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絕望的粥棚
铛~
铛~
铛~
悠長的鐘聲回蕩在古樸的寺廟裏,有一種讓人心靜的平和力量,仿佛帶着禪意。
蘇易在鐘聲中醒來,睜開眼看向窗外,天色才剛泛起魚肚白。
他坐起身來,準備穿衣。
門外候着的清風聽見動靜,站在窗外輕聲道:“郎君,起了嗎?”
蘇易嗯了一聲,穿上了床邊備着的高齒木屐,站起身來。
清風端着熱水毛巾,明月捧着青鹽和象牙刷,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入。
蘇易洗漱完畢,又在清風的服侍下穿上寬大的葛衫,層層疊疊的長衣大袖飄飄,走動起來甩動出優雅的弧度。
清晨的法雨寺,空氣還帶着冷冽,長呼一口氣,胸肺中湧起一種冰冷的暢快之意。
若是以前的蘇易,這樣大口呼吸冷空氣,光是咳嗽就能要他半條命,如今卻是不同了。
在白氏那每日“請安”了一個月後,他體內的毒素已經好的差不多,自然不再懼怕這些。
蘇易走在長着青苔的青石板路上,身後跟着清風和明月兩個小厮,向着法雨寺的主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身着僧衣的僧人,蘇易與僧人互相雙手合十做個禮,又繼續向前走。
不一會,就聽到大雄寶殿傳來的不急不緩的木魚敲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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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寶殿正中供奉着一尊鎏金色的釋迦牟尼佛,手結“無為印”,兩旁站立着菩薩,手持法器,面目平和悲憫。明黃色的幡蓋繡着金紅二色的經文和蓮花,莊嚴肅穆。
幾個身披袈裟的僧人在佛像下敲着木魚。
木魚極大,呈紫檀色,有成人小臂長,因為常年使用,敲擊的地方泛着油光。
清脆的木魚聲響徹整個大雄寶殿。
大殿上整齊的擺着蒲團,僧人們紛紛找到自己的位置,跪坐其上,蘇易也跟着僧人進殿,跪坐在角落的蒲團上。
“叮~”
清脆的銅缽聲響起,餘音袅袅,蕩人心脾,殿內頓時一肅。
法雨寺的住持走到正中,開始唱經,衆僧緊跟其後。
仿佛歌詠一樣的長調,吟唱着經文,鐘磬木魚為和聲,揭開了法雨寺的早課。
蘇易雙手合十,靜靜聆聽。
他表面恭敬,實際卻思緒紛飛,心中想着,這唱經可比後世的一些合唱團唱的還好聽,難怪信徒都喜歡來寺廟聽經。
距離蘇易來到法雨寺“求醫”已經半月有餘了,畢竟,身體突然好轉還需要過個明路。
在這個崇玄尊道的時代,借助佛法是個很好的理由。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開建安城中的動亂,自梁帝上月與趙司徒嫡女大婚後,又同時封了王家、謝家的嫡女為德妃和淑妃,其餘世家女子也各有封號。
八大世家的平衡被打破,一時之間,建安城暗流湧動。
不過,最讓蘇易頭疼的還是白氏。
自從她安通過插在閑雲居的探子得知蘇易身體好轉後,就再也按奈不住了,上次在他的茶水中下虎狼之藥派了貌美的姑娘爬床只是開胃菜,短短半月,蘇易就經歷了下毒、放火等幾重謀殺。
蘇易都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之前“請安”的時候刺激太過,以至于讓白氏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他垂着眸出神,心中想着,是時候該離開承安侯府了。
早課完畢,蘇易正準備回禪房,突然感受到一片強烈的絕望氣息。
他頓了頓,走向這片情緒傳來的地方。
寺廟門口,一個簡易的粥棚搭着,幾個僧人正在給衣衫褴褛的百姓施粥。
熱騰騰的麥粥裏面摻着野菜和一些預防疫病的藥材,黃黃綠綠一片,賣相并不好,可這些人一拿到粥就顧不得燙趕緊喝了起來,可見是餓慘了。
蘇易大略看了一下,他們足足數百人,多數是沒什麽勞動力的老人和孩子,其中幾個婦人還抱着孩子,衣不蔽體,腳上的鞋子都磨爛了,看着像是從很遠地方走過來的,臉上的表情絕望而麻木。
蘇易眉頭一皺,太平年代,最近也沒聽說什麽地方有天災,怎麽會有流民?
他挽起袖子,上前幫僧人把粥遞給流民,一邊好奇的問旁邊盛粥的小沙彌,“小師傅,這粥棚開了幾天了?”
小沙彌知道蘇易是寺廟的貴客,見蘇易肯來幫忙,心中多了幾分好感,一邊盛粥一邊回道;“三天了。”
蘇易又問道:“小師傅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裏來的嗎?”
小沙彌搖搖頭,“不知道。”
蘇易沒再繼續問,而是幫着繼續發粥,不一會,就把粥全發完了。
他讓明月去幫忙收拾粥棚,自己帶着清風向流民喝粥的地方走去。
蘇易環顧四周,把目标放在了其中一個看着三十多歲,正在給一位老人喂粥的瘸腿漢子身上。
這個人,心中除了絕望,還有不平之氣。
“這位大叔,我家郎君有些事情想問你。”清風向瘸腿漢子道。
蘇易站在離兩人五步外的地方,含笑而立。
瘸腿漢子本來有些警惕,見是方才幫忙施粥那個姿容不凡的少年,心落下了些,啞聲道:“不知郎君想問什麽?”
蘇易溫聲道:“在下是寄住在這法雨寺的俗家弟子,請問大叔是何方人士,怎會流落到此?”
見瘸腿漢子不語,蘇易又道:“在下家中薄有良田,若是不嫌棄,大叔可以帶着令尊去在下家中的田莊中作為佃戶,不知大叔意下如何?”
他裝出一副涉世不深的世家子憐憫貧民的天真樣子。
果然,瘸腿漢子終于放下來心防。
他心動了,如果真的能進入農莊,自己一家子就不愁餓死了。
他又打量了一下蘇易含笑的俊逸面容,看來,是自己好運,遇到了一個心善的貴族公子。
瘸腿漢子臉色不再警惕,低聲道:“郎君心善,小人是從渝州的秦郡人。小人的田産,被同縣的大人所侵占,無奈之下,小人才攜一家老小流落于此。”
侵占田産?蘇易又追問道:“可知道,是哪位大人?”
瘸腿漢子面有忿色,“小人只知道那位大人姓趙,聽聞他在宮裏有皇親。”
他指指瘸了的腿,“小人這條腿,就是在與其理論的時候被打斷的。”
姓趙,宮中有皇親,除了趙太後的族人,還能有誰?
這個時代的貴族門閥勢力十分強大,貴族地位非常高,平民生死猶如蝼蟻,沒人會在乎他們的死活,擴張的時候,經常會出現侵吞百姓田産的事情。
地方官府與世家大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自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家是新晉世家,出了一個皇親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各種遠房庶支自然也跟着作威作福。
瘸腿漢子指着周圍的流民,恨聲道:“不只小人一家,大家都是失去了田産不得不走出家鄉的,與小人同鄉出來的,活下來不到一半。”
衆人面露哀戚。
蘇易心知,這個人均壽命只有三十多歲的時代,平民就是活的如此艱難。
由于生産力低下,農作物産量低,又被世家和王朝繁重的賦稅剝削,大多平民一天只能吃兩頓飯。
有些實在貧苦的家庭甚至買不起衣服,一家幾口人只一身體面衣服,外出才舍得輪流穿。
田産就是這些平民的命根子,失去了土地就是要他們的命,難怪這些流民身上散發着如此濃重的絕望氣息。
蘇易讓清風安置了這些流民,他從出生開始就有自己的田莊和産業,并且每年都在添置新的,安置這些流民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回到禪房,看着房間裏精致的擺件。
金絲楠木的琴幾,案面鑲嵌着上好的羊脂白玉,五百年前的前朝古琴,錯金銀鑲嵌紅寶石的鶴型香爐,紫檀木的雕花鎮紙,就連身上穿的裏衣,都是從益州運來的上好絲綢制成。
更別說香爐裏用的價比黃金的沉香木,貢品茶,花瓶裏插的初夏難得一見的紅梅……
這其中,不乏價值連城的寶物,若兌換成銀錢,怕是購買一個郡縣十年的糧食。
這就是世家貴族們司空見慣,雅致又富貴的奢華生活,
其背後,是無數底層平民的血汗。
蘇易出神的望着這一切,心中突然湧出一個想法。
他嘴角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老魔,我想到該怎麽獲得負面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