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爾吉侬(四)

當淮栖回到家的時候,桌子上全是擺盤精致的菜。

他心跳加速起來,打開卧室房門,果真見到了簡一蘇,正蹲在他的電腦主機旁搗鼓着什麽。

簡一蘇沒擡頭,問候道:“回來得真準,剛做好。”

淮栖有點開心,道:“你在幹嘛。”

簡一蘇站了起來,沒說話,下巴朝床頭櫃上一揚,道:“看看是什麽。”

淮栖好像見到了床頭在發光,眯眼一看,竟然見到了那天開玩笑說出來的 switch,以及一直存在于願望中的 PS5 主機和手柄。

“這是哪裏來的,”淮栖不可思議道。

“我去吓旗艦店老板了,他說往後你的游戲機他全都承包了。”

“……”

“你……”淮栖崩潰地抓了抓頭發,伸出一只手指,認真道,“不可以仗着自己是鬼就這樣做 ,放在人身上是要當搶劫處理的。”

簡一蘇目含笑意地聽他在教訓自己,無所謂道:“哦。”

“這我不能要,一會兒給人送回去,”淮栖看着嶄新的包裝,心情複雜道:“雖然你是為我好,但是請不要去做一些“你不要笑,你有在聽我說嗎。”

簡一蘇盤起手臂,道:“我其實不這樣的,除非有傻子信。”

“……”

“騙你的。”簡一蘇攤手,坦白道,“我是遵紀守法的好鬼,你的禮物也當然是合法途徑來的。”

剛上完當的淮栖立即“防禦”道:“我不信你的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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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一蘇笑了兩聲,跟着他飄到了客廳,湊到淮栖急得發紅的耳廓旁說道:“真的?”

淮栖坐下吃飯,不說話。

淮栖實際上開心的要命,但常年被一張不露聲色的皮囊包裹着,不習慣喜形于色而已。

菜也是他愛吃的。

簡一蘇對他的了解太細微了。不僅是飯菜口味上,連游戲的常用按鍵都記得很清楚,淮栖還是和他玩了半天才發覺,自己還未曾更改過,按鍵就已經設置成自己最舒适的一套了。

他忍不住偷偷瞥向簡一蘇的側臉,目光落到他不緊不慢操作手柄的細長手指上。

“枝枝,”簡一蘇繼續盯着屏幕說,“再看你的血條要沒了。”

淮栖連忙回過神來,但收回目光的時候電腦上屬于自己的分屏已經黑了下去。

簡一蘇問道:“重來麽。”

“沒事,你自己過去這關就好了“我之前已經打通一周目了。”淮栖不好意思道,“不然從頭再打會浪費時間。”

“雙人單機又不是競技對抗,就圖個一起玩開心,”簡一蘇道,“時間和分數哪有那麽重要。”

淮栖眼睜睜地看着屏幕上,簡一蘇控制的的角色主動跳進高崖下的陷阱,視角下落,黑色逐漸布滿整個屏,浮現起“重新開始”的 UI。

淮栖愣了一會兒。

這句話他是聽過的。

……

那個人回家帶着一身倦,西服就随意地扔到衣架上。

淮栖聽到聲音從書房裏出來,給他挂好衣服之後跟着走進了卧房。

“……”

“沒事“這些天發船頻,又總有混蛋去港口作妖。”那人疲憊地趴在枕頭上,說,“不讓人消停。”

“……”

“是對家找人故意尋茬。把原先就預備好的瑕疵貨賴在魏哥頭上。”

“……”

那人笑了,一只手攬過淮栖的後頸,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一下。他說:“我們倆的戶口和你的在市立高中的轉學資格,都是魏哥幫忙的解決的。這是人情的事,錢是還不上的。”

“……”

“你不用操心我,先專心準備高考,打工的事等你成年了再說。聽說上大學之後還有勤工儉學和獎助學金……”

“……”

“啊,還有三個月你就十八了?”他道,“我記憶裏你還好小。”

“……”

“啧,比你大三歲也是大,喊哥。”

淮栖大概是喊了聲“哥”的,因為那人的語氣變得很愉悅,他笑道:“你剛不在書房做題的麽,過來看我幹嘛,餓了要飯吃?”

“……”

“我沒玩過游戲。”他道,“換個放松方式。”

但淮栖似乎說了什麽誘人的條件,他才挑眉妥協道:“那好吧。”

“……”

“操作不熟,給你拖後腿了。”他把手柄放下,看着電視上遲鈍的彩色像素點逐漸不再跳動,背景的 lofi 音樂還在歡快的進行着。

“……”

“哎,你別自殺啊,”BGM 尖銳地變調,他伸手去攔淮栖,但是晚了一步。重新開始之後,兩個角色一起複活出現在存檔點。那人無奈道:“你自己就能跑完圖的,這樣這局分數就沒了。”

忽然,像是有人在雨天打開了窗,沉悶的聲音一下子清明起來,淮栖開始聽清楚自己說的話了。

他和那個人一起盤腿并肩坐在地上,回答道:“我只是圖和你一起玩得開心而已。時間和分數并不重要。”

……

簡一蘇放下手柄,蹙着眉頭,拭去淮栖眼角的濕潤,問道:“怎麽了。”

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每次淮栖回憶中出現那個年輕男人的時候,他的淚腺就會像他害怕時縮成團似的,下意識地流出淚來。

明明淮栖自己并沒有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但哭泣反應像是在想起“他”時的一個烙印般的習慣。仿佛身體想用淚水把那個人臉上的一層灰蒙蒙的霧給洗幹淨似的。

“那個人是不是你。”淮栖抓住了他的手,問道,“我知道你能看見我腦海裏都回憶起了什麽。”

簡一蘇陷入沉默。剛一翕動嘴唇,脖頸上那條猙獰的疤痕猝然出現,像是在阻止他出聲。這讓簡一蘇臉色變了一瞬。

“是你嗎,”淮栖道,“每次你和我說起過去,這疤都會出現。那個人是你對不對?你說過你可以回答我是和不是的……”

淮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簡一蘇靈魂質的肌膚上,那條疤從中間起愈來愈深,血色也越來越紅,好像要倒退回之前未結痂的傷口似的。

簡一蘇這次連“是”與“不是”都沒法回答,只能勉強扯了個笑容,用唇語道:“枝枝,不要問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問得太急了。”淮栖想去觸碰他的脖子,但簡一蘇躲了過去,他啞聲說:“沒事。”

這時,淮栖定得計時鬧鐘響了起來。兩個小時到了。

淮栖脫口叫了聲“一蘇”,可他還是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看着空蕩蕩的旁邊,方才還覺得開心的淮栖,心中仿佛被虛空侵蝕了一塊。

屋子裏只有鐘表還在不停地嘀嗒,桌子上的兩只小鬼趴在玻璃瓶的杯壁上,好奇地看着呆愣愣的淮栖。

……

聞錢:“詛咒?類似的大概“會有吧。就比如很一個人生前害怕狗,那他的鬼魂可能也會畏懼犬吠。反正鬼魂的狀态是跟生前息息相關的。”

淮栖:“也就是說那類似于‘詛咒’的東西會影響鬼魂的行為嗎,就比如“會阻止他做出或說出某些事情。”

聞錢:“會的。”

淮栖:“那這要怎麽解釋呢。”

聞錢:“其實這些都是超自然現象,管他唯物唯心,你覺得哪種理論解釋得通用哪種。我跟你扯得那一套也是我們自己編的。”

淮栖:“……”

淮栖:“哦。”

淮栖:“對了道長,我之前的咨詢費我什麽時候轉給您?”

聞錢:“不用了,有人給你付了。”

淮栖:“是簡一蘇嗎。”

聞錢:“你覺得是就是。”

淮栖:“可鬼魂還會擁有財産嗎。”

聞錢:“鬼魂沒有財産,但死人有遺産。”

淮栖一宿沒睡着,第二天去學校心理咨詢中心的時候黑眼圈十分嚴重。

他比約定時間早去了一會兒,上樓的時候盯着聞錢最後這句話看了半天。

難不成還有人在生前特地去支付道長費用,以備死後來請他幫忙嗎。那這位顧客的“知天命”能力夠他另開門戶了。

他明白簡一蘇一定和這位道長達成過什麽交易,但他就算追問也不會從兩個人口中得出什麽詳細情況來。

淮栖最後給聞錢發過去了句“謝謝”。擡頭,自己已經到了目的樓層了。

學生中心每層樓的面積很大,這一層出了心理咨詢室還有其他房間供學生活動,但相比低樓層要寂靜得多。

淮栖都能聽到自己腳步的回聲。

他剛走幾步,就看到有個身穿西服的男人在門口的高腳椅上坐着,戴着白色耳機,長腿閑适地搭在一起,垂着眼睫,專注地在看兩張印在 A4 紙的發言稿。

他這次把頭發梳了上去,俊秀的面容柔化了一絲不茍的衣着帶來的嚴肅感,他這次看上去像個親和力與威嚴持平的領導者。

這是簡朔。

他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紙上敲着,是很微小的一個動作,卻把一切看在眼裏的淮栖得緊張兮兮的——淮栖也不知為什麽。

淮栖走向他旁邊不遠處的門,那就是咨詢室的屋子。

但他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及時攔了回來,它還捏着一張白紙,匆匆伸出時碰到了他的胯骨。

“同學……”手的主人是簡朔,他的聲音很輕,提醒道,“這裏面還有人。”

“啊,抱歉。”

“如果你預約了的話,可以到對面教室等着,”簡朔指向身邊的高腳凳,微笑道,“或者在這裏。”

“謝謝。”

淮栖只好走到隔着幾個凳子的地方正襟危坐。面無表情地假裝在望窗外,麻雀停在電線上,很單調。

望鳥望了半天,和陌生人相處就立馬退化成原始人的淮栖看倦了麻雀,才想起來現代人的娛樂工具原來還有手機這碼事。

可他剛劃開屏幕一條好友申請就闖進眼簾。

Flowers for Algernon 申請加您為好友。

驗證消息:淮同學,你為什麽要坐那麽遠。

淮栖:“……”

他擡頭,看到簡朔仍舊在若無其事地看稿。

不知是今天是哪根神經串錯了門,在尴尬中幸存下來的腦細胞竟然抱團指揮着淮栖站了起來。他僵硬地搬着凳子到了簡朔身邊,再次坐下,在簡朔眼皮子底下用手機發消息道:“真的對不起,學長,剛才沒看見你。”

“……”

發完淮栖聽見自己的心跳靜止了兩秒。

直到他聽到簡朔輕輕的笑聲,才發覺自己的剛才言行舉止恍若脖子上面頂的東西是空殼的。

尬透了的淮栖打算閉嘴,安靜地望窗觀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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