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啓的仕途
蘇易在法雨寺只住了一個月餘,就匆忙的回去了。
但他沒有直接回侯府,而是輕車從簡,一到建安城就直奔宮門。
梁帝很驚詫蘇易的突然到來,見蘇易氣色好了很多,他面露喜色,“看來易之在寺院中養的不錯。”
蘇易知道梁帝是在關心自己的身體,微微點頭,“山中清淨,法雨寺方丈又是神醫妙手,臣身體已無礙。”
一邊說着,悄悄向梁帝使了個眼色。
他和梁帝從小一起長大,關系最好,有天然的默契。
清淨?
梁帝會意,立即叫內侍去湖心亭擺棋,說要對弈。
屏退了左右,梁帝信手撚着棋子,笑道:“何事讓易之如此鄭重?”
蘇易便将法雨寺中遇到流民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訴了梁帝。
梁帝一邊聽着,一邊面色陰沉下去,“易之你是說,偏遠郡縣,還有更多的百姓土地被奪?”
蘇易點點頭,“見微知著,秦郡的流民竟然流落到了建安,說明各世家侵吞百姓土地之事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豈有此理!”梁帝忍不住扔下手中的棋子,“這麽大的事情,底下官員竟然沒有一人彙報于朕。”
讓梁帝憤怒的,不僅僅是百姓因為世家的貪欲流離失所,而是自己被掩住了耳目,困在宮中做了活生生的瞎子和聾子。
只要是世家不想讓自己知道的,竟然一點風都透不進宮來,如何不讓他心驚齒冷。
“趙家,好一個趙家。”梁帝恨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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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之地豈容他人鼾睡?
蘇易知道,梁帝心中記恨的,肯定不止區區一個趙家。
火候差不多了,蘇易心中道。
他面上顯出幾分猶豫,“陛下可是憂慮世家勢大?”
梁帝與蘇易自小親近,眼下四周無人,他罕見的流露出一絲脆弱,頹然道:“何止憂慮,世家如此龐然大物,只手遮天,朕這皇帝倒是成了提線木偶。”
蘇易懂梁帝的苦悶,前朝的皇帝就是因為想對世家下手而被世家反制導致前朝覆滅,大梁不過是各大世家妥協後扶持的産物。
對于各大世家來說,皇帝不聽話,換掉一個也不是難事。
開朝皇帝梁武帝和先帝梁文帝兩代人用了幾十年時間,才逐漸掌握了朝堂話語權,暗中打壓老牌世家,扶持新世家,通過制衡之術削弱了世家不少力量,才形成如今八大世家互相牽制的局面。
可惜,先帝去的早,梁帝年幼當政,大好局面被打破,由趙太後的兄弟趙司徒把持着朝政。
小小年紀就周旋在各大勢力中,梁帝的心中怕是沒有一刻安定過。
“陛下,”蘇易拱手,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咬牙道:“臣有一策,或可解陛下憂慮。”
梁帝還是第一次見到蘇易如此鄭重,莫非,真有什麽良策?
他端坐起來,正色道:“易之請說,朕洗耳恭聽。”
“世家勢大,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世家世代為官,經過多代人的累積,積攢了衆多的人脈和田産,底蘊深厚。”
蘇易反問道:“陛下以為,如何從根源上削弱他們?”
見梁帝陷入沉思,蘇易輕輕一笑,“自然是斬斷他們世代為官的仕途,斷其基石。”
說白了,就是反壟斷,只要世家無法壟斷仕途,自然會慢慢沒落下去。
梁帝心中一驚,他有預感,接下來可能會聽到關乎大梁命運的東西,他眼睛盯着蘇易,輕聲問道:“如何斷其基石?”
“廢除九品中正制,通過考試來選拔官員,讓寒門子弟和世家子弟一同參加考試,擇優選拔。”蘇易所說的,其實就是後世沿用了一千多年的科舉制。
大梁的九品中正制,讓寒門子弟很難進入仕途,被選拔的寒門子也多是小世家或地主階級的子弟。直接造成了大梁階級斷層和固化十分嚴重的境地。
而且,由于世家長久壟斷仕途,沒有危機感和競争,久在安逸之中,導致人才凋零,就算有才學,也多是琴棋書畫或談玄論道等于世無用的雜學。
真正能治理一方,處理地方事務的人幾乎沒有……
蘇易在法雨寺時,專門去考察了平民的村落,結果讓他心驚。
村民辛苦勞作一年,要上交地裏六成的糧食,一日兩餐,還是稀薄的麥粥,由于買不起布做衣服,每年冬天都要凍死不少人。
與貴族的奢華精細的生活對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這樣的大梁,由貴族階級靠壓榨平民維持着表面的繁華,實際內裏早已滿目瘡痍,沉珂難救,社會階級矛盾一觸即發。
蘇易推斷,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十年內天下必反。
他眸子沉了沉,繼續道:“這樣,就直接廢除了世家的天然仕途優勢,能讓大量寒門子弟進入朝堂,革新去舊。”
梁帝眼睛亮了起來,他仔細想着這個新制度推行後的樣子,如果真能湧入大量寒門子弟官員,自己就能組建一個一手把控的朝堂!
他猛然站起來,在亭中走來走去,低着頭,一邊想一邊說,“易之你這個想法非常好,只要能推行……”
想到推行,梁帝炙熱的心突然冷了下來,如當頭被澆了一桶冷水。
對啊,自己能想到情況,那些鬼精的世家老狐貍不會想到嗎?他們不會給機會讓這個制度推行開來的,甚至,如果風聲傳出去,自己的帝位都可能保不住。
梁帝冷靜了下來,重新坐回座位。
這種眼前有一條康莊大道卻不敢踏上、接近的感覺,讓他感到憋屈,甚至憤怒。
自己明明是這個國家的帝王,卻處處受制,只能裝瘋賣傻的,眼睜睜的看着這些蛀蟲、碩鼠把屬于自己的國家敗壞下去。
總有一天,自己會把這些碩鼠清理出去,做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梁帝擡起頭,對蘇易道:“還不是時候。”
他眼中藏着某些更深刻的東西,像沉寂的火山,“我們需要時間,慢慢布局,今天的事情,一絲一毫都不能洩露出去。”
蘇易感受到梁帝身上傳來的那如火一般炙熱的憤怒和不甘,勾起了唇角,點了點頭,“臣領旨。”
自己似乎喚醒了一頭獅子。
和梁帝在宮中一敘後,蘇易就開始着手入仕。
只有入仕,蘇易才能參與進這場朝堂的博弈。
大梁選拔官員的評選有三個方面:家世、德行、才能。
作為承安候的嫡子,蘇易的家世足以評定個上品。
其次是德行,但光有德行是不夠的,猶如懸崖邊開的花,再美也無人欣賞。得讓朝野上下知道評定之人“德行高尚”才行。
所以,在大梁,凡入仕者,都會盡可能的揚名。
長久以來把握權利,制定規則的權貴們,逐漸總結出了各種各樣的方式給自家的兒孫鋪路。
或通過編書、總結父祖的言論和故事,以顯家世清貴,德行馨香,如流傳一時的《世說新語》。
或參加各種詩會、宴席,一邊用作品揚名,一邊結交人脈,如前朝的王姓大家,以《蘭亭序》名噪一時。
又或者,得到當世大家名人的稱贊,如前朝文學大家謝玄贊自家子侄謝子熙為“芝蘭玉樹”,成為佳話……
總之,想盡各種辦法的揚名,清名,就是這個時代的政治財富。有了名氣,品德和才能就能得到遠揚,自然就增加入仕評定的籌碼。
而蘇易,最不缺的就是名,早在幾年前,就有許多見過他的才子為他的美貌吟詩作賦。
在浪漫開明,極度顏控的大梁,仿佛有了美貌,就有了美好的品性,人們也以為美人吟詩作賦為風雅事。蘇易的美名,早在這些年間流傳開來,以至于逐漸落實了他“建安第一美人”的名頭。
至于才能,有着強大學習能力的蘇易,早已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将原身的記憶梳理完畢。經歷過現代應試教育的洗禮,只學一門語文,對他來說自然不在話下。除了吟詩作賦缺點靈氣,其餘的學習進度都堪稱突飛猛進。
最妙的是,蘇易從梁帝那裏得知,今年負責最終評定的大中正,正是之前與自己在飛觞宴上有一面之緣的魏大人。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他最後需要的,是蘇家這個經營了數百年的家族支持。
蘇易前去書房找承安候。
承安候看着三十歲許,面目清俊,留着長須,正值一個男人最年富力強的黃金時期,眉眼間的些歲月痕跡,更是給他平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
承安候雖然長相儒雅,但與其他世家子不同,年輕時卻是以軍功起家,在邊境多次抗擊匈奴,戍邊衛國,官至大将軍,為大梁立下汗馬功勞。
這也讓他多了幾分威嚴和鐵血氣質。
“易之來了。”戴着漆紗籠冠,身着長衣,大袖翩翩的承安侯跪坐在書案前,見自己疼愛的大兒子到來,放下手中的毛筆,不怒自威的臉上,面色和緩下來,露出一個堪稱慈愛的笑容。
“父親。”蘇易行了一禮。
“且上前來,”他仔細的看了看蘇易紅潤了些許的面色,滿意的點了點頭,“你的身體果然已經大好,法雨寺的方丈妙手仁心,該感謝一番才是。”
“來人!”
一個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快步跑來,“侯爺,有何吩咐?”
“讓孫校尉從內庫支取百兩黃金,送上法雨寺,添做香油錢。”承安侯面色淡淡的道。
蘇易暗自咂舌,百兩黃金,在大梁足以買下良田萬畝了,哪怕是對于家底豐厚的蘇家,也不算一筆小數目。
但由此也可見,承安侯對自己這個嫡子的看重和喜愛。
于是,蘇易開門見山的道:“父親,孩兒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與父親商議。”
承安侯心中驚奇,自己這個兒子一向表現的無欲無求,今日竟然主動來找自己。
他好奇的問道:“何事?”
蘇易看着承安侯,聲音懇切,“父親,孩兒想入仕。”
承安候面色一怔,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蘇易這樣的眼神。
以往的蘇易,眼神是游離的,淡然的,因為壽數不久而無所求,無所盼,所以身上始終帶着一種恍若世外之人的缥缈,像香爐中流出的,随時都會飄散的輕煙。
而今日的蘇易,眼神中流露出的,竟然是渴望。
這種渴望仿佛一股生機,讓一直以來如同泥胎木偶般蘇易煥發出了新的生命力。
“可你的身體……”承安侯猶豫道。
對于這個體弱多病的大兒子,他一直是覺得虧欠的。
妻子懷蘇易的時候自己正在外打仗,當時時局混亂,妻子意外受驚後早産,雖然保住了大兒子,卻沒保住妻子的性命,還讓兒子有了這樣一個虛弱的身體。
後來戰事繁忙,自己常年不在家中,為了照顧蘇易,承安侯又娶妻子的庶妹白氏為繼妻。
還好,白氏這些年做的很不錯。
蘇易感受到承安侯話語中的關懷,心中一暖,笑道:“孩兒從小便敬仰父親,想如父親一般報效國家,只是之前困于身體孱弱,力有不逮。可如今,孩兒身體康健許多,是時候做出一番事業了。”
他目光灼灼,聲音擲地有聲。
“大丈夫行于世,當志在天下,不可堕于庸碌!”
承安候看着蘇易神采飛揚的樣子,面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不由沉聲喝道:“好,這才是我蘇家兒郎的樣子。”
在外征戰十餘年,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在父輩的蔭蔽下整日混日子誇誇其談的世家子。
只是之前因為蘇易體弱,恐壽數不能長久,承安候一直都是放縱他,怎麽高興怎麽來。現在兒子身體好轉了,卻有如此大志,讓他倍感自豪。
他難以想象,蘇易積攢了多久的不甘和抱負,才會在今日爆發出來,一直被困在府中,易之一定很痛苦吧。
這些年承安侯四處為蘇易求醫,傳來的都是壞消息,随着蘇易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他已經默認放棄了對蘇易的培養,轉而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小兒子蘇瑾之的身上。
就在三月前,他已經答應過白氏,年底就為蘇瑾之請封世子。
想到兩個嫡子,承安侯心中有些自豪。
自己這兩個兒子,雖然性格迥異,但都是極為出色的。
長子生性安靜,做事沉穩,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容貌出色,民間甚至曾有蘇易先天體弱是老天妒之的傳言。
幼子自小聰慧,性子跳脫卻于人情世故上極有天分,擅長交友,重情義,知孝悌。
承安侯毫不懷疑,不管哪一個孩子被請封世子,都能勝任未來的蘇家家主。
可是,世子的頭銜只有一個……
他心中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日後再補償謹之和白氏吧,世子之位,本來就該是易之的,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
承安侯是個果決的人,既然已經決定把世子之位給蘇易,他立馬轉變了對蘇易的态度,面色一肅,道:“今晚,你就留在這裏用膳,為父要為你的仕途好好謀劃一番……”
蘇易聞言,眼睛一彎,有承安侯親自保駕護航,自己入仕的路,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