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宋姝月遲疑地接過油紙包,慢慢打開,幾塊精巧的荷葉酥映入眼簾,與此同時,一股熟悉的香味登時萦繞在她的鼻端。

她的心裏“咯噔”一下,随後擡起頭不解地望着他,他怎知自己喜歡吃這荷葉酥?

她的嘴唇動了動,但礙于這幾日兩人之間的尴尬氣氛,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話是好。

王大嬸見狀,一拍腦門,上前道:“哎喲,原來是黎郎君買給宋小娘子的,我就說,我家那老不死的怎麽可能會有閑心從山外帶這些東西回來,這黎郎君對小娘子可真好……”

“我還沒見過這麽精致的糕點呢,模樣瞧着可真好看……”

宋姝月抿了抿唇,看到這熟悉的糕點,眼底閃過幾分動容,但很快便掩去了,不過是幾塊糕點罷了,她怎麽能輕易心軟呢?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黎硯池時常去村裏的私塾授課,這私塾荒廢了許多年,聽聞有新的夫子要來,許多村民都自發去清掃,添置桌椅,家中有适齡兒童的都眼巴巴地往裏邊送去。

閑暇時刻,黎硯池會跟着村裏的村民去山中打獵,他的箭術本就精湛,在經驗豐富的村民指點下,每次都收獲頗豐。

剝下來的獸皮可以制作衣物,多的獵物則是拿到山下售賣,再加上他作為夫子推辭不下收到的束修,兩人在小村子的生活比起一開始倒是舒坦上了許多,不似起初那般狼狽。

而宋姝月則是被王大嬸拉着拽着,在村裏的婦人面前混了個臉熟。

起初她有些不适應,但大家都只當她是年歲小臉皮薄,再後來,漸漸熟絡以後,宋姝月便開始同大家說說鬧鬧起來,畢竟她的性子本就跳脫愛玩,這段時日與那人冷戰早就憋壞了。

而且,她似乎有意打聽山外的情況和出山的路徑,眼看着和親的日子越來越近,她不免有些心慌,既然那人不肯将她送回去,她便自己想辦法。

這天,黎硯池一早便去了私塾,宋姝月聽見院門阖上的聲音,才松了口氣一般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方才,她半夢半醒中察覺屋裏進了一人,心中大駭。

那人站在她的床邊良久,見她仍睡着,便走近了些,随後俯下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上一吻,之後才默默離開。

一陣輕柔的腳步聲響起,趁着空隙,裝睡的宋姝月五指捏緊被角,偏過頭,微微眯着眼望去,果不其然,是黎硯池,确認是他後,卻莫名松了一口氣。

宋姝月下了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處似乎剛被烙了印記一般,有些微微發燙。

她一直在回避的那些個事情似乎在一步步朝她逼近,将她逼近死胡同,讓她退無可退,甚至還抽絲剝繭般地勾起過往的種種,讓她不得不認真地去思考這件事情。

他,當真對自己有意嗎?

宋姝月梳洗了一番,小步踱至堂屋,瞥了眼桌上擺放着的清粥小菜,随後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不知為何,不過是一碗簡簡單單的清粥,她竟覺得有些美味。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擡起頭,透過屋門往院中看去,清晨的曙光自東邊來,傾斜地照射在了院落裏。

小院收拾得齊齊整整,院落的一角開辟了一塊小窩,外面圍着栅欄,裏面養着王大嬸送來的小雞仔,小雞毛茸茸的,天亮後,在窩裏東竄西竄;再往邊上去還有一個小窩,裏面養着一只毛皮雪白的兔子,此時還窩作一團,睡得正香。

那天,宋姝月從王大嬸那處回來後,見院門口有只雪白可愛的兔子,便歡喜地抱了回去。

她起初還有些納悶這兔子為何會出現在院子門口,悉心照料了幾天後,從王大嬸的嘴裏偶然得知是黎硯池特意從山裏抓來給她解悶的。

那時,聽到王大嬸無心說出口的那番話,她看着懷裏的兔子,表情有些怪異,不知道是繼續抱着呢,還是扔掉它呢,一時之間,眉毛擰作一團,竟有些進退兩難。

自從宋姝月意識到追問無果後,兩人便進入了相對無言的模式,宋姝月下不來面子,不肯搭理他。

“黎小娘子,你家郎君在嗎?”院門外傳來王大嬸的聲音。

宋姝月放下手中的碗筷,也許是聽村裏人喊習慣了,這個稱呼她現下也不再反駁了,畢竟她早從那些婦人口中得知了黎硯池是怎麽同人講述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快步跑到外邊,開了門,乍一見王大嬸懷裏抱着一個大木盆,裏面都是些已經漿洗過的衣服。

“這是?”宋姝月一愣,黑眼珠烏溜溜,不解地盯着這些衣物,瞧着有些熟悉,随後又擡頭看了眼王大嬸,“這莫不是我……們的……”

王大嬸擡頭往裏邊看了一眼,心想黎郎君恐是外出了,随後便道:“我幫小娘子抱進院子裏吧,這盆重,小娘子細胳膊細腿的,恐抱不動,黎郎君可真體貼自家娘子,這些個粗活都舍不得小娘子親自動手呢。”

王大嬸走到竹竿旁,彎腰将那些衣物挂起來。

宋姝月此時臉頰莫名有些發燙,學着她的模樣,跟在她身後,也去挂那些衣裳,她似乎習慣了皇宮裏的生活,因此這段時日,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換下來的衣服去了何處,就連一日三餐她似乎也沒有關心過是何處來的。

突然,她想到了什麽,猛地偏頭往木盆裏看去,目光如在洞穴口警惕張望的小鼠一般,沒有瞧見擔心的那些物拾後,漲紅的臉才堪堪松了口氣。

“怎麽好麻煩王大嬸你呢,下次燕燕可以自己去洗。”宋姝月說道。

“不麻煩不麻煩,你們的衣物也不多,我不過順帶着洗一洗,更何況,黎郎君給我家送了不少獵物呢……”王大嬸笑着說,随後看宋姝月一臉認真的模樣,提了一嘴,“若小娘子想來也無妨,我帶着你去河邊同大家夥一道,這也有個伴,還能唠唠嗑,打發打發時間,其實呀,黎郎君對小娘子那般好,小娘子若體恤體恤他,他說不準會更開心的,畢竟這過日子,得兩個人……”

宋姝月聽着那番話,低垂着眸子點了點頭,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燕公主了,得自食其力……

她回到了屋中,将昨日換洗的衣物都找了出來,跨出房門時,似乎想到了什麽,猶豫地走進了黎硯池的房間,拿走了他擱在床尾的衣物……

夜幕降臨,小山村裏的星星一顆又一顆地浮出了水面,水面上的星光影影綽綽,虛幻飄渺。

黎硯池乍一回到小院,就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味,肚子不自覺地“咕嚕”一聲叫了出來,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今日确實有些疲乏了。

這段時日,他遠離了朝堂,陰差陽錯地來了這個遠離塵世的小山村。

失去了原本的身份,凡事都要自食其力,不過這樣的生活他很快便能适應,他早年便跟着老師踏遍大燕山河,四處游學,有時候風餐露宿……

可惜,這樣的日子,在他回京被授予官職,拘在皇城後,便是再也沒過了。

他一直向往這樣無拘無束,恣意游歷的生活,于他而言,淺水村的生活雖清貧,可卻樂得自在。

但有時看着坐在院子裏,撐着下巴,仰頭看着天邊,有些百無賴聊的小公主,他的心裏卻莫名有些酸澀。

他因為一己之私帶着她離開皇宮,燕燕從小錦衣玉食,這樣清貧的日子她恐會不喜,若不是因為他的私欲,她雖不得已嫁去西涼,但仍會是那般高高在上的身份,不用憂心這些日常瑣事。

本來,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他不忍心燕燕受苦,在他心目中,她只需要一直當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就可以了。如果按照原來的計劃,他會帶着燕燕去江南,可惜眼下……

“哎喲,黎郎君回來了。”王大嬸見院門開了,便招呼了一句,“小娘子,你家郎君回來了。”

“我快切完了。”宋姝月一只手拿着菜刀,一只手按着青菜,烏溜溜的眼珠子緊緊盯着案板,随後不間斷的“剁剁剁”脆響聲傳來,許是廚房有些悶熱,她的額頭沁出一絲絲細汗,但她不覺得累,反而樂在其中。

在宮裏,她從未下過廚,下午王大嬸手把手教她,她本就聰慧,很快便學會了七七八,不曾想,自己做飯竟是這般滋味,倒沒有想象中那般艱難,反倒心裏還有些滿足感。

黎硯池走近了些,瞧着面前的這一幕,眉頭皺了皺,但未曾出言。

王大嬸将丈夫和兒子都從隔壁喚了過來,晚上,一大桌子人熱熱鬧鬧的。

“這盆菜可是黎小娘子親自炒的呢,郎君快嘗嘗。”王大嬸瞪了一眼往這盆菜裏直伸筷子的丈夫,随後将盆往黎硯池面前推了推。

黎硯池笑着應下了,随後目光恢複方才的暗沉。

……

“嘎吱”一聲,院門阖上了,王大嬸一家已經走了。

黎硯池回到屋內,瞥了一眼床尾,聯想到王大嬸晚上的話,意識到什麽,臉色愈發難看,他板着臉,似乎憋着一股火氣,大步走到了隔間,見門虛掩着,便一把推開了。

宋姝月被吓了一跳,轉過身,只見那人快步朝她走來,随後不由分說地鉗着她的腕子,她耐不住力道,不由得往前走了幾步。

“你今日去幹什麽了?”

沒想到,兩人這大半月來為數不多的正經談話竟是如此。

“我……同王大嬸去河邊洗了衣服……你做甚?”他的目光不複過往柔和,反而像是溢滿了冬日的堅冰,宋姝月瞧着這目光,莫名有些底氣不足。

“我不準,以後不準再幹這些事情。”他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語氣強硬。

“為何?”宋姝月有些吃痛,瞪了一眼面前人,發覺他黑了許多,膚色不似從前那般素白,身上的清冷氣息消失殆盡。

若說從前的黎硯池是那茂林修竹的謙謙君子,現下的他就像那染了世俗之欲的堕仙。

“有我在,用不着你操心這些事情,你只管每日在家中等着我便可。”黎硯池冷冷地回了一句,但語氣到後邊卻舒緩了下來。

但這聽在宋姝月的耳朵裏,卻如同一顆崩進油鍋的火星子,轟的一聲在她的腦子裏炸開了花,這段時日積攢壓抑在心口的那些莫名情緒如同火燒燎原般在全身蔓延開。

“你憑什麽管束我,憑什麽替我做決定,我想去便去了,黎硯池,你是不是覺得我得事事都聽你的,你從前是我的太傅沒錯,但我不是木偶,我不會任憑你擺布,還有,你口口聲聲說心儀我,但你憑什麽不過問我的意思就将我強行帶到這裏,燕涼結盟換取兩國和平,這是舉國皆大歡喜的事情,你強行帶走我,置燕國邊疆的戰士還有燕國的百姓于何地,你不是燕京城裏世家子弟楷模嗎,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在我的眼裏是有多麽自私和卑鄙……”

“燕燕,我……”每一字每一句像石子一般砸在了他的臉上,黎硯池渾身一顫,感覺自己極力想隐藏的那些東西被完完全全曝于陽光下,刺目的強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渾身上下也似乎被烈焰灼烤一般發燙。但他的雙腳仿佛被鉛灌注,無法挪動半分,因此他避無可避。

他的确自私,的确。

作者有話要說:

黎硯池算是一個成長型的人物

下一章他們就出村了,寫得快的話,可能會寫到男二的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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