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P市每年冬季的初雪大約都在十一月初,?如今才十月末,來得早了些。

李太太起身,将窗簾拉開,?露出一整面落地窗,?一群人一起站到窗邊,?向外觀望。

被外頭特意安在灌木叢中的路燈照着的黑夜裏,?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下來。

地上已經覆了薄薄的一層,像深秋結的霜一般。

“這麽早下雪了,?我記得這邊也有滑雪場的,應該很快就能營業了吧?”

“是啊,往年都得十一月下旬才開放,今年看情況,也許能早兩天。我兒子很喜歡滑雪,到時候一起來。”

大家看着雪,絮絮叨叨聊起天來。

只有月初霖還坐在鋪了米色坐墊的中式胡桃木沙發上。

郁馳越沒看屋外的雪,?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雙腿交疊,兩截纖細的小腿被長裙的裙擺遮去些許,白得有些晃眼,整個人更是像一顆被打磨圓潤的潔白珍珠,瑩瑩的,?透着冷霜的光澤,?卻有一種柔潤的溫度。

修長的十根手指輕輕捧住一杯熱騰騰的紅茶,杯口裏,水汽緩緩上湧,?覆在她的臉上,形成一層霧面。

珍珠像剛從水中取出。

有人提議要出去走走,立刻得到其他人的附和。

度假區裏設了好幾條觀景道,?其中一條在居住區旁,就是為餐後散步設計的,大約五六分鐘的路程,道邊景觀別有風味。

李總回頭問郁馳越:“郁總和月小姐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郁馳越沒有直接回答,只淡淡道:“你們先去。”

其他人對視一眼,各自相攜離開。

偌大的包間內,剩下郁馳越和月初霖兩個人。

月初霖放下茶杯,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飄雪的景象。

郁馳越從沙發上站起來,沒有走近,只是從玻璃窗的倒影裏看着她。

“喜歡雪嗎?”

這大概是他主動和解的信號,一聲不提之前的事,直接轉移話題。

月初霖不喜歡這樣,但也沒直接撂下臉色。

“我是N市人,那裏一年下不了兩場雪,上大學來了P市,才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大雪,南方人怎麽會不喜歡雪?”

她說着,穿上外套,拎起包,轉身要出去,“我也去走走。”

服務員為她打開大門,引着她走到步道附近。

郁馳越從後頭默默地跟上來。

屋外的風雪迎面撲面,幹燥的寒意不住地順着衣物間的空隙鑽進去,刺着裸露在外的肌膚。

月初霖忙緊了緊大衣,将雙手插進口袋,抵擋寒意。

雪花紛紛揚揚灑下來,落在她的發絲間、大衣上,然後迅速化成小小的水珠,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她小巧挺直的鼻尖被凍得通紅,眼眶也忍不住沁出一點水光,整個人輕輕打了個寒戰。

一件還帶着體溫的黑色大衣兜頭披下來,蓋在她的腦袋上。

寒風被擋去大半,溫暖一下将她包裹住。

她調整一下大衣的角度,從領口探出腦袋,果然看見郁馳越那張面無表情的清冷臉龐。

映在月色與雪色之間。

他身上的大衣已經不見了,剩下裏面的駝色羊毛衫和襯衣,脖子上系着條煙灰色圍巾,身材挺拔瘦削,在冬夜裏看起來格外單薄。

“你不冷嗎?”

月初霖打量着他,見他雖然表現得不畏寒冷,可到底一張瘦削的臉被寒風吹得有些白。

郁馳越沒回答,只是示意她注意腳下:“好好走路。”

地上積着薄薄的一層雪。

雖設計時刻意做了防滑,但她穿着高跟鞋,又是夜裏,依然得小心些。

月初霖看看地上,又看看漫天飛舞的雪花,伸出手輕輕挽住郁馳越一邊胳膊。

郁馳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的臉龐上,嘴角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原本插在褲袋裏的手動了動,剛想伸出來,卻聽她又道:“你不打算向我道歉嗎?”

郁馳越剛剛揚起的嘴角迅速垮下,伸到一半的手也僵住。

月初霖停下腳步,拉着他那條胳膊,讓他也停下來。

兩人面對面站着,有雪花在中間飛舞,好像隔了一層薄薄的霧霭。

她看着他,臉上雖笑盈盈的,目光裏卻帶着堅持,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思。

“一定要在這裏說嗎?”郁馳越冷着臉,嗓音也是清冷的,“如果我不道歉,你會怎麽辦?”

月初霖笑了笑,伸手拂去他一側肩上的雪花:“如果郁總不道歉,那我就要懷疑您到底歡不歡迎我來。我一向不喜歡當自讨沒趣的人。”

“你要回去?”

月初霖看一眼天,雖然時間不早,這地方又有些偏,卻還是認真點頭:“有可能。”

郁馳越的臉色更難看了。

月初霖等了片刻,不見他有道歉的意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身就想走。

下一秒,手腕被攥住,用力拉了回去。

“對不起。”

郁馳越雙臂環着她的肩,低垂着眼,啞着聲在她耳邊吐出這三個字。

這是他第二次主動低頭,都是對她。

月初霖原本還想問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為什麽要道歉。

可不知怎麽的,感覺到身上大衣的溫暖,她竟然沒再說什麽。

“好了。下次發脾氣前,先深呼吸一下。”

她重新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

有服務員怕他們太冷,開着觀光車過來,問他們要不要送他們回去。

月初霖看着郁馳越:“你穿的太少了,我們上去吧。”

雪景再美,也扛不住嚴寒。

郁馳越卻搖搖頭,将被她挽着的胳膊抽出來,繞個彎将她圈在懷裏。摟着她的那只手順着她的肩向下滑,插進大衣口袋裏。

兩人在風雪裏緊緊依靠着,一起繼續前行。

“這樣不冷。”

月初霖笑了聲,呼出的氣息飛快的彌散在冷空氣裏。

她示意服務員不必等他們,随即加快腳步,順着步道往別墅區走去。

步道上積雪一點點變厚,兩人沿路留下一連串挨得極近的腳印,很快變淺。

一回到屋裏,月初霖踢掉高跟鞋,将身上的兩件大衣脫下,沒急着打理自己濕了的長發,轉身便推着郁馳越去沖澡。

“這回再生病,我可不會照顧你。”

郁馳越只好默不作聲地進了淋浴間。

月初霖拿了塊毛巾擦擦自己的頭發,轉身打服務電話,打算将沙發上的兩件大衣挂起來,送去重新熨燙一下。

才拎起來,就聽有什麽東西落在了地上。

是一只黑色男士錢夾,顯然是從郁馳越的大衣口袋裏掉出來的。

她撿起來一看,裏頭夾證件的地方,身份證恰好滑出來一半。露出的部分寫明了出生日期。

月初霖無意識地瞟了一眼,起先沒注意,只顧着将掉出來的一半塞回去。

可等把錢夾擱到桌上的時候,她忽然反應過來。

身份證上的月份和日期,正是今天——今天是郁馳越的生日。

她望着窗外的雪,有些出神。

這人,竟然一聲不響。

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為他慶生。

這一整天,她都和他在一起,也許有朋友給他發信息祝福,可其他人呢?

這位郁家的太子爺,身邊的親人、下屬,沒有一個對此有所表示。

門鈴響了,是來取衣服的服務員。

月初霖将衣服遞過去,又叫住服務員:“麻煩替我叫一輛觀光車,我出去一趟。”

**

郁馳越沖完澡出來,身上披着松松垮垮的浴袍,肩上搭塊毛巾,有一搭沒一搭地擦着濕漉漉的頭發。

屋子裏靜得出奇。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四下環顧,不見人影。

又往卧室裏找了一圈,就連露臺和院子也出去找了。

無一例外都是空蕩蕩一片。

他的情緒逐漸焦躁起來。

沙發上的衣服沒了,玄關處的高跟鞋也不見了,就連包也被拎走了。

屋子裏安靜得有些可怕。

他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下來,從震驚、憤怒,漸漸變成失望、脆弱。

寬敞的客廳裏,他靠在牆上,慢慢下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小時,也許只有一分鐘,屋裏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

他遲鈍片刻,才起身去接。

“郁總,月小姐請您一會兒到餐廳去一趟,觀光車已替您準備好,就在門外,随時可以出發。”

郁馳越停頓一瞬,慢慢反應過來,砰的一聲将電話挂斷。

他先是緊抿着唇在原地站了會兒,随即頭發也不吹幹,胡亂抹一把,飛快地換上衣服便奪門而出。

觀光車果然已經等在門口,服務員笑盈盈地将他送至餐廳門外。

是不久前才離開的地方,此刻已經沒了別人。

郁馳越沉着臉跟服務員往包廂的方向去。

進門之前,他停下腳步,深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克制随時要爆發的怒氣。

可下一秒,包間的門被從裏面拉開。

裏頭黑漆漆的,燈統統關了,一盞不留。

月初霖笑盈盈地站在眼前,手裏捧着一塊小小的慕斯蛋糕。

蛋糕上插着一支燃燒的生日蠟燭,紅與黃調和出來的暖色燈光将她美麗的臉龐照得溫柔動人。

郁馳越有一瞬間呆怔。

他聽見她說:“阿越,生日快樂。”

一支孤零零的蠟燭,将全世界點燃了。

他呆站在原地,雙眼緊緊地凝視着她,好似怎麽也看不夠。

“快吹蠟燭呀,都快燒完了。”

融化的蠟從頂端飛快地滾落下去,本就不算長的蠟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短,月初霖忍不住催他。

他猛然回過神來,低頭迅速地吹滅蠟燭。

屋子裏的光源頓時完全消失。

她站在黑暗的屋子裏,而他站在走廊的燈光下。

明與暗的交接處,一縷青煙從燭心頂端袅袅升起。

郁馳越越過那一縷煙,俯身吻住她的唇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