知曉的,只默默地将那筍遞到嘴邊,半晌之後,問了一句:“你這幾日為何又喚我為太傅了?”

與意想之中的回答不同,宋姝月愣了片刻,有些不明所以,回道:“我從前不都是這般嗎,如若不叫太傅……還能叫什麽?”

黎硯池對上她懵懂的目光,默不作聲,随視線凝在面前的酒壺上。

宋姝月見狀,眼皮一跳,心下暗喜,兩眼放出不一樣的光亮,心口處似乎跳得也格外快些,随後強力按耐住自己的思緒,瞥了一眼面前人,道:“這是王大嬸自家釀的高粱酒,雖比不得京中佳釀,但太傅若是想喝,燕燕可為你斟一碗。”

黎硯池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随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随後,似乎生怕面前人反悔,宋姝月趕忙起身,端起那酒壺,就往空碗裏邊倒去,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似乎在心裏上演了許多遍。

碗中的酒越來越多,即将溢出來,但她的思緒似乎飄到了九天之外,恍若未覺。

“燕燕。”

黎硯池出聲提醒了她,宋姝月這才回過神來,随後讪讪地笑了笑。

“好了,太傅你喝吧。”宋姝月将碗推置他面前,動作尤為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灑出一絲一毫。

黎硯池端起那碗酒,靜靜地看了片刻,眸光無波無瀾,看不出心中所想,随後仰起頭,一口氣喝幹了。

“太傅,你……”宋姝月一臉訝異地看着他,燕京城世家子弟喝酒講究小酌小飲,如此豪飲顯然是極為不規矩的,可他今日……

“燕燕,和親的車隊前幾日已經啓程了,你可還想回京城?”農家酒烈,黎硯池本就不善飲酒,很快,面上就浮起了兩抹酡紅,眼神也有些飄忽。

和親車隊啓程了?宋姝月一怔,她還在此處,又怎會如此?

但不管怎樣,她的計劃還是得繼續下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好不容易等到這般好的時機,若是錯過了,以後可是很難再有的。

想着想着,她又給那空碗斟滿了酒,黎硯池靜靜地看着她的動作,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過笑容不達眼底。

“燕燕,你喜歡這裏的生活嗎?”黎硯池接過她遞來的酒碗,冷不丁問了一句,随後仰頭定定地看着她,“我們遠離皇宮裏的那些紛争,安居在此,豈不快活?你……可以願意在此地一直陪着我?”

“願意啊,當然願意。”宋姝月回答得很果斷幹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殊不知這樣的回應卻是最容易令人寒心的。

“你可知我在說什麽?黎硯池的視線灼熱,語氣卻在微微發抖,“我心悅你,你呢?你的心裏可有一絲一毫喜歡我?”

這次,看着面前人灼熱的視線,宋姝月的嘴巴卻像是被用線縫住一般,怎麽都張不開。

這段時日,宋姝月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太傅是當真心悅自己。

但她呢?

她的心裏已經有松淮哥哥了,雖然等她嫁去西涼後,他們這輩子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面前人她自然只當他是太傅,可不知為何她猛地想起了初見時驚鴻一瞥的仙女哥哥,想起了那一剎的怦然心動,想起了在天盛酒樓那投向自己滿含笑意的目光,緊接着便是那雙與瓜子殼形成鮮明反差的素白雙手。

喜歡嗎?又或者是喜歡過嗎?

“太傅,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間吧。”宋姝月走到他身側,扶起他的手臂。

黎硯池此時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樣,任由宋姝月攙扶着進了裏間,腳步踉踉跄跄,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的身上,但察覺到身下人有些吃力,他便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子。

宋姝月扶着他走到床邊,随後輕輕撒開手,她正欲轉身離開,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随後一股力道帶着她往後跌去,冷不丁砸在了黎硯池的身上,半邊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身下人蓬勃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在她腦海裏回蕩,随後似乎同她自己的心跳聲融為了一體。

她揉了揉額角,瞥了一眼黎硯池微阖的眸子,松了口氣,正欲起身,但下一秒黎硯池口中模棱兩可的呢喃聲讓她止住了動作,猶豫了片刻後,她有些好奇地湊近聽了聽。

“燕燕,我不想……”

沒等她聽清楚,腰上傳來一股力道,天旋地轉之間就被面前人壓在了身下,随後手腕被扣住了,她試圖掙紮了一番,但根本就沒有用處。

夾雜着酒氣的熱氣噴灑在她的耳側,酥酥麻麻,鼻尖萦繞着濃厚的男子氣息,她的面頰不自覺有些發燙,但絲毫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只當他是醉糊塗了。

突然,黎硯池睜開了眼睛,從前一襲白衣,世人眼中清高孤傲,高風亮節的黎太傅,此時卻雙眼迷離,全無往日的冷靜自持。

“燕燕,我不想當你的太傅。”

話音剛落,宋姝月的唇就被封住了,她的雙瞳在一瞬之間放大,試圖掙紮卻敵不過男子的力道。

這種感覺分外熟悉,一些過往的回憶猛地湧了上來,在她的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花,從前那個夢,怎麽會是太傅。

好在,身上人雖然意識不清醒,但并未有其他出格的動作,手上的力道也松了松,不再桎梏着她的手腕。

宋姝月察覺後,趁機一把推開了他,随後逃難般地跑出了這間屋子。

她走後,被推開的那人睜開了眼睛,不過眼神有些渙散,看了眼她離去的方向,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小娘子,我家那老不死的在前頭等着你,你一路上要保重啊。”

王大嬸握着宋姝月的手,眼眶微紅,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自從前段時日知道小娘子的遭遇,她的心裏便同情起了這個小姑娘,這幾日來盡心盡力替她謀劃,見計劃成功,一股懲奸除惡的自豪感在心裏油然而生。

“謝謝。”宋姝月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随後将包袱背在肩上,往前走去。

夜色漆黑,四野寂靜。

夜晚的山間冷意四蹿,宋姝月坐在牛車上,覺得有些冷了,便将包袱擱在膝頭,随後緊緊環抱着它,似乎想到了什麽,她回頭看了一眼,月色下淺水村那零星點點的小屋子逐漸遠去,直至完全被夜色吞沒。

這段時日經歷的一切較之她前十幾年錦衣玉食的公主生活而言,仿佛大夢一場。

夢醒了,就什麽都不剩下了。

不知行了多久,月亮逐漸西沉,東邊隐隐有零星半點的曙光初現,但曙光微弱,現下的四野仍是被黑夜籠罩。

突然,“哞”的一聲,牛車突然停下了,宋姝月從夢中驚醒,同時往前跌去,但還好及時握住了欄板上的抓手,才沒有被甩出去。

她定了定心神,擡頭往前看去,只見十幾個握着明晃晃刀劍的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王大叔瞧見這一幕,以為是哪路的山匪,便上前,弓着腰說:“各位行行好,我們将身上的錢財都給你們,求你們……”但沒等他說完,一個黑衣人就拔出了劍,對準了他。

“這裏是燕國,不要将事情鬧大。”

為首的那一人揮了揮手,那人就退下了,随後一記快準狠的手刀打在了他的脖頸上,王大叔徑直暈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的部分都寫到了。

這個單元可能會寫到二十幾章左右,莫名超出預計了。

出村之後很快就會寫到去西涼的劇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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