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爾吉侬(三)

淮栖的目光很久沒移回來,但簡朔似乎并不認識他,他說:“他“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這身高和臉還能有撞的?你是不是看過他照片記混了。”姜霄忍不住說道,“沒進群前咱班裏就談論過他了“才大三國獎就拿到手軟,演講答辯采訪都能搞個合集了。而且他現在不是搞人工智能嗎,公司的專利四分之三都是他自己的。”

将成績和理論轉化為實業和成果是他們大學生的一道劫。到了這個年紀,單純的“考試成績第一”的榮譽已經擠不進“厲害”的門檻了。渡了這劫,加身了幾枚獎項,才算一腳踏進去。

淮栖于是只能遠望着,感嘆道:““好厲害。”

姜霄笑起來,忽然放輕聲音說:““昨晚他進群,我們小群猜了半宿,一致認為雖然簡朔明面上沒有女朋友,但其實是和那個尉遲學姐是一對的“我說不清楚,待會我把你拉進來自己看。”

“啊?不“不用了。”

淮栖的聲音太小,不起作用。等到了報告廳占到坐了,姜霄立即将他拉進了一個叫做“計院瓜猹養殖場”的群聊裏——裏面整整兩百頭猹。

淮栖是兩百零一。

“……”

這“小群”比幾個班群的人加起來還多。

“尉遲禾和簡朔簡直就是一個人生的性別不同的倆版本。參加過的比賽都是一樣的,他拿一等她就拿二等。她拿一等他就拿二等,完了還都分別創業開公司,一塊給後輩做指導。絕了,這什麽死對頭夫妻檔。”

“《我和我的死對頭對象雙雙都是大佬》。”

“當事人都沒确認關系,你們咋還夫妻夫妻地叫上了。你這瓜保熟嗎。”

“我開猹養殖場的,還能賣給你生瓜蛋子?”

“瓜沒熟的,糖倒是很多。我們班的有五六個人一起提前去找學姐咨詢方向來着,到地一人一杯奶茶一盤抹茶慕斯。吃完才知道,是簡朔請的。且當天去過科創中心找學姐的人,都有份。”

“這是宣示主權?太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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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饞了。”

這群的八卦範圍十分之廣,幾乎比學校網站的導航頁還要詳細了。淮栖沒說話,他對于這些私人情感上的八卦興趣并大,仍沉浸在自己的好奇裏。

世界上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麽。

簡一蘇和簡朔究竟有什麽關系。

淮栖望着天花板,靈機一動。

難不成是雙胞胎麽。

但是簡一蘇看上去要比簡朔稚嫩一點,大概要小個五六歲的樣子。

于是淮栖匿名在群裏詢問道:“簡朔學長有親兄弟“之類的嗎。”

“這是哪位姐妹,這是攻略不成打算要曲線救國了嗎。”

“……”

“他爸是遙城前任市長來着?據傳言簡朔跟媽姓,似乎和他爸不是很親。”

“前任市長“魏立輝?沒聽說他還有什麽其他兒女,除非魏老有私生子,不然簡朔就是獨生子女。”

淮栖恭敬地說了一聲:“謝謝。”

“群新人嗎,這麽客氣。”

關掉群聊,淮栖又開始胡思亂想。

就算是私生子,外貌相似度也難以達到這麽高吧。何況魏老和藹樸實,退休了也經常來他們大學的廣場上閑逛,喜歡跟學生們聊天。并不像是那種到處留情的人。

淮栖的思考一陷入死局,就會把額頭抵在桌沿上鹹魚式發呆。他從口袋裏掏出那枚簡一蘇送的瓶蓋,翻來覆去地看。

現實的解謎沒有提示也沒有巧合,可比游戲難太多了。

他于是想着找捷徑,比如小心地套一下簡一蘇的話,可在一般情況下簡一蘇并不是随叫随到的。

這讓他又再次想到了那個還在外飄蕩的白衣女鬼。說起來,她自從上次敲窗之後就一直沒有出現,這讓淮栖感到有些奇怪。

明明之前他害怕的時候,鬼魂不停歇地跟着自己到處跑。現在他要去找鬼魂了,它們反倒銷聲匿跡。

他這樣想着,給聞錢發過去了消息。

聞錢仍舊是秒回,問道:“你前幾天都沒見過她?”

“嗯,自從我遇見你開始。”

“讓我捋一捋。小男孩一直跟着你到了別人家,而小女孩是被你鎖到了公寓裏沒逃出來。白衣女人本來是和男孩一起在外面飄蕩的,現在卻不見了“等一下,你确定那天敲窗的鬼是白衣女人嗎。”

“我沒見過她,只聽過聲音“我覺得是。”淮栖說 ,“因為當時跟着我的就只有這三只鬼。”

“既然他們三個經常同行,那是她的概率确實很大“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要麽被別的道士封住了。要麽就是不敢再去找你了。”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我可以幫你查一查。如果是第二種可能的話,你可能得找一下自己的原因了。”

“不敢?”淮栖道,“他是害怕簡一蘇嗎。”

“簡一蘇也只有存在的時候才能對鬼造成威懾,他又不能 24 小時陪着你。”聞錢道,“你好好想想,你身邊最近發生過什麽異樣的事。”

淮栖想不到。他的生活和以前一樣像一灘淡得沒有味道的白開水,要是有波瀾的話,他一定印象深刻。

解謎最忌一條路走到黑,于是淮栖把堵死的思路記在備忘錄上暫時一放。又問聞錢一個問題:“說起來,為什麽別的鬼會怕簡一蘇。”

“因為他死的時候狀況太慘了,産生的執念很兇厲。這樣的執念通常是一種非常極端又有侵略性的波,其餘鬼魂見了都會避而遠之。”

淮栖的心髒忽然跳漏了一拍,問道:“死得太慘?什麽意思。”

“……”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職業慣性導致聞錢說漏了嘴,他撤回語音之後又開始含糊不清了,然後打字道,“不說了,對象回家了,我做飯去了。”

他又添了一句:“遇見什麽事随時call 我。”

不只是鬼,淮栖發現聞錢這個道士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怕”簡一蘇的。

今天是周六,明天一天沒課。今晚就可以算到周末裏。

等公交車的時候,淮栖按以前的習慣給奶奶打了個電話。她應該已經從醫院回家了,只不過聽起來像是在外面。

淮栖聽她的聲音沙啞,愁道:“你老是不注意身體。累了一定要及時休息“你那裏的聲音怎麽聽來那麽雜?”

“沒事,”老太太說道,“準備明天要給你“給你爹上墳,你姨媽家大老遠地趕過來幫忙呢。”

淮栖陷入了一片沉默,他說:“明天我回去。”

奶奶就沒讓他參加過父親的葬禮。

甚至有一次他偷偷跟過去看了眼父親的墓碑,都被奶奶一邊訓責一邊拉回家去,找神婆給他“驅髒東西”。

淮栖的大腦像是損壞的留聲機,按錯的唱針在黑膠圓片上留下一圈圈劃痕,不斷摩擦亂調,嘲哳的聲音逐漸刺耳,湊合出了幾段怪異的韻律。

……

他回想起他被奶奶拉走,轉頭望向墓碑的時候,親戚們仿佛都戴上了相同的面具,面無表情地看向他,竊竊私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個外人。

他們為什麽是那種眼神。

明明那個鼓起的小土堆之下睡着的是他的父親。

“不對。

這種眼神淮栖其實在之前見過的。

他在第一次看到自己“父親”的照片,偷聽到這個男人的死因時,也是這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淡漠得好像他們在說別人,而不是自己的“父親”。

親戚們說這個人是一個啃老的文盲酒鬼,嫖賭沾盡,死于酗酒之後的交通事故。

淮栖對此沒有任何感覺,因為自己根本不認識他。

只有奶奶跟他提起過,他該叫這個人“爸爸”。

“還是不對。

淮栖的某種潛意識再次激烈地提醒他。

他手裏的那個紅色“幸運瓶蓋”讓他回憶起的父親明明是儒雅随和的,喜歡大海,英語口語很棒,還兼職着船上的翻譯工作。

淮栖抹開層層灰塵,才發現回憶像個出了 bug 的程序,出現了兩個“父親”。這兩個人長相、經歷,淮栖對他們的記憶都不太一樣。

而且這 bug 竟然是以一種合理的方式塵封在腦海裏的。

他之前怎麽沒覺得很怪。

……

“你不準回來,”老太太嚴厲地叫醒了他,道,“乖乖待在遙城上學,你回來我跟你生氣。”

淮栖以為是奶奶的迷信在作祟,解釋道:“我成年了,沒什麽不能見的……”

“不準回來。”老太太堅持說道,“你聽話啊,我去忙了。”

淮栖想喊住她,可就在對方聽筒拉遠的一瞬,他聽到了哽咽的哭聲。

聲音的主人像在強忍着,悲傷慢慢地被拼湊出來,聽得淮栖的聲帶也跟着發顫了一下。

不是奶奶的聲音,是個男聲,聽起來更像自己的。

挂斷之後,淮栖立馬又給奶奶撥了回去。老太太大概是覺得他要犟,于是并沒有接。

淮栖愣了半天,獨自确認了半天,心想自己應該沒有聽錯。

他在奶奶的那邊聽到了自己的哭聲?

會不會又是那見鬼的“死亡預知”。

淮栖又給奶奶撥了很多個電話,他立馬翻開訂火車票 APP。可惜的是明天上午的票已經售罄了。正當他下單淩晨票時,奶奶給他回撥了。

他甫一接通,幾陣低低的哭聲再次闖入耳朵。

奶奶問:“又怎麽了。”

淮栖愣道:“你那邊為什麽會有人“在哭。”

“哦,我旁邊啊,最近家裏有喪事的也來買壽材,”奶奶知道他膽子很小,于是把聲音放的很輕,安撫道,“吓着你了?”

“沒,只是“算了。”淮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安撫了一下近乎跳瘋的心髒。

挂掉電話之後,公交車正好來了。

他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塞上耳機,看向外面。淮栖的緊張的情緒還沒消散,睫毛低垂了下去。

他忽然很想去喝點酒之類的,把他發散又敏感過頭的感官觸角給麻木掉。

他默默地在備忘錄上記下了剛才回憶過去時的奇怪的“矛盾點”。

看着頁數越來越多,他逐漸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在解謎簡一蘇身世,他自己“過去”的怪異和矛盾正在慢慢浮現,終于開始擔憂起來。

淮栖想了好久,終于劃開了班群,搜了一份文件,找到了上面關于學校心理咨詢室的地址和聯系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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