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就在這時, 江夫人從門口探進半個身體,拽住了江淮的胳膊,把他給拽了出去。

江淮一臉茫然。

江夫人與他面對面站着, 臉上的神情很是複雜。

江淮欲言又止。

他在看着江夫人的眼皮時, 總想着她的眼皮子很淺, 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江其民也沒跟他解釋。

江夫人不指望他能理解, 嘆了口氣, “樓下許多人都在,你去找他們玩吧。”

江淮有些困惑。

江夫人在他的注視中, 捂住了自己的臉, 不自在地側過臉去。

江淮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徘徊, 猶豫片刻後, 還是問道:“你是摔到了嗎?”

江夫人在這一瞬間,眼中有了隐隐的淚光。

她把已經溢上來的眼淚又憋了回去, 帶着些哽咽道:“媽媽沒被摔,沒事。”

江淮看她的樣子,不太像沒事。

他有些執着道:“你要是太疼的話,需要塗藥的, 等塗了藥就不疼了。”

江夫人的淚有點繃不住了。

她忽然道:“恬恬, 你現在在陸家,住着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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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覺得這個問題好像有點耳熟。

在不久之前, 陸無祟似乎也這麽問過他。

上次他沒怎麽認真回答, 其實仔細想想的話, 大體是開心的。

但是他總希望, 自己能更自由一點。

所以答案應該是, 生活還算舒心, 上課也算開心。但若為自由故, 兩者皆可抛。

江夫人見他許久都不說話,以為他是因為不開心。

她流下來的淚瞬間更多了,“都是我不好。”

江淮不懂,她為什麽忽然間變成這樣了。

“要是媽媽說,想把你從陸家接出來……”江夫人的話說到一半,緊接着停下。

江其民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媽的!姜秀,你沒完了是不是?”

江夫人往回看了一眼,對着江淮道:“你快走吧。”

她似乎是着急攆江淮走。

江淮看了眼屋內的江其民,緩緩從樓梯道裏下去了。

在到了客廳之後,江淮才發現,原來過來的不止是江家一家。

江夫人口中所說的“他們都在”,其中包含了許多的陸家人。

很遺憾的是,在場大部分人,江淮都不認識。

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老夫人的壽宴上,江淮能認出來的熟臉,也就是陸無祟的大姨和二姨。

不過,照現在的情形來看。

這兩人穩穩地坐在中間的位置,認識這兩個人就夠了,似乎不需要再認識其他人。

江淮走上前,聽見老大——也就是陸無祟的大姨,陸成春道:“這不是小祟家的那個?”

“大姨,”江淮道,“我有名字的,我叫江淮。”

他這話,并不是諷刺,或者故意拱火。

只是很平靜的在陳述一個事實。

陸無祟的大姨在聽見他這麽說後,表情立刻尴尬了起來,而旁邊的親戚臉上卻隐隐有了怒火。

陸成春道:“一段時間不見,總覺得小江聰明了點呢。”

江淮的眼睛一亮。

然而,不等他說些什麽,旁邊的人立刻道:“成春,都這種時候了,你還顧忌什麽呢,你再奉承人家也不把你當回事啊。”

“成春好歹也是長輩,你怎麽能用奉承這個詞呢?”

“我說錯了嗎?但是我說的可不是成春,而是陸無祟那小子,他根本沒把咱們放在眼裏!”

江淮好像聽明白了點。

他對于危險的感知,一向是比較敏銳。

比如現在,他清楚的感覺到了來自陸家這群長輩的惡意。

——原來是場鴻門宴。

而且,現在陸無祟不在,這些人的火氣明顯是要往他的身上撒了。

其中一個男人站起來,狀似平靜,實則拱火道:“依我看,大家也不用這麽激動,我們這次合夥投資,可能是陸侄子沒看上,覺得可能要虧,所以才及時制止了咱們……”

“他沒看上?他當然看不上!他經手的好項目那麽多,自己不知道獨吞了多少錢!”果不其然,這句話直接引爆了某些人的情緒,“我們合夥投資,拿的雖然是陸家公司的錢,又不是他的錢,他有什麽資格攔我們?”

江淮眨了眨眼。

也許是他眨眼妨礙到了他們吵架,戰火竟然朝着他身上來了。

“瞧瞧你的好老公幹的事情!”那人道。

還有人道:“你跟他說有什麽用?他是個傻的,在這裏站了半天,恐怕連咱們在說什麽都不知道呢吧?”

江淮:“……”

他大概還是能聽懂中文的。

算了,這些人說他聽不懂,就說他聽不懂吧。

陸無祟對他的定義沒錯,江淮在該機靈的時候,還是挺機靈的。

江淮像一只螃蟹,橫着挪到了角落裏,以免被戰火波及。

然後靜靜地聽着他們争吵。

陸無祟在門外就聽見了吵吵鬧鬧的聲音。

在路上,他已經收到了江淮被帶過來的消息。

以前的這個時候,老夫人差不多也該吃完晚飯休息了。

陸無祟解開了西裝上的第一顆扣子,緊接着,他擡起一直修長的腿,朝着老宅的大門——直接踹了下去!

大門發出了一聲巨響。

門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陸無祟走進門內,在衆人啞然的注視下,又慢條斯理地把西裝扣子給系上了。

他朝着縮在角落裏的江淮一招手,“過來。”

江淮腳上像裝了風火輪。

立刻抓住了陸無祟朝他伸過來的手。

方才氣焰還嚣張無比的人們,在看見陸無祟的瞬間,又成了啞炮。

個個都熄了火。

還是柿子挑軟的捏,要是換成江淮,他們這會兒早不知道成什麽樣子了。

陸無祟的目光,朝他們身上掃一眼,有的人沒忍住,甚至顫了一下。

他緩緩道:“我聽見有人要找我,還特意把江淮從我家接過來這邊——是誰?”

衆人彼此對視,噤若寒蟬。

在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的情況下。

陸成春站了出來,道:“是我。”

陸無祟臉上的神情沒多少意外,點了點頭道:“還是因為之前投資的事情?”

陸成春的臉上,閃過一絲心虛。

“讓我想想,”陸無祟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扣着陸家的錢不給你們,故意不想讓你們投資,不想讓你們發財?”

江淮懵懵懂懂,也感覺到了陸無祟的厲害。

明明他剛剛不在這裏,卻全都猜對了。

“竟然還真是這樣啊,”陸無祟裝作恍然大悟,“你們是不是覺得,陸家的公司是你們家,流動資金想拿就拿,想掏就掏?”

陸成春的臉上有些不自在,“小祟,話不是這麽說的,我們好歹是你的長輩,你說話這麽難聽……”

“你們想把公司害死的時候,我嫌棄你們蠢了嗎?”陸無祟輕掀薄唇。

伴随着他這句毫不留情的話。

在場的所有人,都僵住了。

身為這次事情的組織者,陸成春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陸氏從來沒做過房地産的生意,你們憑什麽覺得,這一次投資能讓你們發財?”陸無祟問,“公司的流動資金拿出去,你們又要靠什麽補上?靠自信嗎?”

陸成春道:“我們調查過,我們選的地方是政府規劃出來的新開發區,不出幾年,這邊就會設立學校,等學校設立出來……”

“等學校設立出來,十年的時間都過去了,”陸無祟道,“關于你們的合作對象,你們有仔細調查過嗎?他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

陸成春的臉,已經全白了。

陸無祟也解釋累了。

他牽住江淮的手,聲音也沉了下去,“我不是奶奶,沒有那麽寬容,類似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如果你們還不死心——我手中有多少權利,你們就會得到多少的教訓。”

正在他拉着江淮準備轉身走人時。

陸成春猛地回神,揚聲道:“等等!”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樓上下來了江家夫婦——老宅客廳的門也被打開,進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一時之間,江淮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看了。

陸成春繼續道:“我知道,老夫人偏愛你,在生病的時候,甚至想過把陸家交給你。”

陸無祟皺眉,盯着下來的江家夫婦。

還有——站在門口的唐平建。

“我們還知道,小江……”陸成春一頓,鼓足了勇氣道,“小江的肚子,是能懷孩子的,而老夫人的要求也是這個。”

陸無祟面色沉了下去。

他下意識往江淮的方向看,正好對上江淮震驚又茫然的眼神。

陸成春還在道:“你可能對我們還有顧慮,才和小江一直沒要孩子,現在我們兩邊各退一步……”

“笑死人了。”

陸成春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她惱怒地看過去。

唐平建沒個正形,倚在門框上,“男人能生孩子?大姐,你別是傻了吧?為了能從你侄子這裏扣點錢,還真是不容易啊。”

“這可不是我們瞎編的!”剛才情緒激動的男人,終于敢開口說話了,他指着江家夫婦,“這些都是他父母親口跟我們說的!”

江淮順着他的手指,有些彷徨地看向父母。

江其民道:“這也不是我們瞎編的啊,當時小淮出生,醫生親口跟我們說的,是吧姜秀?”

而江夫人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幹脆把頭撇去了一邊,眼不見為淨。

“你瞧瞧,”唐平建啧啧兩聲,“你老婆都不願意跟着你一起撒謊。”

江其民有些着急了,“我們家小淮,雖然是個小男孩,但也能生孩子……”

話音未落,他對上了陸無祟冰冷的眼神。

陸無祟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再說下去,後果自負。

江其民背刺他的這一下,出發點還是為了能讓江淮懷上孩子。

他自認為自己做的也不是特別的過分。

在家的時候,他自作聰明分析了一下。

上次讓姜秀去給江淮下藥,兩人哪怕之前沒同.房,有過那一次之後,肯定也同了。

男人的劣根性他也了解,有過一次之後,肯定還會有之後的無數次。

這種情況下,江淮的肚子還沒動靜。

那是因為什麽?只能是因為陸無祟做了避孕,不想要,有顧慮在。

他的顧慮,可能就是陸家的這群親戚。

現在他把陸無祟的顧慮給去除了,如果江淮能懷上孩子,更是幫陸無祟把繼承權給拿到了。

陸無祟該感謝他才是。

可是看陸無祟的眼神,又不是那麽回事。

至于接下來唐平建的諷刺,他更是顧不得反駁了。

為什麽?為什麽陸無祟會是這種反應?

難道還有其他被他忽略掉的東西?

正在這時。

江淮忽然道:“我的肚子是皮球嗎?”

剛想說話的陸無祟:“……”

好像是不用他吭聲了。

其餘的人也有點發愣——他們一直當江淮是個小啞巴一樣的存在,沒想到江淮還會說話。

陸成春尴尬笑道:“當然不是了……”

“不是的話,你們怎麽能這麽随意的說來說去呢?”江淮道,“它是我身上的東西,就算真的能生,也是我說了算,和你們有什麽關系呢?”

陸無祟:“……”謝天謝地,他沒信。

原來他剛剛沉默這麽久,是醞釀這個呢。

唐平建更是拍手稱快,“小子,說得好!”

江淮欣然接受了“小子”這個稱呼。

江其民懵了。

江淮他——不對,江淮什麽意思?!

“你們真的很沒有禮貌,”江淮認真道,“哪怕是我見過最沒有禮貌的人,站在我面前的時候,都沒把我當成透明人過,你們比我見過最沒禮貌的人還沒禮貌。”

陸無祟的嘴角翹起,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他摟緊了江淮的肩膀,沉聲道:“嗯,說得對。”

陸成春和一衆親戚:“……”

陸無祟的語氣,在面對江淮時,總能柔軟起來。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件事。

江淮天天和他接觸,能發現他有些大的變化,至于這種小變化,則完全察覺不出來了。

可是,聽陸無祟冷言冷語慣了的親戚們,卻一下子感覺出來了。

挑事不成,反被塞了一嘴的狗糧。

這一波賠了夫人又折兵,直接血虧。

陸成春不甘心,還想再說些什麽時。

樓上緩緩走來一個人,對着一衆人道:“老夫人說,都是一家人,再鬧就傷了和氣了,她聽了這麽一場戲也乏了,大家還是早早散去吧。”

在場都是老夫人的晚輩。

對着陸無祟時,還能借着長輩的身份撒野,但對上老夫人時,只有咬碎了牙和着血咽下去的份了。

“還有,”那人一頓,“唐先生,老夫人有請。”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都放在了唐平建的身上。

在這個家中,唐平建的存在,無疑是讓陸家人蒙羞。

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

在唐平建被老夫人請走後,餘下的人也都悻悻然散去。

散去的時候,基本沒人敢再去看陸無祟和江淮。

此番算是徹底撕破臉,以後他們在陸氏的日子,可想而知的難捱。

更有聰明的,已經在想該怎麽重新讨好陸無祟了。

看他現在的樣子,被這個江家少爺吃的死死的。

——巴結江家少爺?

江淮對此毫無所覺。

這件事似乎對他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他的心情也沒有為此變得不好。

陸無祟在觀察片刻後,沒發現異樣,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

自己這口氣松的還是太早了。

晚上,陸無祟在進去卧室後,第一眼看見的竟然不是江淮拒絕的背影,心中漸漸升起疑雲。

等他坐到床上,看見江淮時不時瞥向他的眼神時。

他更加堅定了這個不對勁的念頭。

陸無祟緩緩起身。

江淮立刻避開了他的視線,裝作十分認真地看手中的漫畫。

陸無祟垂眸,掀開了他這邊的被子。

——只見床的正中央,躺着一條軟趴趴的玩具蛇。

陸無祟:“……”

他咬着牙,“江淮,誰告訴你我怕蛇的?”

江淮假裝沒聽到,餘光卻充滿期待的落到陸無祟的身上。

他都不用說話,陸無祟就明白他在想些什麽。

無非是:快走快走。

陸無祟停頓片刻,在江淮充滿期待的餘光之中,伸出手。

然後把那條玩具蛇,整條拎了起來。

江淮:“……”

唐平建傳遞假情報!他再也不和唐平建玩了!

“我怕蛇這件事,是很小的時候了,”陸無祟眯起眼睛,“誰告訴你的?”

江淮連忙端起漫畫書,擋住了他的臉。

其實他不說,陸無祟也猜到了。

在這個家裏,能有膽子和江淮說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除了唐平建沒別人。

想起唐平建,陸無祟腦海中出現的,是今天他在老宅上樓的背影。

老夫人為什麽誰都沒叫,單單叫了他上去?

今天白天,那些人鬧得這麽厲害,老夫人也沒有下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而且在那群親戚散盡後,唐平建也一直沒出來。

當時陸無祟要走,還是被江淮攔着,沖着他撒嬌似的道:“再等等叔叔嘛,萬一他出來之後,發現這裏都沒人了,他一個人走多孤單吶。”

陸無祟很想告訴他,老宅有專職司機,會送他回去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後來直到天黑,樓上一直沒動靜,他們這才走。

陸無祟把玩具蛇拿起來,仔細的端詳。

“江淮,”他忽然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怕蛇嗎?”

江淮聽他的語氣,不像是要算賬的意思。

于是把漫畫書放了下來,好奇道:“為什麽?”

“因為,在我的小時候,我親眼看着一條蛇,在唐平建的腳邊爬過去……”陸無祟垂眸。

他以為那條蛇要咬上去了。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的親子關系中,不僅是大人會擔心小孩。

小孩也會對大人産生擔憂的情緒,而且因為過于年幼,甚至會為此産生陰影。

陸無祟止住了剩下的話。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呢?

不管白天唐平建是良心發現,還是忽然間開竅,還是出于對江淮的喜歡,才說了那麽一兩句人話。

混蛋才是唐平建永遠的屬性。

不過是說了一兩句人話,他就心軟了?

在陸無祟沉默間,江淮也在沉默。

陸無祟以為江淮會說“只是看見條蛇而已,你膽子真小”。

可是江淮眨了眨眼,道:“那确實好吓人。”

“好吧,”江淮嘟嘟囔囔,“我不該拿這個吓你,對不起,我下次再想別的辦法好了。”

陸無祟盯着他,眼中閃過一些別樣的情緒。

他喉結滑動,剛想說話。

卧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陸無祟與江淮同時擡頭,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陸先生,陸老夫人進了醫院,需要您趕緊過去一趟。”

管家一頓,語氣有些艱澀,“情況好像是……不怎麽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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