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平靜暴風眼
蘇易在窗邊撫琴。
距離他中毒已經過去五天了。
這五天,他雖然專心修養,但外面的消息一直傳來,一切都如同他所預料的一般發展。
白氏被關進了佛堂,雖然看在蘇瑾之和白家的面子上不會直接休妻,但侯爺也決定之後将其送入佛寺中“休養”,怕是一輩子都沒有再下山的機會了。
世家也被這個消息打的措手不及,寒門悲憤之下,拟定了萬民書替天下寒門士子請願,終于打破了之前一直膠着的狀态。
蘇易估計,不出幾天,世家就會在天下士子的壓力下屈服。
還有,蘇家……
蘇易眸色一暗,接下來自己的所做作為只會與世家的矛盾越來越深,是時候該借這個機會離開蘇家了。
他纖細的手指按在琴弦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臉上,瑩玉生輝,長長的睫毛在眼睑打下一層陰影,似振翅的蝴蝶。
鴉羽般的墨發披散着,順着白色的長衣迤逦在竹席上。
琴音渺渺,如深谷寒潭,幽幽靜靜。
【你心情很好。】
蘇易嘴角輕勾,“這是自然。”
一出自導自演的戲,一石三鳥,自己雖看似不在局中,卻做了引爆這場局的導火索。
感受着源源不斷從外界湧向體內的負面情緒,他手中的動作突然輕快了幾分,琴音如寒譚中的泉水流向小溪,變得歡快起來。
“苦心布局了這麽久,終于可以收獲了,怎能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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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大梁所有世家的恨意啊,特別是在寒門士子聯手呈上請願書後,大梁大大小小的世家可謂是把蘇易恨到了骨子裏。
因為他們終于發現,寒門子弟在蘇易三年的經營和支持下,已經成長壯大成為一股能和世家對抗的力量。
不僅是朝堂上活躍的,各州郡還有無數的學堂,給寒門士子不斷提供着新鮮血液。
世家引以為豪的私人軍隊和為他們提供大量財富的屯民,也在蘇易推行均田制将土地分給平民後後被瓦解。
當今的大梁,已經不是當初世家可以輕易拿捏的大梁了。
這就是民心的力量。
琴音潺潺,轉入平緩。
“不過,這還不夠。”
蘇易眼中閃爍着笑意,配合着魔功運行時瞳孔中浮動的血絲,卻無端的讓人感受到有些心驚肉跳。
區區世家的恨意,可不是他最終所求的,他眼前浮現出梁帝的面容。
低聲道:“老魔,你且看着,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負面情緒。”
最後一聲琴音落下,蘇易幽幽嘆息,“人心吶……”
閑雲居外。
幾個丫鬟仆役看着緊閉的院門,一邊灑掃一邊小聲的閑聊。
“大公子又在彈琴?這都第幾天了?”
“第五天了吧,自從傳來大公子中毒的消息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一個黃衣的小丫鬟悄悄道:“哎,你們聽說了嗎?主母被關起來了。聽說明日要送到山上的水月庵去禮佛。”
一旁身穿粉衣的小丫鬟停下來手中的笤帚,吃驚的道:“難不成,大公子身上的毒真是夫人下的?”
“噓,小聲點。”
藍衣的仆役警惕的看了看周圍,見沒人經過,才松了口氣,低聲道:“八九不離十,要不侯爺怎會如此心狠。聽說二公子昨夜在侯爺書房外跪了一夜呢,也沒讓侯爺回心轉意。”
黃衣小丫鬟吐了吐舌頭,“這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沒想到夫人竟然是那樣的人。往日慈眉善目都是裝的。”
“吱呀……”推門的聲音傳來,幾人紛紛閉上了嘴。
青色的衣襟從朱紅的門檻上拂過,一個清瘦單薄的身影從門後走出。
蘇易神情冷淡,唇色蒼白,及腰的長發用銀白的發帶松松垮垮的低束着,整個人輕薄的像深秋一只将要飛去的蝴蝶。
身後則跟着一列拿着大小箱籠的仆從。
沒有人說話,一行人就這樣從從容容的從衆人身旁走過。
待蘇易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遠處,黃衣小丫鬟才目瞪口呆的道:“大公子這是,離家出走了?”
蘇易确實是離家出走了,他給承安侯留下了一封書信,言明今後将從蘇家分出去,自成一支。
他相信承安侯能明白他的意思,從他踏出承安侯府後,就不再是世家的人,而是徹徹底底的站在了寒門那邊。
從此之後,蘇易的所作所為将與承安侯府和蘇家再沒關系。
…………
蘇大人回朝了。
這對寒門派系的官員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如同是突然有了主心骨。
但對世家派系的而言,就不是那麽美妙了。
這幾天來,寒門與世家的鬥争越來越激烈,特別是萬民請願書一出,即使世家還掌握着朝堂上大多數的話語權,卻也有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覺。
而之所以變成如今這個局面,都是蘇易一人推動,用三年的時間,潤物細無聲的做出的一個局。
最奸猾的是,蘇易竟然借着這次中毒,直接脫離了蘇家,讓衆世家連個出氣的對象都沒有了。
“蘇大人!”
“蘇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蘇大人您的的身體沒事吧?”
“蘇大人……”
蘇易一到奉天殿門前,就被聞訊而來的寒門官員圍住了。
他們簇擁着蘇易,一邊噓寒問暖,一邊跟在他身後走入大殿。
通過蘇易出事這件事,他們已經充分明白了蘇易之于寒門的重要性。
只要有蘇易在,寒門就能一直的壯大下去。
梁帝走進大殿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那是朝堂近三分之一的官員,被簇擁着的人,哪怕在人群中,也是耀眼如明珠般被人一眼看見。
他突然想到那份已經被他看了無數遍的萬民書,竟是有些恍惚。
不知不覺,寒門已經壯大到如此規模了嗎?
他的目光轉到被人群簇擁着的蘇易身上。
可惜,這份力量,并沒有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蘇易擡起頭,剛好對上梁帝的眼神,梁帝微微一怔,沖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蘇易低下頭,感到到梁帝心中的忌憚情緒,嘴角牽出一絲細微的笑容。
原來,連我這幾近油盡燈枯的身體,也不能讓你放心嗎?
不過,這樣才好啊……
不多時,就到了正式上朝的時間。
梁帝坐在禦座上,道:“今日有何時啓奏?”
“陛下,臣有奏!”
梁帝定睛一看,是門下省的谏議大夫黃大人。
據說素來性子火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骨頭。
黃大人昂首挺胸,走出隊列,大聲道:
“臣,谏議大夫黃舉,參尚書令蘇易,斂財無度,奢靡成性,與民争利!”
蘇易微微一怔。
黃大人義憤填膺的道:“蘇易這三年來,通過其名下遍布全國的商鋪珍寶坊、百貨鋪,酒樓望月樓,通寶錢莊,斂財無數,搜刮了大量的民脂民膏!
他還有一支前往海外的商隊,每年也為其帶來了無數錢財。
臣還得知,蘇易竟是在大梁各地收購了大量良田,足足有上萬頃。
以千萬人的血汗,豐盈了蘇易一人的庫房,這如何不是與民争利?”
蘇易險些笑出聲來,原來,這就是世家這幾日商量好的,給他羅列的罪名?
且不說那暴利的珍寶坊和望月樓主要是撸各世家子弟的羊毛,那百貨鋪服務平民,價格低廉到快成了做公益的,何談搜刮民脂民膏?
就連通寶錢莊,背後也是屬于皇家,類似國有銀行。
蘇易,不過是個代理人而已,真正經營的掌櫃也不是他,而是葉婉心。
至于收購的良田就更無稽之談了,那是蘇易在各地弄出的改良農種的試驗田,每年專門養着人去培育各種稻谷、豆黍之類的農作物,以求增加産量,培育良種。
實際也不屬于他,而是屬于工部。
更別提,不管是商鋪、船隊還是錢莊,八成的盈利都流入了梁帝的私庫。
其餘的,又從私庫中去支援各地學院、醫館和慈幼院的建設。
如若不是通過經商賺的大量錢財支撐,寒門壯大的怎會如此之快?
這是朝中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不知世家從哪裏找來的二愣子,竟然直接捅到梁帝面前。
梁帝聽完,心中也有些尴尬,他幹咳了一聲,“據朕所知,蘇大人雖然賺了些錢,但都是正當營生,并沒有搜刮民脂民膏,而且生活作風也一向簡樸,何來奢靡成性一說?”
黃大人道:“臣知道陛下仁慈,體恤臣子,但陛下萬萬不可包庇啊。臣有确鑿的證據證明蘇大人奢靡。他圈養大量耕牛!甚至私自宰殺!”
因為勞動力缺乏,在大梁,耕牛是十分精貴的,民間的牛都是到老死後才宰殺,哪怕是貴族,也不常去吃牛的肉。
蘇易心中翻了個白眼,他圈養牛也是為了改良品種,不僅是牛,農莊裏的羊、豬、雞和鴨都是。
養的多了,嘴饞了宰殺一兩頭涮涮火鍋又怎麽了?
不過跟這群古代土包子解釋改良育種,他們肯定聽不懂。
蘇易也就沒搭理他,只是做出一副不屑的樣子。
黃大人見蘇易不反駁,更來勁了,他清清嗓子,道:“陛下,臣最近得知一個消息,蘇大人竟然計劃派人前去蠻夷之地!”
他瞪着蘇易,“一介文官,和蠻夷有何關系?臣覺得,其中必有陰謀,還望陛下嚴查。”
一言畢,滿座皆驚,這愣頭青可真敢說啊,直接通敵的大帽子扣下來了。
雖然沒直接說,但言語中那個意思……
蘇易這才将眼神放在他身上,冷冷的看着他,“黃大人,飯可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你這是懷疑我對陛下的忠心?”
當然要去蠻夷,蘇易可記得,番薯和土豆辣椒等後世經常吃的菜都是從蠻夷來的。
不過他也沒解釋,而是盯着黃大人。
被蘇易冰冷的目光看着,黃大人竟覺得如同被一頭猛獸盯上一般,脖子後面冒出了冷汗。
他梗着脖子,想不卑不亢的表達自己的氣節,可被那雙眼睛盯着……
“下官,下官……”黃大人支吾了半天,什麽也沒說出口。
“哼。”蘇易冷笑一聲,收回了目光。
黃大人雙腿一軟,險些站不住。
他一邊擦着頭上的冷汗,回想起剛才猶如實質的威壓,心中又害怕,又有些惱羞成怒。
【你現在的目光,一介凡人可承受不住。】
“做戲而已。”
蘇易心中一片平靜,他感受着朝堂上所有人複雜的心緒,對老魔心道:“這裏有人恨我,有人愛我,有人敬我,有人畏我,但對于我而言,不過都是過客而已。”
“自始至終,我都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麽。”
“我的目光,從未在此世界停留。”
老魔聞言,在意識中哈哈大笑起來。
【不愧是你啊,蘇易,本尊真是越來越期待你的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