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初霖居住的小區年代稍久,?內部道路狹窄,車位緊張,樓與樓之間停滿了車,?司機只好停在小區門口。
兩人從樓裏出來,?一前一後,?保持着大約半步的距離,?往大門口走去。
十點多,小區路上的行人很少,?伴着蕭蕭的秋風,節日的氛圍也淡了一半。
月初霖覺得有些冷,擡起一只手上下搓了搓胳膊,一轉頭,就見旁邊的小道上,一輛速度有些快的電瓶車正直沖過來。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握住手腕,?一下用力,帶到旁邊。
電瓶車“刷”的一下從身邊擦過,半點剎車也沒帶,主人甚至連半個眼神也沒分給兩人,很快便消失在拐角處。
月初霖吓得心跳不止,?深呼吸一下,?才漸漸平複。
手腕微涼的皮膚上傳來幹燥溫暖的熱度。
是郁馳越及時拉開了她。
“謝謝。”
她撫了撫胸口,将被風吹亂的頭發撥到耳後,跟着他繼續往外走。
郁馳越沒說話,?面無表情看她一眼,沒有放慢腳步。
只是,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沒有松開,?反而隐隐用力,讓她有種掙脫不開的感覺。
月初霖忍不住低頭看去。
被他握住的地方正好是戴着手鏈的地方,金屬和水晶随着前行的步伐輕輕搖晃,淡粉的玫瑰與潔白的月亮在路燈與月光下熠熠生輝。
她悄悄彎起唇角,擡頭望向他的側臉。
筆挺深邃的輪廓映在柔和的光線裏,有種深刻而憂郁的清冷氣質。
只是略顯淩厲棱角的眼尾處,似乎有一縷餘光,正時不時打量着某個發光的地方。
她臉上的笑意頓時更深。
司機将他們送到一家深夜還開得紅火的廣式茶餐廳。
大都市的夜晚,人們永遠不缺去處。
月初霖雖然餓,卻沒有了大吃一頓的意思,只點了一份粥和一份素菜,便将菜單遞給郁馳越。
郁馳越将粥換成大份,對着菜單浏覽一番後,卻只點了一份現烤月餅。
“是中秋啊。”
月初霖感慨一聲,看了看窗外,一輪銀色滿月懸在遙遠的夜空。
她沒問郁馳越為何沒有和家人一起過,想必現實不太愉快。
倒是郁馳越,也許是不知道該同她說些什麽,沉默半晌,打算主動找個話題,問:“假期做了什麽?”
簡簡單單一個問句,從面無表情的他嘴裏說出來,莫名變了味,仿佛領導在詢問下屬的近況。
月初霖沒回答,看了他片刻,決定教教他如何“好好說話”。
“小弟弟,姐姐比你大兩歲,和姐姐說話時,麻煩面帶微笑,注意語氣。”
說着,她雙手支着下巴,露出妩媚的笑容,身子朝前探出些許,先做了個示範。
“阿越,假期過得還好嗎?都做了什麽?”
“阿越”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有一種格外的缱绻情調,似遠似近。
他的眼神閃了閃,眸色變黯,面無表情的臉也逐漸繃緊。
月初霖依舊雙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因為他下一刻又要發作。
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低下頭,攪了攪才從砂鍋裏盛出來滾燙的粥,面無表情地重複一遍自己剛才的話。
“假期做了什麽?”
月初霖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其中辨別出微妙的語氣變化。
姑且算他有進步了吧。
“沒做什麽,每天宅家,做做瑜伽,練練聽力,打掃房間,沒事出去逛逛,看電影,看展。假期嘛,就是用來放松的。”
“你的家人呢?”
“死光了。”
簡單直白的三個字。
月初霖沒什麽特別的表情,沒事舉着勺子吹吹滾燙的粥,小心喝了一口。
郁馳越看她一眼,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伸手将才送到桌上的那盤素菜往她那邊推了推。他吃得慢,随便對付兩口。
平時,他在口腹之欲上不算太注重,一切從簡,更談不上有什麽清楚的喜好。
從小吃慣山珍海味,不論八大菜系還是法國菜、意大利菜、東南亞菜,對他而言,沒什麽區別。
甚至在數不清的獨處的日子裏,吃什麽樣的珍馐美食,都味同嚼蠟。
可看着月初霖吃什麽都津津有味的樣子,竟讓他也不自覺跟着又多盛了一碗粥。
整整一鍋粥和一碟菜,就這樣被兩人瓜分完了。
服務員将現烤的月餅送上來,小小一塊,還不及巴掌大,閃着金黃的油光。
月初霖又擡頭看一眼天邊的明月,輕聲道:“還有十分鐘了。”
還有十分鐘,中秋即将過去。
郁馳越将刀叉遞給她。
銀色的餐刀将小巧厚實的月餅從中間一分為二,蛋黃流心當時流淌下來,濃郁的奶香撲鼻而來。
餐盤放在中間,兩人各自拿着刀叉,就着同一只餐盤,将這塊小小的港式月餅分食殆盡。
中秋就這樣在無夜的鐘聲過去,餘下甜中帶鹹的奶黃流心月餅的滋味。
兩人在街邊走了一會兒,再重新坐上車。
司機問要去哪兒。
郁馳越看着月初霖,似乎并沒有送她回去的意思。
月初霖想了想,道:“去你那兒?”
郁馳越直接讓司機開回了自己的公寓。
這一回,不再需要Jarod送衣物過來,月初霖在衣櫃裏找到了上次穿過的浴袍,已經洗淨烘幹,收拾的整整齊齊,散發着柔順劑的清香。
等兩個人多換好衣服,已經是淩晨兩點。
因為傍晚睡過一覺的緣故,兩人這時都還不困。
月初霖幹脆在他這間公寓裏重新參觀了一番,在卧室裏發現了投影幕布。
她興致勃勃地打開,拉着郁馳越一起坐到床頭,打算看部片子。
原本想挑一部法語片,可挑着挑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前幾年非常火的一部歌舞片《La?La?Land》上。
早就看過了,可不知怎麽的,這樣的夜晚,她覺得就該配這樣一部故事俗套,卻極富藝術風格的片子。
“看這個?”
她轉頭問郁馳越。
“随你。”他沒什麽表情。
月初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基本學會了辨別他的喜怒,于是幹脆地點了播放。
燈光被調暗,床頭擺着兩杯香槟。
片頭出來,月初霖拿起瘦長的郁金香酒杯,遞了一杯給郁馳越,靠在靠枕上慢慢地喝。
從一次堵車開始的愛情故事,落魄中的戀人在追夢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追夢的路上,貧窮與孤獨沒有拆散他們,反而是夢想觸手可及時,兩人卻選擇了放手離去。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永遠愛你。
可是現在,我用離開來成全你。
絢麗又複古的配色,極具故事感的音樂,将一個原本帶着些傷感的故事講述得夢幻不已。
最後那一段近十分鐘的蒙太奇手法,在四目相對之間,用一段樂曲的時間,兩人走完想象中的一生。
在遺憾中圓滿。
月初霖一邊喝着最後的香槟,一邊流下了眼淚。
幕布上反射的光打在她美麗的臉上,忽明忽暗,有種傷感頹廢的迷人魅力。
從頭到尾沒有說話的郁馳越看着她,低聲問:“想起誰了?前男友?”
月初霖笑了聲,喝了一口香槟,将垂在肩上的長發撥到耳後,輕聲道:“為什麽想起的一定是男女之間這點事?別的不行嗎?”
雖然是一部故事俗套的愛情片,可人類的悲喜在某個時刻也可能是相通的。
不論親情、愛情,還是友情,總會歸于某種相似的情緒。
她想起的,的确無關愛情。
說不清是電影裏複古的色調,還是即能觸發人回憶的音樂,又或者是男女主角懷揣夢想時發光的樣子,讓她回想起當初那個在壓抑和痛苦中苦苦掙紮的自己。
那時的她,為了擺脫家庭和出身帶來的打罵、侮辱、歧視和流言,拼了命地學習。
她找不到路,不知怎麽擺脫這裏的一切,只能寄希望于考一個足夠給她帶來光明前途的大學。
十六歲到十八歲,最青澀也最美麗的少女時代,她沒有一點點關于青春的記憶,所有的一切都被補習題和作業填滿。
就連每晚的夢境,她也總是在一條布滿荊棘的曲折道路上不斷奔跑。
她呼吸困難,雙腿酸痛,滿心恐懼,卻一點也不敢停下。
她曾羨慕那些有夢想的人。
他們單純,熱烈,執着,可以真心的熱愛一件事。
而她,做一切的努力,都源自于對現實和自我的厭棄和恐懼。
就算是現在,她也還沒有體會過赤誠的喜愛到底是什麽滋味。
沒有共同分享過甜蜜,也分擔過痛苦的愛人,更沒有一個偶爾回想起來,也會覺得遺憾,卻總會會心一笑的人。
這輩子也不會有了。
杯中的香槟已經被喝盡,床頭的酒瓶也已空了。
她将杯子放到一邊,又伸手把郁馳越手裏的酒杯搶來,仰頭飲盡。
電影已經到了盡頭,剩下昏暗的床頭壁燈的光線。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一手拿着空了的酒杯,卻沒放在自己的那一邊,而是越過身旁的郁馳越,将酒杯放在他那一邊。
柔軟的身體就貼着他探過去,海藻一般的長發垂落在他胸口。
空氣裏有酒精的氣息。
酒杯已經放下,她卻沒有退開,而是直接趴在他胸口。
巴掌大的美麗臉龐上,還挂着淚痕,雖還是美得豔麗,卻多了一種凄楚頹廢的氣質。
已經是淩晨四點半,郁馳越摟住她的腰,慢慢躺下去,托着她坐上來。
浴袍被掀開,酒精是催化劑。
靜悄悄的淩晨,月亮已經不複午夜的皎潔明亮。
他伸手,撫去她美麗臉龐上的淚痕。
渾身的堅殼與倒刺暫時收起,兩個孤獨的靈魂在月下短暫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