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陸無祟……”江淮有些黏糊地叫他, “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許像唐叔叔這樣,好不好?”
陸無祟沒有回答。
黑暗中, 他的臉上面無表情, 細看的話, 能看出幾分的抗拒。
他不僅抵觸這個想法,甚至不想答應江淮的要求。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江淮見他許久不說話,湊近他道:“好不好啊?我覺得你很可憐, 要是寶寶成為了第二個你, 是不是就更可憐了?”
陸無祟道:“你覺得我可憐,是不是就不該說這種話?”
江淮覺得他好像是生氣了。
他平時其實不太能分清陸無祟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
可是這一刻, 幾乎不用刻意去分辨,他就明白了過來,陸無祟絕對是生氣了。
江淮頗有些無措。
就在這時,陸無祟忽然抱緊了他, 把頭埋在了他的脖頸裏。
江淮抿了抿唇。
他喜歡自己的孩子,也喜歡陸無祟。
他們是一家人, 在他的下意識中,已經把陸無祟和寶寶放在了同一條船上,可是聽過唐平建的事情之後,他發現,原來爸爸和孩子有時不一定是在一條船上, 也有可能是在天平兩端。
不是沒有那種妻子難産,丈夫好好把孩子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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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明顯的是, 陸無祟不屬于那樣的丈夫。
在陸無祟的心裏, 江淮和寶寶, 明顯是更要看重江淮, 他先是江淮的丈夫,然後才是一個父親。
身份的順序,也決定了他在面對事情的态度。
可是江淮并不希望陸無祟成為第二個唐平建。
為了一個人,沉浸在絕望中二十幾年,這樣的人生,恐怕擡頭看藍天時,天空都是灰色的吧?
隔天,江淮和陸無祟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昨天的事。
彷佛他們昨天的争執從來都沒存在過。
晚上陸無祟出門,江淮破天荒主動送他出門,甚至還自告奮勇給他系領帶——不過他從來沒幹過這種活,最終的結果是把好好的領帶系成了死扣。
陸無祟:……這倒是大可不必。
江淮似乎絲毫沒覺得自己系出來的領帶有什麽不對。
他還沾沾自喜,“我以前只是看你系過一遍,然後就會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陸無祟:“……看出來你只看過一遍了。”
他連敷衍的話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
江淮還十分認真地整理了下他的領帶,高興道:“你上班的時候,同事肯定會誇獎你的!”
陸無祟:“……我好像沒同事?”
“對哦,”江淮這才反應過來,“你那邊都是下屬。”
陸無祟一臉的不忍直視。
不過盡管他努力的擺出嫌棄的表情,上揚的嘴角也已經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們兩個這樣,真像一對夫妻。
不對,他們不是夫妻,而是夫夫,也真的是一對。
陸無祟沒矜持多長時間,等要出門時,他低頭在江淮的嘴上親了一口,然後在江淮怔愣的、還沒反應過來的表情中,出了家門。
然而,估計他們兩個都沒想到的是。
江淮給陸無祟系的領帶,終究是不能被陸無祟的下屬們給看到了。
等他出門沒多長時間,江淮就聽見了一聲呼喚——管家不愧是專業受過訓練的,在他還懵着時,就率先沖了出去。
江淮随着管家過去的背影。
然後看見了倒在陸家花園裏的唐平建。
醫院中,江淮和陸無祟守在急救室門口,陸無祟皺着眉頭,還在抱着電腦處理工作。
時不時一個工作上的電話打過來,都被陸無祟有條不紊的處理完了。
江淮在敬佩的同時,不免又覺得他實在是過于辛苦。
唐平建已經進去很長時間了。
偶爾有醫生從裏面出來,面色看不出來什麽。
等真正把唐平建推出來時,已經快中午了。
醫生問:“誰是病人家屬?”
上次江淮和陸無祟聽見這句話時,還是在陸老夫人搶救時,這聽上去像什麽不太好的宣判,令人聽着忍不住心裏咯噔一下。
陸無祟合上電腦後才道:“我是。”
陸家的醫院很大,不可能每個醫生都認識陸無祟。
所以這個醫生忍不住道:“小夥子心挺大啊,再送晚一點,給你親人準備後事就行了。”
陸無祟皺了皺眉,“什麽病?”
醫生道:“小病一堆,造成他昏厥的就是這些小病,大病也有一個,酒精性肝硬化。”
——陸無祟的瞳孔一縮。
盡管早就有過心理準備,然而,沒想到能确診的這麽快。
江淮的呼吸更是急促了幾分。
他們在這一刻,想到的都是同一個問題。
既然唐平建的肝硬化還是查了出來,那江淮身上的病呢?他上一世可是因為這個病過世的。
看上去好像解決了江淮懷孕的問題。
可萬一他再出現其他的問題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醫生道:“不過好在暫時沒出什麽大事,不是說得了這個病就沒救了,你們先去辦個住院手續,之後我再和你們詳談。”
“好,我去辦手續,”陸無祟整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有些不對勁,“謝謝。”
醫生道:“應該的。”
在醫生走後,陸無祟就拽住了江淮的手腕,沉聲道:“你上輩子,究竟是得了什麽病過世的,你還記得嗎?”
江淮懵了一下。
他想了片刻,才道:“我、我當時确診的時候已經神志不清了,這一世也一直在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陸無祟壓抑着呼吸。
他不想因為這個吓到江淮,尤其是江淮現在還懷着孕。
他松開了江淮的手,克制道:“醫院裏細菌多,你不能待太長時間,等我處理完就回家,你先乖乖地跟着管家回去,乖。”
都這種時候了,江淮知道他應該不會對着唐平建動手了。
于是他點了點頭。
病房中,唐平建臉色灰暗,靜靜地躺着看天花板。
醫院裏的天花板有什麽好看的呢?
在陸成秋過世的那一個月裏,他就這麽躺着看了一個月。
其實沒什麽好看的,只不過從陸成秋死後,任何好看的東西,在他的眼中都于死物無異。
既然如此,看天花板和看花,也沒什麽區別。
在陸無祟推門進來時,唐平建的眼珠子才轉了轉。
對着這個兒子,他依舊抱有歉意和愧疚。
但這一切,在得知他好像很快就要死去這件事後,忽然都變得沒什麽意義了,他甚至是有些期盼道:“醫生應該說我活不長了吧?”
陸無祟靜靜地看着他。
他發現,他對于報複唐平建,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以前他總覺得,好像唐平建死去,他心中對唐平建的恨才能消散,但現在他發現,他的這種想法本身就沒什麽意義。
尤其是唐平建比他還要期盼自己死的情況下。
昨天在換位思考後,甚至是真的已經有着和唐平建面臨同樣危機的苗頭時,他才發現,原來放到他的身上,他做的真不一定比唐平建更好。
說可笑點,甚至他可能都撐不到得肝硬化。
也是以這樣可笑的方式,他理解了唐平建。
陸無祟坐到了唐平建的床頭上,沉聲道:“距離死還有段距離。”
唐平建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什麽距離?”
“要是我打定主意給你做手術,這個時候,又恰巧給你找到了合适的□□,你就能活下去。或者好好給你養身體,你再活個十年應該沒有問題。”
唐平建似乎很篤定,“你不會的。”
“我不會?”陸無祟嗤笑一聲,“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會?”
唐平建道:“你應該巴不得我早點死吧?你恨了我那麽多年,我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陸無祟靜靜地看了他片刻。
片刻後,他垂下頭,輕輕一笑,像是嘲諷,“我是不會,不過不是因為我恨你,而是□□沒那麽好找。”
唐平建愣了一下。
他差點以為自己沒聽懂,過了很長的時間,才反應過來——陸無祟剛剛是說,不恨他了?
是這個意思嗎?
“不過我也不是不恨你了,”陸無祟道,“只不過恨太耗費精力,我有更多有意義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不缺你這一件,所以我現在對恨你這件事,提不上來什麽興趣了。”
唐平建這次是真的愣住了。
“你好自為之吧,”陸無祟不再針鋒相對,而是收斂了鋒芒,“如果你哪天想通了,想做手術接受治療,過來找我吧,好歹你給了我一次生命,我還給你一次。”
唐平建長久的沉默着。
等陸無祟覺得無趣,站了起來。
就在他準備打開病房門時。
唐平建忽然道:“你三歲走丢的那一次,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陸無祟頓住。
“雖然我對你母親的死耿耿于懷,但卻從來沒想過弄丢你,”唐平建道,“只不過爸爸沒用,找了很長時間都沒找到你,不得已才求助了陸家,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件事,但小祟,爸爸對不起你。”
陸無祟背對着他,看不清楚臉上的情緒。
他幾次攥緊拳頭,将手放在了病房的把手上,幾次都沒成功把門給拉開。
後來,還是進門的護士把門給推開的。
她奇怪地看了眼陸無祟,又看向病床上的唐平建,“你醒了?醒了就不要亂動,你身上除了自己帶的病,還有暈倒摔出來的一個小血包,亂動小心出事!”
在護士的喋喋不休中。
陸無祟呼出一口顫抖的氣,在唐平建的注視下,離開了病房。
一星期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在江淮還沒完全準備好時,就已經到了出國的時候。
由于體質特殊,江淮上飛機需要被特殊照顧,陸無祟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坐飛機去異國他鄉,因此快馬加鞭地辦完所有事情,就和江淮踏上了去異國的腳步。
在臨走之前,陸無祟的助理送他們去的機場。
他對着助理道:“最近唐平建怎麽樣了?”
“倒是沒什麽新動靜,還是整天混跡在各個酒吧和酒館裏,一直在找酒喝,沒有要戒酒的意思。”
陸無祟道:“他這是打定主意要找死了。”
這句話助理可不敢接。
“還是那句話,随他怎麽選擇,”陸無祟道,“他如果不想治療,哪怕是死在大街上也不用管,頂多替他報個警,如果他想治療的話,陸家醫院什麽都能給他報銷,也會給他找□□。”
助理道:“是。”
江淮眼睛亮晶晶地,他挎住陸無祟的胳膊,小聲道:“你終于肯原諒陸叔叔了?”
“原諒倒是不至于,”陸無祟掐了掐他的臉,“只是沒那麽恨了。”
江淮私心裏覺得,這也是諒解的一種。
畢竟,要是真的對唐平建還殘留着恨意,又怎麽會願意替他做治療?還想幫他找□□?
但這種複雜的感情,不是當事人,永遠也體會不出來。
助理再次免費吃了一頓狗糧,人已經能夠做到糖塞進嘴裏也面不改色。
幸虧他不怎麽嗑陸總和小江少爺。
不然要是換成公司裏的那群恐怖女魔頭,表面上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實際上的心理活動都能夠放煙花了。
還是那種帶着特效,砰砰砰一朵朵的大煙花。
就在助理準備撤退時。
他看見江淮又開始跟陸無祟撒嬌,說想吃飛機場這邊賣的糖。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陸無祟的表情!
他們平時連團建都不敢叫上陸總,公司裏有誰想交文件時,恨不能先自己檢查個八百遍,生怕出點差錯被陸總好一頓損。
以前公司裏有女員工給陸無祟抛媚眼,被陸無祟直言說去看看眼科。
還有人工作不努力,趁機給他撒嬌,被他翹着二郎腿像看猴一樣看了半天。
這樣的陸總。
在面對小江少爺撒嬌時,簡直一點矜持都不要了,直接笑成了一朵花,偏偏還特別傲嬌的擡着頭,故意不答應,想讓小江少爺再多說上幾句中聽的話。
助理:……不用公司裏的女員工了,他先嗑為敬!
要不是他不敢,真想拍張照給公司裏的人看看。
媽媽,他瞧見了奇跡!
不過,照片雖然不能拍,話卻還是能說的。
早先就有人聽說是他負責接送陸總去機場,暗戳戳的私信過他,希望他能多傳遞一點情報。
助理在大群裏:[咳咳。]
頓時有人圍上來問:[怎麽樣了?我們的陸總還好嗎?]
[天吶,怎麽可能不好,這次可是陪着他老婆出國玩,一出去就是好幾個月,羨慕死個人了好麽?]
[确實羨慕,我怎麽就沒這麽大個公司呢?]
[你在想屁吃?]
助理打斷他們,神秘一笑:[我只能說,咱這老總和總夫人,妙不可言。]
在上了飛機之後,江淮咬着他的糖,看陸無祟給他買的最新的漫畫。
這個漫畫他還沒有看過呢。
可惜的是因為在飛機上,八九月份正是學生們開學的旺季,陸無祟沒把整個商務艙都包下來。
不然就可以讓陸無祟來講給他聽了。
不過現在也是不錯的,江淮知足常樂,邊看漫畫邊笑得不能自已。
陸無祟:“……”
有這麽好看嗎?
江淮口中的糖快含膩歪了,他幾次想吐掉,都沒找到合适的機會,直到陸無祟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江淮一愣,看向陸無祟。
陸無祟神色倒是淡定的很,對着他道:“還有別的口味,要吃嗎?”
江淮也是有些傻了,直愣愣問:“你伸手幹嘛?”
“不讓伸手?”陸無祟問。
在江淮還沒理解他什麽意思時,陸無祟就上前湊了湊,從他的嘴邊,飛快地把那顆快含化的糖,奪回了他的口中。
他的動作很迅速,又做的隐蔽,其他的乘客都沒發現。
江淮捂住嘴,臉色有些紅了起來。
他小聲抗議,“被人、被人看到怎麽辦?”
陸無祟毫不在意,從口袋裏摸出來剩下的幾顆糖,用他修長的手指,拆掉了閃閃發光的糖紙。
他找了顆粉色的,順着江淮的唇縫投喂了進去。
粉紅色的果實接觸到了殷紅的唇瓣,很快消失在唇齒之中,晶瑩的顏色似乎還有着溫軟的觸感,殘留在陸無祟的指尖。
陸無祟重新把指尖放在他自己的嘴唇上。
他在江淮的注視下,輕輕抿了抿指尖,随後松開,瀉出幾聲笑意,“江恬恬,臉怎麽這麽紅?”
江淮原本是在好好吃糖的。
但是他不明白,吃這麽一顆糖,陸無祟為什麽要……那樣。
在陸無祟湊過來時,他推開了陸無祟,小聲道:“你別靠近我,一會兒人家都看見了。”
“看見又能怎麽樣?”陸無祟眼眸帶笑,“還不準逗自己的老婆了?”
江淮:“……”
他再次推了陸無祟一把。
而陸無祟飛快地在他側臉偷了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