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夏天就這麽過去了,開學前失眠一整夜的陶小寒,在高二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就很興奮地打來電話,說自己交到了新朋友。
陶小寒文理分班後,在文科班難能可貴地跟新班級的同桌處到了一起。
陶小寒開學後,周成北重新回到當年那個汽修廠上班,白天掙錢,晚上接着自學。
汽修廠休息時間不固定,陶小寒過來後海裏經常撲空,兩人的相處時間比以往大幅縮減許多。
陶小寒在電話裏嘟嘟囔囔抱怨,周成北告訴他,先各自好好工作讀書,寒假就能相聚了。
想起去年寒假,陶小寒一下來了精神,開始掰着手指過日子。
寒假終于來了,但一切卻不是想象中的模樣。
2006年底,簡羽蘭的事業重心轉移到北京,并在2007年初,陶小寒高二的寒假,幫他辦理好轉學手續,帶着他離開武漢,舉家搬往北京。
一切是那麽風風火火又猝不及防,像極了簡羽蘭一貫的作風。
簡羽蘭做的決定,誰也沒辦法改變。
那天周成北在汽修廠忙了一天,下班時才看到手機上十幾個未接電話。
回到家,陶小寒已經坐在沙發上哭腫了眼睛。陶小寒哭了一夜,周成北也沒睡,陪他坐在沙發上,靜靜摟他在懷裏,替他擦去眼淚。
“周成北,我們要怎麽辦?”陶小寒哽咽着說,“北京真的好遠啊。”
北京好遠,再不是過一個跨江大橋就能到的了。
這一晚,周成北對陶小寒說:“陶小寒,你先去北京等我。”
像是潛意識裏早已做好準備,周成北吻去陶小寒的眼淚,告訴他自己在同時準備成考和本科自考,等拿到文憑就去北京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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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提前知道陶小寒會去北京,而是他如今孑然一身,再沒有後顧之憂,不管是武漢還是北京,或是待在其他任何一個城市,對他來說沒有區別,唯一的區別只在于有沒有陶小寒這個人。
陶小寒年前走了,去到1225公裏外的北京,從此武漢成了周成北一個人的武漢,後海裏成了沒有陶小寒的後海裏。
假使陶小寒從未出現過,周成北也會繼續提升學歷,但去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這樣冒險又沖動的決定,他斷不會這般草率就做出。
——周成北,我們要怎麽辦?
如果再年長幾歲,周成北對同樣的問題,也許會有不同的回答。只是這時的他,已經獨自負重走了太遠太久,千瘡百孔,遍體鱗傷,好不容易碰上陶小寒,吸進一點純淨的氧氣,殘缺的心髒在劫後餘生中又竭力跳動起來。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還有明天。
家裏屬于陶小寒的東西都還在,從去年暑假到現在,陶小寒沒帶走多少,周成北也沒怎麽碰過,那盆仙人球确實像店老板說的那樣,只要曬夠了太陽,就不太需要照料。
可是老板忘了說,冬天記得把仙人球拿進室內。
陶小寒走後不久,武漢下了場大雪,凍死了他的仙人球,而它本該有幾十年的壽命。
如果陶小寒在,又該哭哭啼啼要找老板算賬,但周成北只會默默處理掉舊仙人球,等待來年開春重新栽上新的一株。
2007年的除夕夜,周成北是在汽修廠過的,和幾個留鄂過年的工友一起吃了年夜飯,近十年來第一次坐下來認真看春晚,因為陶小寒前兩天很興奮地說他今年會去春晚現場。
“你要認真看哦,說不定能在電視裏看到我。”陶小寒說,“觀衆席裏最可愛的那個就是我。”
周成北說:“你要是最白或者最黑還好找,最可愛可能找不到。”
幾個工友全喝趴下了,只有周成北遠離人群,蹲在電視機旁,後背陷進黑暗,臉被斑駁陸離的屏幕打亮。
五顏六色的春晚現場各種要素實在多,周成北中間抽了幾根煙提神,最終還是沒能在一閃而過又烏壓壓的人群裏把陶小寒認出來。
淩晨兩點鐘,周成北安頓好工友,鎖了大門準備回家,坐在車上戴頭盔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幾下,是陶小寒打來的電話。
于是重新摘下頭盔,接起電話。
“周成北周成北,你在電視裏看到我了嗎?”陶小寒在電話那頭興致高漲。
“看到了,确實可愛。”周成北說。
“真的呀!我就說你肯定能找到我。”陶小寒嘻嘻笑了一陣,然後說,“不過哦,我覺得春晚還是得在電視上看,現場人太多了,不好看,而且暖氣真的好熱,我都快流鼻血了,你有沒有發現我的臉特別紅,就是被暖氣弄的......”
雪已經下過一陣,周成北坐在摩托上,掃了掃落在頭上的雪,靜靜聽陶小寒說話。
“周成北,你說話要算數,以後一定要來北京。”陶小寒說。
“好。”周成北說,“陶小寒,新年快樂。”
“周成北,你說今晚和工友一起吃年夜飯,那你現在回家了嗎?”陶小寒說,“好晚了哦,我剛到家,真的好困。”
“我到家了,準備睡覺了,你也去睡覺。”周成北用手套擦掉後視鏡的霧氣。
“好,男朋友晚安哦,新年快樂!”陶小寒的聲音軟綿綿的。
電話挂斷,不遠處的天空适時被煙火點亮,照亮了周成北回家的路。
過年這幾天,陶小寒每天都會打電話發短信過來,周成北大年初一初二還能陪他聊一陣,大年初三汽修廠開門營業,他重新戴上怎麽也洗不幹淨的尼龍手套,又得鑽到滿是油污的車底下去了。
周成北頭腦聰明手腳又勤快,十六歲那年第一次來這家店做學徒,老板就一直很欣賞他,現在他回來接着幹,老板給的待遇是直接按老員工福利來的。這行不是掙快錢的,但勝在穩定,周成北自知只有初中學歷,幹別的也得從學徒做起,倒不如繼續幹汽修,至少已經形成肌肉記憶,能省點精力用來讀書。
開春後,他去花店重新買了株一模一樣的仙人球栽在盆裏,天轉暖了以後又放回窗臺上。
陶小寒剛開學沒交到新朋友,周末打電話過來哭,說要回武漢,周成北幫他分析為什麽沒朋友,後來才發現陶小寒在開學第一天,就要求還沒說過話的新同學幫他去學校快遞站拿快遞。
“他今天幫我拿快遞,我明天可以請他喝飲料嘛!”陶小寒抽抽噎噎說。
“你們都還不認識,你就要求人家做這做那,換我我也覺得你奇怪。”周成北語重心長跟他講道理,“你要先請別人喝飲料,請完再問人家有沒有空順便幫你拿快遞。”
“感覺好麻煩哦。”陶小寒帶着濃濃的鼻音說,“還是周成北你最好了。”
“陶小寒,你已經長大一歲了。”周成北說。
“長大一歲怎麽了,長大一歲還是小你八歲!”陶小寒哼了一聲,佯裝生氣說,“我要挂了!”
周成北“嗯”了一聲,陶小寒馬上又說:“開玩笑的,我才不挂,我還要跟你聊。”
最後周成北過了午休時間又要開工,不得不主動把電話挂了。
教學成果顯著,第二周陶小寒再打電話來的時候說他正在和新朋友小丁一起喝咖啡。
“周成北你猜我現在在哪裏!”
隔着電話,周成北仿佛能看見陶小寒睜得圓溜溜的大眼睛。
沒等周成北回答,陶小寒就迫不及待說:“我在後海,北京的後海跟武漢的後海裏只差一個字诶,好神奇!”
然後聽到陶小寒好像是沖着電話旁邊的人說:“是我男朋友哦,他在武漢的後海裏。”
周成北後來問了河北來的工友,才知道北京的後海跟武漢的後海裏雖然只差一個字,卻是天跟地的區別。
陶小寒偶爾也問那盆仙人球,周成北告訴他長得很好,跟剛買回來的一樣。
“怎麽會呢?都沒有長大嗎?”陶小寒嘀嘀咕咕道。
“仙人球能活幾十年,幾個月就要長大一點,那幾十年我家可裝不下它了。”周成北逗他。
“對哦。”陶小寒恍然大悟道。
陶小寒告訴周成北,他本以為搬家來北京是他父母要重修舊好,沒想到真的只單純因為簡羽蘭把事業發展到北京了。
“周成北,你什麽時候來北京呀?”陶小寒說,“好想和你一起去後海,那裏的梨湯好好喝,湯裏竟然有一整顆梨!”
周成北問:“有多好喝?”
陶小寒想了想說:“跟阿婆奶茶一樣好喝……
“周成北,我想考北京的大學,但如果你來不了,我明年高考志願報武漢也可以……”
“陶小寒,”周成北打斷他,很冷靜地說,“你留在北京,我答應你,你上大學的時候,我會在北京工作。”
“那你說話要算數哦。”陶小寒美滋滋地說,“先說好了,我上大學後還是要跟你一起住的。”
“好。”周成北說,“陶小寒,我說話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