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末秋初的雨,下一蓬,涼一蓬。
月初霖将車窗降下來,外面絲絲縷縷的涼意溢入車中。
“我知道,你們這樣出身的人,大概從來沒被人忽略、拒絕過,男女關系裏,也一向是你們先厭倦,先離開的。”
郁馳越的手擱在方向盤上,雙目直視着前方,蹙眉道:“你想說什麽?”
月初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着他稍稍緊繃的側臉。
“我承認,當時一走了之,的确做得不地道,就算是一晚上的露水情緣,走得時候也得打聲招呼。可是,郁馳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願的事,我沒有強迫你,不是嗎?”
車廂裏的氣氛似乎更冷了。
郁馳越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只有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兩個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她在試圖和他講道理,語氣裏的冷靜和理所當然令人心煩意亂。
好半晌,郁馳越忽然輕笑了聲,一手支在車門上,微微側過臉來,對上她的視線。
“是啊,你說得對,那天我是自願的。”
他的目光從她濕漉漉的發絲間滑過,落在那兩條蓮藕似的粉白的胳膊上,帶着失望和譏诮。
“那天晚上,游艇上那麽多女人,你也不過是她們中的一個,沒什麽區別。”
也許唯一的不同,是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都或多或少想從他身上得到點什麽。
月初霖聽着他帶刺的話,輕嘆一聲:“你覺得生氣,我能理解。所以,你到底要怎樣,才會覺得解氣?”
車窗外,一陣涼風吹過,路邊的樹上,樹葉挲挲地響,被暈黃的燈光照着,隐約發苦。
“你走吧。”
郁馳越不再看月初霖,視線重新轉向前方空洞的黑暗,表情模糊不清。
月初霖停頓片刻,轉頭開門下車。
才關上車門退到路邊,還沒來得及道別,車已經立刻啓動,飛一般地蹿出去,只留下個車尾的影子。
風一陣一陣吹,小區門口的保安躺在門衛的椅子上睡得天昏地暗,隔着一道門都能聽見鼾聲。
月初霖站在路邊,半幹的裙子涼絲絲,激得她的胳膊上立起一層細細的顆粒。
她輕聲嘆口氣,繞過地上一片一片積聚的水窪,慢慢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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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天,月初霖都窩在家裏睡覺,睡得外面刮風打雷都吵不醒。
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中間好幾次醒來,迷迷糊糊間,想拿起手機看時間,都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屏。
連爬起來進客廳看一眼牆上的鐘都懶得,就重新跌進被窩裏沉睡過去。
從太陽初升到夕陽漸沉,最後夜幕降臨,月初霖才揉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
她在床邊呆坐了一會兒,總覺得恍惚還是昨天,直到手機充電蘇醒過來,一連串的信息和未接電話彈出來,才總算找到一點實在的感覺。
工作群裏有人更新了下周的工作表,還有老許發的幾則通知。
紀與辭給她打過電話,也發了信息,告訴她安東尼術後正在恢複中,讓他轉達謝意。
她回了條信息過去。
消息列表再往下,就是昨晚才加的郁馳越。
她手指頓了下,然後才點進去。
除了一條系統消息,就只有4988的轉賬。
始終沒有接收。
她倒點熱水,給自己泡了袋板藍根。
昨晚淋了雨,得注意防止感冒。
牆上挂着費拉的那幅畫,她捧着杯子,看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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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月初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
不必翻到郁馳越的對話框,她已經收到轉賬過期退還通知——對方超過24小時未接收。
她二話不說,當即又發起一次轉賬。
結果當然還是一樣。
消息石沉大海,既沒回複,更沒收款。
她決定不再糾結,照常進入新的工作周。
這周的工作安排很輕松,每日按時上下班,沒事就聽法語新聞磨耳朵,空閑得讓人有些不适應。
周四下午,紀與辭給她打來電話。
安東尼終于痊愈出院了,已經在昨天晚上被送上了返法的飛機。
臨走前,他特意拜托紀與辭,要再次向月初霖道謝,還親自買了禮物,托紀與辭轉贈給她。
“今晚有空嗎?請你吃頓飯,不光安東尼,我也該好好謝謝你。”
月初霖掃一眼空蕩蕩的日程表,答應了。
“下午我有個會,可能結束得晚些,到時候我讓司機先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麻煩,你把地點發我,我自己過去就行。”
“好,晚上見。”
電話才挂斷,旁邊請過假的王珊珊就回來了,神色匆匆,眼底發青,一看就沒休息好。
察覺到月初霖的目光,她笑了笑,有掩不住的疲憊。
她已經連續請了兩個上午的假,不知忙什麽去了,昨天下午來時,也是一臉疲憊。
出于關心,月初霖問了一嘴。
王珊珊只說家裏有點事。
同事之間,點到即止。她不想說,月初霖自然不會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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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下班,她拎着包下樓,一邊往大門走,一邊看着才收到的信息。
紀與辭在會議上有點事耽擱了,大概要七點半左右才能到,讓她不必急着過去。
她拿着手機,正要回信息,前方的路忽然被人擋住。
“月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月初霖腳步一頓,擡頭就看到韓介衡的臉。
他身後就是車,顯然是專門等在這兒的。
周圍好幾個同事經過,詫異地看着兩人。
韓介衡是公司老客戶,不少人都見過他。
“韓總?不知道您有什麽事。”月初霖皺了皺眉,往路邊讓了讓,避開部分視線。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恐怕還是找我們領導更好些。”
韓介衡笑了笑,搖頭:“不,不是公事,是私事。有點私事想請月小姐幫個忙。”
月初霖挑眉,不知怎的,她能想到的“私事”,只能是和郁馳越有關。
果然,韓介衡道:“是阿越的事,他病了。”
月初霖不說話,等着他的下文。
韓介衡無奈地笑:“月小姐如果有空的話,能不能跟我去看看他?”
“郁總病了,該看醫生才對吧。”
“哎,他要是願意,我也就不來了。他發着燒呢,不是什麽大病,就是不吃藥,幹熬着。”
月初霖覺得好笑:“可我也不是醫生,更不是藥,韓總與其在這兒等我,不如早點讓他吃藥。一個成年人,連愛惜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嗎?”
“月小姐怎麽不是藥?”韓介衡平日也是個風月場上縱橫的老手,聞言露出暧昧了然的笑,“是治相思病的藥嘛。”
這話說得相當輕浮。
月初霖皺眉,轉身就要走。
“月小姐!”韓介衡趕緊追過來,“抱歉,我一時忘形,措辭不當!我是真的想拜托你過去看看他。”
月初霖腳步沒停,唇邊閃過一絲冷笑:“韓總太高看我了,郁總大概根本不想見到我。”
“他是上周末回去開始斷斷續續感冒的。”
月初霖看他一眼,沒說話。
“那天他住在酒店,我問了酒店經理,他那天後半夜才回去,渾身濕透了。”
月初霖停下腳步,看着他。
韓介衡觀察她的神色,小心道:“那天晚上,是來見月小姐了吧?”
“也算是吧,我的客戶住在森和的酒店,半夜突發急性闌尾炎。”
“他那天回去之後,心情一直不好,淋了雨感冒了,原本沒當回事,誰知這兩天,突然加重了。今天拖着病去公司,還被他家老爺子一通數落,這會兒一個人待着呢。”
“所以呢?”月初霖不為所動,“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平日替你們工作就算了,現在他病了,受了委屈,還要我去給他當保姆?”
“月小姐,阿越他……不像你以為的那樣。”韓介衡皺眉,思索着措辭,“他只是看起來一帆風順而已,其實他家裏的那點事……”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郁家的家事,他這個旁人管不着,更不該由他來告訴月初霖。
“總之,他有他的難處。這麽多年,我從沒見他和哪個女孩子在一起過。他這人吧,別扭得很,習慣了這種生活,前些年也看過心理醫生。我猜,他說話的時候,大概也得罪過月小姐。我先替他給月小姐道個歉,怎麽樣?”
月初霖冷笑:“韓總是他的誰,能替他道歉?”
韓介衡一看就知道郁馳越之前把人得罪得多徹底,趕緊陪笑:“是,我替不了他,月小姐跟我去一趟,我不就能讓他親自給你道歉了?”
月初霖沉默片刻,看一眼時間,點頭:“我有一個小時五十分鐘。”
韓介衡得到想要的答案,終于松了一口氣。
“行,我們趕緊走,争取半個小時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